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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深闺 第139章 坦白

    崔知意一点点走近,在烛火的照耀下清楚看到那张风尘仆仆的脸。

    “你吃了吗?”

    她想问他有没有受伤?想问他事情解决得顺利吗?想问他这次回来会不会马上离开?

    她想问很多问题,可看着大晚上他一路风尘赶回来的疲累模样,那些问题全咽了回去。

    “还没。”

    “你先去洗漱,我给你做些吃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有什么吃什么。”

    得到回答后崔知意转头前往厨房,楚晏跟了上去。

    两人会同路一段距离,却没有再说话。

    楚晏在她身后缓步跟着,视线忍不住落在她身上。

    一袭常服穿在身上,发上多余的簪子已经卸下,只剩一根簪子松松绾住,似乎只为头发不散。

    没有了平日梳妆得体,没有发髻,只有松而不散的长发披在身后,露出莹白的脖颈。

    从他这个高度望过去,能清楚看到她的锁骨和莹白的肤色。

    他看着凝脂般的肤色和轻柔身段,瞳孔微动,嗓子有些干,立马移开视线,不敢再低头。

    十月的天到了夜里已经开始冷了,楚晏跟往常一样,冷水洗澡。

    冰凉的井水浇在身上,瞬间带走身体表面的温度,让他瞬间清醒。

    这是当年流放之后留下的习惯,一年四季都是冷水洗澡,哪怕北境的冬日下着雪,依旧用冰水洗。

    后来回了京城,这个习惯依旧保持。

    安乐的日子是会让人醉生梦死,忘了保持为危机意识。

    他需要时刻记住楚家那一场劫难,时刻提醒自己楚家早已被毁了根基。

    楚家人回到祖籍,有了庇护之所,可生活并不好。

    楚氏家族分支很多,大事上会齐心协力,可各分支之间是存在利益冲突的。

    他们这一支三代之内已经毁了,没了入仕的可能,如今只能勉强度日。

    就连每一年的祭祖,他们这一支都排在最后,身份地位上已不再拥有当年的荣耀。

    一瓢一瓢冷水泼在身上,洗去身上灰尘,洗去一路风尘,露出身上或深或浅或新或旧的疤痕。

    身上的风尘洗去,换上里衣出来找外衣。

    打开衣柜,突然发现衣柜里多了几抹颜色。

    伸手触摸上去,触感不是他常穿的料子。

    拿过衣服仔细瞧瞧上面隐隐带着的花纹,不是当地能织出的料子,花纹倒是熟悉,京城里常见有人穿过。

    不用想,看着料子就知道是谁做的。

    摸着上面细腻的触感,他没有犹豫,直接穿上外衣就往厨房而去。

    厨房的烛火已经亮起,跨过门一眼就看到一个忙碌的身影。

    因为赶路没吃,肚子早已空空,闻着香味就已经饿到不行。

    “你先坐着,马上就好。”

    说着崔知意揭开锅盖,把吃的端到小桌上。

    汤面,还有两样炒菜。

    他不喜欢面里放一大堆的菜肉,喜欢清汤面配一两样炒菜。

    就像把面当成饭,饭配着菜吃。

    以前他姐姐还未嫁人时就因为这事说过他,说他矫情,就弄一些跟别人不一样的。

    这是很久以前的习惯,这么多年早已没有显露过喜好,给什么吃什么,没有对什么食物特别喜欢,也不会不吃什么。

    “怎么不吃?”

    崔知意把菜端上来后就看到楚晏没动,等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开口。

    她记得小崔瑜说过楚晏喜欢吃清汤面,把清汤面当粥或是饭,配点小菜吃。

    她煮的就是清汤面,怕面坨了先炒菜再煮面。

    楚晏听到声音后伸手拿过筷子,却没有直接吃面,而是抬头看着她,决定把话说清楚。

    “你知道的,我家出过事,如今回到祖籍,日子过得不算好,我需要补贴家人,没留下多少家底,给不了你富庶的生活,也给不了你多少聘礼。”

    “虽然你看到我身边没什么家人,但是祖籍那边的亲人我不能不管,他们一般不会麻烦我,除非有事,一旦有事我不会置之不理。”

    “我会很忙,能陪你的时间不多,注定我们不能像寻常夫妻一般相伴。”

    “我……我有一些不太好的习惯,脾气远没有你想的那样好。”

    “即便这样,你还想嫁我吗?”

    如今的他不敢回想曾经的自己。

    从楚家出事,从他戴着镣铐走过几千里路到达北境,从他在战场一步步爬起来,那个楚家公子就已经死了。

    后来的楚晏不再意气风发,眼里不再有春花秋月和夏雨冬雪,只剩下活着。

    曾经的他爱诗爱酒爱交朋友,爱去热闹的地方,觉得世上处处美好,应该去看看。

    天不怕地不怕,还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自己将来会一路风光。

    可在他最风光最自命不凡年纪,一切都变了。

    他穿着囚服,戴着镣铐,走过长长的长安大街,走过几千里流放之路,最后上了战场。

    从那一刻开始,他的世界只剩下杀戮。

    死亡就像是阴云一直笼罩在他身上,他看着战友的头在眼前被砍下,看着敌人的大刀和马蹄落在自己身上。

    他听见自己血肉被划破的声音,也听见死亡的战鼓声。

    曾经他眼里是繁华,是春天盛开的花儿,是夏日炎炎一场淋漓的雨,是秋夜里皎洁的月色,是冬日里洁白无瑕的雪。

    后来的他眼里是荒凉的北境,是不停息的战争,是空气中不管怎么散都散不去的血腥味,是睡梦中随时会落下的死亡大刀。

    他没有再睡过一个好觉,一点声音都像是黑白无常勾魂刀。

    死亡无声无息,在睡梦中偷袭的敌军,战友眼睛还未睁开就永远闭上。

    是一场本就胜券在握的战事,被潜伏在身畔的细作一把刀解决。

    哪怕后来战事结束了,噩梦并没有结束。

    夜里的一点声音都会让他惊醒,枕头下永远放着武器。

    他必须保证在自己触手可得的地方有杀人的兵器,只有这样他才能睡得着。

    睡得着不代表能安睡,半夜窗户发出吱呀的声音,房门发出的声音,类似于脚步声的声音,都会让他惊醒。

    小崔瑜五六岁的时候曾缠着他要跟他睡,半夜小家伙一个翻身,一只小手刚碰到他,他下意识快速翻身躲开,同时抽出匕首。

    等反应过来时他知道自己不正常。

    再后来他没有再允许小家伙跟他睡,也无法接受自己身边有人。

    哪怕过了那么多年,哪怕早已远离战场,他依旧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本身就有很多问题,他怕自己会无意识伤害别人,怕没办法接受别人,更怕别人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厨房里静悄悄的,煮好的面他没吃,眼神像是在看她,像是在等着她的回答,又像是在神游。

    崔知意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眼里化不开的沧桑。

    小崔瑜越长大跟他越像,可小崔瑜脸上永远都带着肆意的少年气。

    而他脸上永远不会出现那样的情绪,有的只是被命运折磨后无奈接受现实的沧桑。

    几乎一样的脸,却如此不一样。

    他叔叔犯的错,他成了被牵连的受害者。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成了阶下囚,人生自此天翻地覆。

    他的意气风发被镣铐锁住,哪怕后来摆脱镣铐,那个少年郎也回不来了。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崔知意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他,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小门小户出身,马上父亲就要辞官回乡,兄长年纪不小,成亲是这一两年的事儿,也就是说我没有能帮扶的娘家,嫁妆不多,最重要的是我年纪大了,嫁过人,不是什么清白之身。”

    “我不求你有泼天富贵,也不求你日日陪着我,就想找个不嫌弃我不算计我的人好好过日子,你若是愿意娶,我一定嫁你。”

    加上那一世她嫁过两次,那一世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这一世从十六岁到二十岁。

    困于后宅十多年,对于生活的期盼从未变过。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并不羡慕穆子昭和易婷婷那种刻骨铭心的痴情,希望像她父母那样不管贫穷还是富有,都在一起。

    她希望未来的人生都像她人生的前十六年一样,不需要大富大贵,不需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需要不愁吃穿,家庭和睦。

    厨房里很安静,厨房外五个人挤在一起,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盯着屋里。

    楚晏回来的声响根本就瞒不住,一下子全知道了。

    吴老三吴老四本来有事要跟楚晏汇报,结果看到崔知意提着灯笼出来迎接,还问对方饿不饿,气氛好的他不好上去打扰。

    奶娘是听到崔知意出去,随后跟了出去,看到崔知意跟楚晏站在一起很般配,想到她家小姐对楚晏毫不掩饰的心仪之意,就没去打扰让她家小姐一个人起火烧饭。

    琳琅和奶娘跟崔知意住一个院子,听到两人都出去,自己跟着出去。

    小崔瑜想找舅舅,结果被其他人拉住,说不能去打扰,崔知意和楚晏单独相处的机会,说不定今晚之后姐姐能变成舅母。

    就这样,除了在衙门过夜的促进,宅子里住的人都来了,全都挤在一起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