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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城 第78章 为棋(一)

    布拉尼米尔宫的图书馆内,专门为王而打理出的一间书阁内,仅披着白金布衫衣,卸了金线刺绣的肩衿与黄金冠冕的凯尔萨随意地坐靠在书架下,翻阅着一本古旧的图书。

    他一纸一纸地捻着书页翻着,细细地咀嚼着字里行间。窗外的阳光抚摸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冰鉴散出的冷气安抚着他躁动的心脏。

    侍女敲响了阁门,说长皇子殿下到了。

    门开,手持镶银乌木手杖的长皇子在侍女的虚扶下进入了书阁。凯尔萨忙从书架下站了起来,随即将那本书册放置在书案上,亲自搀扶那位他好不容易才寻到的血亲。

    然而那手光是触及他,他便后撤一步,以礼避之。

    “我尊敬的赫斯珀利亚王。”卞邪换左手持杖,右手放置在胸前,鞠躬行礼。

    侍女极有眼力地离开了书阁。随后,卞邪只听凯尔萨深叹了一口气,语气却依旧温和:“阿邪,我扶你去坐下吧?”

    邪,本就是王后简给卞邪取的小名。

    卞邪并未回答,只说:“臣有一事相禀,室内可有外人?”

    “并无……哎,你作什么要跪!”

    凯尔萨来不及将卞邪扶起,就见卞邪自顾自地解开了眼布,而后睁开了那双与简一模一样的红宝石一般的双眸。

    那双眸不再黯淡,清明地看向眼前已是不惑之年的赫斯珀利亚王。

    “臣有罪,隐瞒了复明一事。”

    “你……哎……”凯尔萨看着那双眼睛,既有透过那双眼见至爱人的激动,又因那长约二十年而堆砌的生分感到无奈,只能叹息一声,将卞邪扶起:“我知你的心思,阿邪。”

    他拍了拍卞邪的肩膀,承诺道:“你放心,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不会逼迫你,之后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逼迫你。”

    “我愿意。”

    “……什么?”

    “臣愿意成为王……王父的棋。”

    卞邪练习了许多次,却总是对“王父”一词倍感别扭,不论说几次,那种陌生感以及羞耻感总会堵塞血管,感到哪儿都是僵硬尴尬的。

    凯尔萨对此不怒反笑,只更加肯定这是他与简的孩子。

    毕竟,他让简唤他“亲爱的”、“甜心”什么的,她会感到无地自容,双颊下意识地冒红晕——就像卞邪此刻的模样。

    “你能如此唤我,我当然开心,但不必勉强,来……”凯尔萨亲自拾起那手杖,依旧引着卞邪坐到书架下的沙发上,然后把手杖倚靠在桌案边,随即用厚实而粗糙的大手含着他的双手:“同我说实话,你的想法是什么?”

    王的眼睛黝黑深邃,既如平静的湖水,也如汹涌的海浪。他的态度极像私下谈心时的拉普拉斯,七分听事淡如云,却还是有那么三分推至心腹,刻在脑子里。卞邪拿不准主意,只好先试探:“臣……儿臣不明白,当年为何会如此?”

    凯尔萨的神色不因此而露出一丝动荡,反而轻拍了一下卞邪的手背,似安慰般:“你的母亲善作谎言,但她应当不愿意对你说谎……”

    他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从不爱我,也不爱赫斯珀利亚,更憎恶将她抛弃的海拉斯。”

    “你刚出生不久时,老教皇曾提醒我,说王后总会托人书信海拉斯的公爵奇。我虽知道那位是她的亲妹妹,但她当时的风头极盛,据说征战时比男子还要英勇,连大臣们上书时都唤她为内海的虎鲸,我不得不提防。因此,我曾截过一封她书往海拉斯的信,”

    “那信上虽写着姐妹情深的话语,却藏着无数个‘恨’字。她恨那日来到海拉斯的我,恨那无用的海拉斯帕帕王,恨推波助澜,让自己嫁入赫斯珀利亚的妹妹,更恨……”说着,他哽咽了一声,下意识握紧了卞邪的双手。

    简更恨自己生了一个跟凯尔萨近乎相似的儿子。

    那日夜,奇也曾告诉过卞邪,关于简写给她的,所谓通敌的家信。

    “她的恨意跃然纸上,希望通过赫斯珀利亚的力量斩断海拉斯帕帕王的头颅,”奇摇晃着摇酒杯,醉意上涨时,笑意更盛,“但她藏匿于文字间的别样恨意我却也读得清清楚楚……我承认我利用了此获取了今日的位置,但我从不后悔。”

    “简从不是海拉斯与赫斯珀利亚和平共处的交易物,而是纷争的导火索,自由的开端!”

    奇说这句话时激昂而喜悦,似回到了那日穿着玄色礼制军服,在塞萨利神殿接受桂冠的时候。

    但卞邪却看到她红了眼角,泪似雨花般落了下来。

    格雷娜静静地立于一旁,只说,督君醉了。

    卞邪离开书阁时,凯尔萨将那本方才细细阅读的古图书交给了他。那是图书馆里稀有的翻译作西语的书籍,名为《阿波罗与达芙妮》。他告诉卞邪,这是简生前最爱看的一本书,为此他还努力学习了西语,只可惜还读不太懂。

    “若是你明白了,可否有空来念于我听?”

    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一国之王展现了他作为父亲的所有温柔。

    卞邪望向那激荡的海浪,恭敬地应了。

    不久,回归赫斯珀利亚的长皇子邪,终于获得了他作为王室成员的新名,意为神主赐予的恩典的,戈拉提亚。

    ……

    西元南庄园的丰收祭进入了规划的轨道,伴随而来的,是更多的茶会与舞会的邀请。午后,艾琳又抱着一堆五颜六色的信笺放到书房,一件件拆封分类。

    今年的丰收祭,西元行会的予家、切尔家、卢家等几位主要大家都会参与,许多想要与西元行会攀上关系的商户与士官家纷纷向南庄园的庄园主示好,想要一封丰收祭的邀请函。

    庄园主唐冠却极有眼色,将名字全部记录好后,书往了真正的主办方司家。

    “左霈?他来做什么。”

    会客厅内,司景旭捏着一卷名单,见到这个名字时瞧见了一旁的备注,面上毫不掩饰地显露出不满,甚至略带些厌恶的口吻。司黎艾的视线朝那立于丝绸长沙发一侧的女仆长看去,不过一眼,那女仆长就极有眼色地朝立于周围待命侍奉的仆从们挥了挥手,不一会儿,会客厅内只剩下叔侄二人,与一位在吧台调制饮品的斯特克人,广禄。

    司黎艾接过司景旭手上的那卷名单。

    他是知道左霈要来的,但没想到他会带着沅南的莱仕商一同前来。

    莱仕商是沅南行会里惯会挑三拣四,又会杀价的商队,是西元行会最不受待见的商队之一。若不是为着跟城都沅南打理那仅有不多的邻里关系,向督君表达些西元的敬意,行会是不可能搭理那群不识货的臭屁虫。

    “来参加丰收祭的不止是沅南人,城北和临东来的也有不少,但大部分都是游客,”司黎艾手上原本也有一卷名单,不止,桌面上还有两三卷,他又挑了一卷,看着上面的备注:“但是不是游客,可能得问问予叔才知道了。”

    丰收祭本不是什么商业茶会,当日虽也会正常招待游客,但夜间的宴会却鲜少邀请除西元本地以外的人。若是原封不动地按照这个数量让唐冠招待,怕是到清晨也难结束这丰收祭。

    “南庄园有自己的规矩,招待游客无可厚非,但若是想在我的地盘撒野……”

    司景旭圈圈画画几个名,勾起一抹无声的笑意。

    “就让他们血本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