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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吉祥物成精了 第7章 血棺落泪

    “齐幺娘,今世冤偿还前世债,人死魂灭一笔勾销,尘缘已了莫强求……”

    李府庭院里青烟缭绕,蓝袍道士挥舞着手里毛竹枝,边敲铜磬边念咒语。

    “少奶奶,安息吧!”仆役们披麻戴孝哭丧,往半空抛洒雪花似的纸钱。

    先前几个胆大的街坊来看热闹,眼下只觉阴风阵阵,到处透着邪气。

    凄冷月光照亮挂在树梢的招魂幡,香案西头伏卧一只翅膀绑红绳的雄鸡,瞪圆琥珀色眼珠直勾勾瞅人。

    它爪下压着巴掌大的稻草人,胸前贴一张朱砂黄纸符,上面写有齐氏的生辰八字。

    香案两侧各有红男绿女纸扎人,粉面血唇,黑黢黢的瞳仁阴森可怖。

    “咯咯”,道士突然抓起香案上的雄鸡,甩出袖中匕首抹了脖子。鲜红鸡血泼溅上稻草人,忽闻轰一声响,腾然窜起三尺高的火蛇。

    “起棺!”道士厉声暴喝,毛竹枝锋利如刃直指灵堂,遍布棺材四周的白烛长约尺余,根根儿臂粗细,幽蓝烛芯噼啪燃烧。

    灵堂里火光明暗不定,仆役们眼睁睁看着棺材板渗出细密血沫子,眨眼间凝成颗颗血珠,汇聚成行行血泪流下来。

    如此诡异的邪事骇人听闻,李府仆役虽不是第一次见到,仍觉头皮发麻浑身发冷,后槽牙咬得咯吱打颤。

    “棺材流血泪,少奶奶还不肯走,她要喊冤了!”

    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仆役们仰起头惊惶张望,生怕自己被无脸鬼拖进地狱。

    然而,往常夜里骇人的女鬼哭声,却像被法坛罡风镇住了,干等半晌都没有零星动静。

    道士屏住气四下打量,紧咬的牙关偷偷松开,装模作样狂甩手里毛竹枝:“齐幺娘的冤魂已被贫道超度,你们还等什么,快去抬棺下葬!”

    仆役们想不通齐氏冤魂已被超度,为何棺材还在流血泪?不过道长都说没事了,硬着头皮也得去抬棺。

    他们互相推搡着走进灵堂,还没等熄灭那堆白烛,背后突然传来凄惨的哭声。

    “冤枉呐,我齐幺娘死得好惨啊!我夫家真不是东西,凶手还没抓到就赶我出门,呜呜……”

    众人腿肚子发抖,瞠目结舌寻声看去。

    只见院墙根儿那棵银杏树上,有团白影四肢扭曲地往外爬。“它”披头散发遮住脸,乌黑青丝像万千长蛇在夜空乱舞。

    “我齐幺娘死也是李家的鬼,谁敢碰我的棺材一下,姑奶奶拉他给我垫背……”

    “少奶奶饶命、饶命啊!”

    那群仆役屁滚尿流爬进墙角,道士梗着脖子往香案底下钻,门外拉车的马儿都在嘶鸣乱窜。

    街坊们越害怕越想看,趁乱挤进李府院子里,睁大眼睛紧盯枝桠间的白影。

    “夭寿了,齐氏怨气太重超度不了,李家人薄情寡义要倒大霉啦……”

    “都给我闭嘴!”灵堂里斜晃着跑出个跛子,气急败坏脱鞋就往树上砸,“淫妇,叫你不要脸偷汉子,死了活该!你给老子戴绿帽子还有脸回来喊冤……”

    那团白影灵巧避过臭鞋底,像阵风悄然溜走,仿佛从没出现过。

    吉祥轻盈落地,捂着狂跳不已的心房,隔着院墙还能听见恶毒的咒骂。

    乖乖,她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那跛子就是齐氏的夫君?不管他骂得多难听,齐氏已是死无对证。但他恨妻入骨,亲手杀了她也不无可能!

    “本座怎么这么厉害,一来就查出真凶了。”

    吉祥深深地佩服自己,按捺住立刻结案的冲动,以手指梳理好满头乱发,捡起地上的吏服重新穿好。

    她无意间抬头看去,系衣领盘扣的手一顿:“裴砚舟?你偷看我穿衣服!”

    马背上的男人身姿挺拔,靛紫鹤袍随夜风鼓荡,浸润月光的半边脸冷白俊昳,阴影下的侧颜阴鸷森寒,狭长眼眸似蕴藏肃杀之气。

    吉祥一点儿都不怕他,颇为自得地俏皮吐舌:“嘿,是我呀,你也被吓到了?”

    裴砚舟凛冽目光扫过她修长雪颈,不着痕迹地移至别处:“破绽百出的戏码,愚人愚己。”

    “嗳,你就不能说我点儿好?横挑鼻子竖挑眼有意思嘛。”吉祥麻溜系好扣子,挽上发髻走向裴砚舟。

    姑娘家手臂纤细柔美,袖边露出一截晧腕莹莹发着光。她指尖飘散的几丝发梢,像柔软羽毛挠进他心里,微微有点痒。

    吉祥见这家伙紧绷着脸,以为他不满被调侃,自己打起圆场:“好啦,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偷看的。方才我身上仅着中衣,你不好意思搭话对吧。”

    嗐,他自己赖着不走,还怪污他的眼了?

    裴砚舟胯骑的骏马感觉到她靠近,突然焦躁地撅起前蹄,吉祥不耐地攥紧缰绳,凶巴巴恐吓它老实点。

    天生的血脉压制迫使马儿低头,温顺地任由她牵着走。

    吉祥东张西望叹口气:“小平子还没来?我等他杀进去抓真凶呢。”

    “大理寺吏员不得喊打喊杀,本官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嘁,规矩还不是人定的?本座这回帮你立了大功,别说我不爱听的话啊。”

    小狮子自以为是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的。

    裴砚舟岔开话头:“你怀疑李侍郎的公子是真凶,何以见得?”

    “坊间传闻,齐氏的冤魂每晚跑出来吓人,为何她下葬的日子就没影了?要是那道士真能驱鬼,棺材又怎会哗啦啦流血泪?”

    吉祥停下脚步面向他,竖起十指在眼眶下比划,呜呜假哭两声渲染氛围。

    “棺材比人哭得还伤心,你敢说这里面没猫腻?更可疑的是,李公子恶意辱骂死去的妻子,猜疑与仇恨就是他的杀人动机,本座说的没错吧?”

    裴砚舟骑在马背上,垂眸看那姑娘清媚笑颜。

    她骨子里散发出蓬勃朝气,有他病痛缠身时难以想象的充沛精力。

    如今托她的福,他也拥有了康健体魄。

    细看她越来越顺眼,额头圆润,黛眉如日虹,明眸若秋水,鼻尖翘起如弯弯月弦,说笑时唇边梨涡像浅浅蜜潭。

    在这血雨腥风的夜晚,他理应不该分神,却总是不由自主被她吸引。

    定是那颗灵珠在作祟,妄图动摇他的意志。

    裴砚舟敛去心底躁动,再不愿多给她一个眼神。

    马儿绕过院墙行至李府正门,看热闹的街坊不敢踏进一步,八卦之魂却熊熊燃烧。

    “老天爷,齐氏竟是偷汉子的淫妇,她八成是死于情杀。”

    “武状元钟朔原来是她姘头,怪不得李公子不顾夫妻情分,这种腌臜事哪个男人能忍……”

    一条人命,比不上几句流言蜚语,李公子真是好本事。

    吉祥气恼拧眉,松开缰绳上前去理论。

    “案子还没结呢,屎盆子就扣到齐氏头上了?你们白天还夸她是贤媳,转脸嚼舌根骂她是淫妇,怎么着,天黑了心也黑了?”

    有人振振有词:“咱们又不是编瞎话,她男人说的还能有假!”

    “你见过齐氏偷汉子?她男人说话是圣旨?”吉祥气到叉腰,手指头都快戳人脸上了。

    裴砚舟瞧她那副茶壶架势,想劝她冷静插不上话,身形利落地翻身下马。

    “住口,休得胡言!”再不管她,怕是连圣上都得骂进去。

    吉祥忿然回头,这家伙要是敢像他们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羞辱齐氏,她不亲手剜出灵珠她就是王八!

    裴砚舟恍然未觉明晃晃的威胁,昂首阔步直闯李府。门房看他官袍加身目露犹豫,咬咬牙还是把他拦下了。

    “这位大人请留步,少爷吩咐家有丧事,今晚一概不见客。”

    裴砚舟沉下脸:“凶手尚未伏法,李公子急于发丧难不成心里有鬼?”

    吉祥顿觉解气,一把揪住门房的领子:“大理寺办案,谁敢阻拦廷尉大人押回去杀头!开门!”

    “你就是裴廷尉?”门房盯着裴砚舟,结结巴巴地哀求,“求大人别为难小的了,实不相瞒,少奶奶阴魂不散,少爷也是怕冲撞贵客。”

    裴砚舟冷嗤扯下门前招魂幡:“本官承蒙天恩正气浩然,岂会畏惧那游魂野鬼!”

    门房哑口无言,裴无常,鬼差是也,他怕过谁啊……

    围观街坊都来了精神,听闻裴无常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凶手不是武状元还能是谁呢?

    那门房欲哭无泪:“裴大人,院门从里面锁上了,小的也打不开啊。”

    这时,魏平风尘仆仆赶来,不由分说派人将李府包围。

    府里那阵吵嚷遽然停歇,显然已有戒备。

    裴砚舟眼前两扇乌檀门重若千钧,他下意识看一眼吉祥,见她耳根微动,脸色骤变。

    “不好,那个挨千刀的要放火烧灵堂!”

    凶案现场已被李家人擅自清理,寻不到有用的作案痕迹。裴砚舟唯恐齐氏尸身被烧毁,命令魏平带人来撞门。

    吉祥抢先一脚踹上去,两扇院门像纸糊似的裂开了。

    “大人,你快去抓凶手,别让他毁尸灭迹!”

    魏平等人见识到这身蛮力,有点明白大人为何留下她了。

    裴砚舟脚踩木门碎屑步入李府,墨瞳映入十余枝明亮火把,齐刷刷涌向灵堂。

    “住手!不许烧!”他厉声怒吼,肃穆冷颜在火光中凛若罗刹。

    “他就是冤枉齐氏的碎嘴子……”吉祥认得带头的跛子,他脱臭鞋砸她来着。

    吉祥飞奔上前正要去抓人,不经意看到灵堂里流血的棺材,眼睛被那片血光刺痛。

    她脑子里顷刻空白,昏迷前双手乱抓抱住裴砚舟腰身,“本座怕血,头好晕……”

    “放手!”裴砚舟被她强抱寸步难行,情急之下瞥见路边的池塘,咬牙拖着她走过去,拎起池边木瓢舀水往她脸上泼去。

    哗啦,兜头一瓢冷水透心凉。

    吉祥放开裴砚舟,闭着眼睛吐出两棵水草,脑袋立马清醒了。

    她抹把脸继续追那跛子,夺走他手里火把,掰折胳膊将人摁在地上。

    “杀人心虚是吧?大人,不必审了,他就是杀妻嫁祸钟朔的真凶!”

    还有一条罪名,唆使孙茂刺杀大理寺卿。

    魏平派手下缴了其他人的火把,那群仆役不知所措地看向主子。

    “痛死了,爹啊……”李公子鬼哭狼嚎喊他爹来救命,吉祥恨不能将他就地正法。

    “狼心狗肺的家伙,你也知道痛了?齐幺娘被你杀害她不痛吗!”

    “小祥子,放开他。”裴砚舟稍有疑惑地走过来,接过魏平递来的火把照了照。

    吉祥蛮不服气松开手,看他和李公子大眼瞪小眼,猫抓耗子似的。

    “李侍郎独子李铮,天资聪颖,十三岁中秀才。世人羡慕你前途无量,可惜你堕马受伤无缘仕途。”裴砚舟目光深邃,没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此后你失意消沉,以至于性情乖僻,终日打骂奴仆扰民滋事。待你年及弱冠谈婚论嫁,门当户对的贵女皆避之不及,最后潦草娶了户部齐主事的幺女。”

    吉祥小声问魏平:“户部主事是多大的官?”

    “官居六品,账房先生,没多大实权。”魏平随口答道,却吃了她一记白眼:“那你也是六品,还好意思对我耀武扬威?”

    魏平竖眼:“怎么扯我身上了?还记仇呐。”

    吉祥没空理他,如果没记错的话,李铮他爹是户部侍郎。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门亲事肯定是李家强迫来的。

    “李铮,你好不要脸,要不是靠你爹连媳妇都讨不到,你却恩将仇报杀了齐幺娘!”

    “关你屁事!”李铮被仆役们扶起来,怒视裴砚舟的眼神毒得像磨骨刀。

    “姓裴的,你算什么东西敢擅闯李府,谁不知道你献媚圣上升的官!你爹不过是翰林院编修,给我爹提鞋都不配!老子没杀人,钟朔就是凶手,你小子等着被罢官吧!”

    裴砚舟浅笑置之:“本官能否保住乌纱帽,七日后自见分晓,不劳李公子费心。”

    人说鬼差勾魂,裴无常笑起来夺魄。

    他生来一双狐狸眼,潋滟眼波像藏着小钩子,无形中勾走无数芳心。

    跑来大理寺偷看的贵女都夸他清雅若兰,温润如玉,不懂事的小姑娘还非他不嫁。

    想想都好恐怖。

    吉祥常年替她们打掩护,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当时就替傻姑娘犯愁来着。

    裴砚舟一天到晚本着脸,他这人不爱笑,除非想要人命。

    “裴大人来查案,不是来拼爹的。”你说你惹他干嘛,翰林院编修是他舅父,很有学问的好吧。

    吉祥怕李铮被自己带偏了,赶紧引回正题,“你没杀人为何急着烧灵堂?还不是想毁灭罪证!”

    李铮气到呕血:“那淫妇死不悔改,我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看她化成灰怎么祸害李家!”

    难不成她扮鬼太投入,这犊子被吓破胆了?

    吉祥不能承认自己耍把戏,正色道:“齐氏遇害一案,刑部和都察院已移交大理寺审理,你想自证清白的话,就老实配合裴大人查案。”

    虽说她认定这犊子是凶手,但裴砚舟不认,他只认证据。

    裴砚舟故意激怒李铮,惹得他暴躁如雷,再添把火说不定就招了。

    不料,李铮憋着气竟然点头了:“姓裴的,你想怎么查?”

    裴砚舟目视前方,沉静面容恍如云霜月华。

    幸好,灵堂未见焚毁。

    吉祥也跟着瞧一眼,飞快朝裴砚舟点下头,示意棺材原封未动。

    裴砚舟果断拍板:“本官验尸期间,所有人不得擅入灵堂,也不得离开李府。”

    随他一声令下,魏平手握腰间刀柄直奔李铮,虎目圆睁看他往哪里逃。

    吏卒们训练有素围住李府仆役,看那架势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李铮吁口闷气,恼怒甩开搀扶他的下人:“律法?谁有权谁就是律法!虎落平阳被犬欺,没想到老子也有被冤枉的时候。”

    他自嘲地笑了笑,“查啊!你有种往死里查!姓裴的,等你卷铺盖滚蛋那天,老子跟你没完!”

    这犊子喝几壶啊,醉成这样。

    莫说裴砚舟,吉祥都懒得理他,一行人高举火把赶往灵堂,跑猛了撞见个鬼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