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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城 第16章 我喜欢你

    范德萨家的斯特克人,安娜代替昆将那一小队骑士送走,关上了舰长家的大门。偌大的屋子驱逐了喧闹,回归了原有的宁静。

    卞邪重新坐回办公椅上,拿起笔继续处理事务。

    一如那晚一样,昆静静地肃立在角落,完全不敢动弹。他看着从蹲换成跪的司黎艾,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可怜。

    “你看着他干什么,”卞邪没有抬头,却也能知道昆的心思,“是我平日待你太好了么?”

    一站一跪的两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小舰长平时说话就不带什么情绪,让人完全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昆走上前去,四十五度俯身后双手合十,作至高道歉仪态:不敢有怨言。

    司黎艾的脑袋飞速旋转,到最后仅剩三个字——腿好麻。

    ——

    日常事项,晨间港口贸易正常,农贸交易达成,已阅。

    日常事项,午间港口航行正常,远航贸易船只预计次日晨间到达,已阅。

    三级事项,本周的休沐日恰遇神祝纪念日,申请神殿大礼堂向所有人开放,以慰战死亡灵。已阅,事项重大,建议交由神殿骑士队全权负责。

    ……

    卞邪盖章后,卷起这份三级文书封好递给昆。他说:“跑一趟威尔逊家。”

    威尔逊家,即现任提督米勒·威尔逊家。他们家也一样,提督外出公干之后,由代理提督继续处理现任提督的事务。

    “可现在……”昆接过文书,视线却转向0。

    “执行,舰长亲卫。”卞邪故意点了昆的职称。

    难不成现在真要追究总骑士长的亲弟弟,舰长的亲卫骑士带了个要谋害自己的人,且这个人还是无意间自爆的事吗?

    而且这个人还是他卞邪必行卡片中的重点看护人。

    怎样都是处理不了这个人的,还浪费时间。

    “这种时候你倒是愚笨。”卞邪鲜少说教,态度明显不悦。他不再多说,拿出另一卷文书打在办公桌上,继续批阅。

    “属下领命。”昆知懂半懂,正准备离开才想起兄长今早提醒他的事务,“那个,小……代理舰长,维恩总骑士长今早转告我,交界区一事……”

    “那件事我已知晓,先交给诺曼处理,不急。”

    “是。”

    很明显的态度了,赶紧滚。

    门关上了。

    司黎艾跪不住了,往一侧直直栽了下去。

    脚铐和脚链打在地板上,发出一串声响。

    “……!”卞邪差点就要起身要去扶他,却发现他倒下去后捏自己的小腿,想来是跪麻了,心中轻松地叹了口气。

    “自己能起来吧。”卞邪把文书放到一旁,看向倒在地上又慢慢撑起自己的司黎艾。

    司黎艾支起身体,又拍了拍自己酸麻的腿,随意地坐在地上。环顾四周,除了纸与书之外,还是纸与书——它们被整整齐齐地安放在红棕色的书架上,书架贴着墙壁,半圈着室内的两人。室内唯一的装饰,仅剩下那近门口的枫木落地钟。

    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花香。

    司黎艾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围没人了,还不打算说吗。”卞邪淡淡。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司黎艾敲了敲麻了的腿,慢慢站起来,走到卞邪的桌前,“……代理舰长?”

    赤色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只知道它在打量面前的人。

    卞邪皱了皱眉,“都行。”

    周围似乎又冷一度。

    司黎艾听着卞邪撰写文书的声音,一时间思绪纷扰,不知该从何说起。

    卞邪也静静等着他开口。

    “……你信我吗?”司黎艾也不知怎的,想问的事情很多,现在却只想知道这一个答案。

    卞邪笔锋一顿,“取决于你坦诚多少。”

    “那我能相信你吗?”

    卞邪抬起头,发现司黎艾灼灼地看着自己。

    司黎艾从未这么不自信过。

    他先在外政忍气吞声呆了十四天,本以为将要安静渡过剩下的两年加三百五十一天,然后等着叔叔司景旭来接自己就可以了。

    但现在呢?他不仅来错了地方,就连叔叔写信照顾他的人还成了犯罪嫌疑人。

    “这也取决于你,”卞邪毫不闪避司黎艾的视线,“我从未变过。”

    那你呢,发生这些事后,你变了吗?

    卞邪从未想过他这是在赌。

    源城上递给疫城的司黎艾的罪行档案内容简单明晰,内容写明了他纵火西元福利院的各项细节内容,且对上述供认不讳,但除此之外的罪行一概没有。

    内容没有提到他帮助疏散人群,没有提到他冒着大火只为救一个孩子,更没有提到他见到过疫城人。

    包括卞邪和他父亲的亲骑队。

    卞邪心中苦笑着。

    他这是踩着司黎艾的罪当上了这预备舰长吧。

    细细想来,这必行卡片的最佳执行人,确实是卞邪。

    他看着司黎艾的眼睛,终是问道:“你变了吗?”

    你会因此记恨我吗?

    ……

    司黎艾总觉得要被卞邪看穿了。

    可卞邪这句话该如何解呢?

    他问,我变了吗?其实还是怀疑我?是想让我解释思尔德行刺的事情,我不是帮凶的意思吗?

    司黎艾真诚道:“我不是帮凶。”

    这回答,卞邪一时没反应过来。

    司黎艾见卞邪依旧是疑惑的表情,以为是他解释的不够多:“……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调查我,我绝对不是那人的同伙——”

    拔枪上膛不过几秒,枪口直指心脏。

    司黎艾回过神来时,卞邪单膝跪在桌面上,一只手支在桌面铺平的文书上,一只手持枪抵住了他的心脏。

    两人的距离如此近,却再也闻不到那股淡淡的薄荷香了。

    “你来牺政,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冰冷的质问落在心口时明明是利落而坚定的,可那细微的动作却出卖了他。

    司黎艾发现那枪口在微微颤抖。

    卞邪不想开枪。

    赌一把。

    司黎艾随即用手稳住了枪,将它贴合在自己的心脏上。

    卞邪大惊:“你……!”

    “卞邪,你相信我,”司黎艾也不躲避卞邪的视线,“事情有些复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思尔德的事情,但我确实无意挑起事端,也确实不是什么刺杀的同伙……”

    “别岔开话题!”

    不是!我怎么岔开话题了,你讲讲道理啊!司黎艾心中真是欲哭无泪,因着身份又不能反驳抵抗。

    司黎艾身上服役服的质量极差,枪口压在磨损的毛边直接接触在皮肤上,十分刺痛。

    卞邪调整了呼吸,道:“只需告诉我你到这里的真实目的,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可我觉得你并不信我啊!他该怎么解释?

    如果说他去银行完全是因为叔叔司景旭的支票,卞邪正在气头上,若是听了,他的叔叔会不会因此接到西元骑士团的调查,那么他来到这破地方的意义何在,司家说不定也会因此……

    司黎艾的脑海里忽的一闪而过卫褚裕对自己的警告。

    但万一,叔叔的盘算是……不让我回去呢?

    不,司黎艾,不可以这样想。

    叔叔可是唯一的亲人了。

    司黎艾自己还没理清,怕是很难与卞邪说明实际情况,只能与他道:“你信我。”

    “……”真是问了半天没问到一句有用的。

    卞邪没了耐心,将司黎艾一把推到地上。

    倒在地上的司黎艾刚勉强站了起来,又重新被卞邪抵在桌前。

    卞邪比司黎艾稍矮,需要微微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你应该多少听过,士官要专属服役者是什么意思吧,”卞邪故意将枪口从司黎艾的下巴处滑到胸口,再到心脏,威胁道,“我们从不缺什么侍从奴隶,缺的不过是个玩乐暖床的人罢了。”

    他凑到司黎艾的脸侧,在那耳边说:“这里不是什么君子之地,别把我惹急了。”

    令人着迷的赤红双瞳就这么看着他,嘴上说着得理不饶人的话,语气却很生硬——像是没怎么威胁过人,或者是说根本不是在威胁他。

    二人的呼吸皆是局促不安的。

    司黎艾终是明白这室内那一股淡淡的香味从何而来,细细闻着,像是春日盛开的橄榄花。离得这样近,他只要将卞邪的腰一揽,就可以完全抱住。

    他的心脏在这暧昧的呼吸间跳得极快。被枪口滑过的肌肤隐隐刺痛,冰凉的枪口也被他的温度染得滚烫。

    他完全不感恐慌,只觉得燥热难耐。

    现在确实不合时宜,但司黎艾好像真的在这种情况下……石更了。

    卞邪紧紧盯着司黎艾那难以捉摸的表情,眉头微皱,心中揣测着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去解读,都无法理解司黎艾此刻脸上所呈现出的复杂情感。

    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疑惑的卞邪,语气有些急切地道:“说话!”

    就在这时,司黎艾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缓缓开口道:“我喜欢你。”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卞邪的耳中。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卞邪整个人都愣住了,嘴巴微张,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用尽量冷静的口吻问道:“……你说什么?”

    司黎艾直视着卞邪的眼睛,再次坚定地重复道:“我喜欢你。”他干燥的喉咙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蠕动了一下,接着继续说道:“我在此服役三年,我想让你成为我的依靠。”

    卞邪瞪大了双眼,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一脸真诚的青年,手中的枪险些因为太过震惊而滑落。他从未想过,“喜欢”这个词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使用。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可最终却还是没能组织起一句完整的话来回应司黎艾。

    就这样,两人静静地对视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半晌之后,卞邪依旧只是愣愣地看着司黎艾,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发现司黎艾的反应。

    他冷着脸,扇了司黎艾一巴掌。

    “变态。”

    正午十二点的钟声打响,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朝着神殿的方向静静祷告一分钟。

    此番祷告,仅是处于内政的人为了感谢命运让他们能留在和平之地而自愿作出的举动罢了。

    “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上面的人并不反感,”昆将一套新的服役服递给司黎艾让他换上,“就连家主偶尔也会和民众一样,放下手中的事务祷告。”

    “家……嘶……家主?”司黎艾脸颊红肿,正准备脱衣服,但发现昆还看着他,“……你不转过去吗?”

    昆看着那红红的巴掌印噗嗤一声,慢慢转过身去。

    他刚打开范德萨家的大门,就看到司黎艾被揍得跟猪头一样罚站在卞邪事务室门口。

    “家主是现任牺政舰长罗德··范德萨,因为出差,所以让小大人,也就是卞邪代理事务,也就是我们说的代理舰长。再提醒你一下,这里跟源城一样,称呼什么的也不能乱叫,会出大事的。”

    新的服役服为夜蓝色,是代表舰长一系的颜色。

    “我知道。”司黎艾套好衣服,明显感觉到这布衣的质感要比原来的好上许多,落在皮肤上也没有那么割人了。

    昆示意司黎艾跟着他往楼上去。

    司黎艾跟上,一边走一边顺着楼梯往下看。

    宅中不仅是地板与扶梯,就连许多摆设都是由红枫木制成,色调简洁单一,却贵气无比。

    “作为专属服役,你也可以称呼小大人为……主人?对,可以唤他主人。”两人到达略显窄小的二层,回廊宽能站二三人,地上铺着一张薄薄的单色长地毯,一直延伸到最后一个房间。

    近外廊处也是红枫木制的雕纹围栏,站在上面能俯瞰半个大厅。昆指向左边尽头的拐角处:“从那边拐角过去第四间是小大人的卧室,尽头是家主大人的卧室,你记住这两间就……”

    “不好意思,阁下,”司黎艾没有想打断的意思,但现在距离一楼的事务室——也就是卞邪处理事务的地方比较远,他很好奇:“我想知道那位兰德,到底是什么情况?”

    昆的眉毛微微挑起,似乎是在思索司黎艾问这话的意思。

    司黎艾:“方才没敢问卞邪……小大人,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不用紧张,小大人既然留下了你,就说明他信任你,只要你问,他就一定会同你说,只是……”昆略显严肃地看着司黎艾,“我希望你能发誓,你不会做出伤害小大人的事情。”

    卞邪他信任我?

    司黎艾看不出来,但伤害卞邪一事,他肯定不会做:“这是当然,我发誓,我绝不伤害卞——小大人。”他其实能看出来,昆对卞邪,或者是说范德萨家十分忠诚。

    昆靠在扶梯上,俯瞰着一楼大厅。他道:“你知道兰德要杀的是谁吗?”

    微光间,司黎艾见到了昆眼神中那难得的一抹杀意。

    “是卞邪。”

    司黎艾睁大了眼睛,视线往卞邪所在的事务室看去,似乎是明白了为什么卞邪没有立刻处理掉他,还反复问他来这儿的目的。

    “你自源城来,应该知道,如果坐蒸汽火车,途中必定经过柟荒。”

    “柟荒与牺政的飞艇停机坪是共用的,家主专门交代了小大人到达柟荒时,定要跟柟荒的巡防长打声招呼,方便日后公务,谁知……啧,刚下车呢,刺客就迫不及待了。”

    在卞邪的眼中,司黎艾出现的时间太巧了。

    所以他才会不停地问我,来这里是什么目的……

    司黎艾心中带着些不安:“那卞邪……我说小大人他受伤了吗?”

    “没有,那蠢货两下就被擒住了,”昆面上露着不屑,他打量了一下司黎艾,继续说:“我不清楚你为何从下车开始就在吸引小大人的注意,但很明显,如果你是帮凶还这么做,多半脑子有问题。”

    这也是昆出门冷静后,逐渐能理解的部分了。

    “那天打哈欠的真不是我……”

    昆笑而不语,明显不信。

    “至于案件的详细,我不好直接与你说,”昆把司黎艾往楼下带,“你看小大人哪天心情好问问他?我先带你去你的房间。”

    司黎艾的房间在地下二层,也就是宅邸的最底层。

    地下二层几乎没有使用的时候,最初开门都有些困难。周围墙体裸露,室内放置着一套年代感十足的枫木桌椅,侧面三四步路就能走到床边。

    床架有些地方已经干裂,有种一不注意就会塌掉的感觉。床头上方约两掌距离连接着一排有些生锈的机械响铃,用于宅内主人召唤。

    最熟悉的设计,莫过于与医疗楼一样的那唯一一扇窗户下开放式的盥洗室。

    “阁下,我能申请……”

    “不能。”

    司黎艾哪能要求些什么,这可比昆形容的普通服役者挤着的五六人间要好很多了。他应和两声,又嫌弃了一遍后,突然想到了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住这儿多少钱?”

    昆调侃:“学聪明了?”

    司黎艾:“被坑怕了。”司小先生终于是要学会精打细算了。

    昆没什么好交代的,走到门口准备离开。他展出他的职业假笑:“这得小大人说得算。”

    “……啊?”

    昆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这是小大人平时的作息时间表,作为专属服役,希望你能够贴心一些,懂得感恩。其他的,你就自己感受一下吧,走了。”

    懂得感恩?

    司黎艾站在原地被塞了一卷文书,思来想去,能想到的只有方才与卞邪的对话。

    卞邪是不是说……

    我们从不缺什么侍从奴隶,缺的不过是个玩乐暖床的人罢了。

    暖床?

    我方才回答了什么?

    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