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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吉祥物成精了 第29章 尘埃落定

    司狱牢房里豆灯如萤,跳映在眼前的点点微芒,逐渐积聚成希望之光。

    钟朔躺在草榻上昏迷数日,全靠霍大夫照看左右,如今他醒过来也算卸下一桩心事。

    “孩子啊,你莫怕,裴大人已经抓住凶手了,等大理寺结案就能还你清白。”

    “你还不知道吧?裴大人特意恩准你爹娘看过你两回,他们都盼着你早日回家团圆。”

    霍大夫激动得滔滔不绝,钟朔望着头顶栅窗投进来的月光,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得救了?打赢擂台荣登魁首之时,他也以为自己出人头地了。

    并不是没有期待过,但他效忠的朝廷腐朽肮脏,以命守护的皇权视百姓为蝼蚁。

    他醒不来了,这场噩梦也许将延续一生。

    这时,牢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狱吏打开牢门恭敬地唤声“裴大人”。

    钟朔的眼珠子突兀地转了下,陡然从梦魇惊醒回到现实。

    霍大夫察看过裴砚舟脸上的伤势,又忙着煎药去了。

    “大人,您坐。”魏平搬进来张椅子,裴砚舟撩袍坐在牢门处,目光平静地望着钟朔。

    他迟迟没开口,草榻上的身影也没动弹,虽不是正式讯问,双方却像在无形较量。

    牢房里光影昏暗,吉祥仰起洗过的素净小脸,锋锐视线越过裴砚舟头顶,巡睃起那张木头脸。

    钟朔脸上恢复了血色,耳膜和喉咙的伤也有好转,为何还是无法言语?

    不过这案子都破了,他醒得可真是时候!

    裴砚舟受伤的额头隐在阴影下,棱角分明的轮廓冷峻肃然,丝毫无损他威严。

    “钟朔,本官将你从城楼带回当晚,霍大夫曾言你心脉淤滞,翌日不醒恐将聋哑或丧命。”

    他声音清澈悦耳,恍若浸润月光的泉水,又似潭底冰窟泛起寒意,染凉了几分语气。

    “霍大夫为你日夜操劳,令高堂时刻打听你在狱中状况。钟朔,你分明有知觉却佯装昏迷,莫非还存私心隐瞒本官?”

    吉祥正估摸不对劲,当下被一语点醒。

    “对啊,如果他听不见脚步声,眼珠子怎会追过来看我们?大人,他这是装聋作哑!”

    魏平也听出裴砚舟弦外之音,怒指钟朔:“大人冒着罢官风险替你申冤,还被刺客追杀身受重伤,你不知感恩就算了,竟敢隐瞒不报!”

    “还有我也伤得不轻。”吉祥心疼自己的花容月貌,做好事不落好谁不气呢。

    “我说钟朔,你这就不地道了啊!咱们素不相识都为你撞南墙不回头,还好案子是结了,万一不走运栽了,你也好意思装死拖后腿?”

    钟朔听霍大夫说过案情,他不是不信任裴砚舟,只是还有些顾虑。

    “我怕……”他被烫穿的声襞仍有黏连,低哑嗓音像被撕碎了挤出来,“怕你们又是害我的……”

    这话让吉祥都没法反驳。

    你说他幻想被害吧,人还真没说错。

    先是李穆父子,后有刑部内鬼,谁敢保证大理寺里面都是正义之士。

    “那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裴大人就是最值得你信任的……”吉祥看到钟朔眼底的质疑,倒吸口气,“嘶,你连救命恩人都不信?”

    这可怜孩子不是耳朵有毛病,他是被骗傻了吧!

    魏平扼腕叹息,忍不住替他们大人叫屈。

    裴砚舟依然淡定:“本官问你,案发前是否与李穆发生过争执?你可还记得时间地点?”

    钟朔挣扎着想坐起来,就算对这世道心灰意冷,他欠裴大人一条命是事实。

    李穆既已落网,他也不该再有保留。

    魏平扶起钟朔靠坐在墙上,等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逐字逐句缓慢道来。

    据他供述与李穆并无出入。

    恰是李穆出席家宴那日,疑心崔贞恢复记忆,在酒楼后巷对她大打出手,钟朔看不惯上前制止。

    本是路见不平做善事,不料竟惹祸上身,隔日就丢了佩刀被诬陷成杀人犯。

    裴砚舟稍作沉吟,又问:“八月十三那晚,你为何夜不归宿,浪迹于郊外山林?”

    钟朔那晚在山林被刑部官兵抓捕。

    所有人都当他畏罪潜逃,谁也没问过他因何要逃。

    “那日下晌归家,李侍郎儿媳在半道拦住我,她劝我逃出京城,以免被李家人陷害。我原本不信的,但她连我丢了佩刀的事都知道……”

    钟朔长吁哀叹,“后来她拜托我保管一本账簿,待她死后留我回京自证清白,帮她为父母亲人报仇雪恨。”

    吉祥和裴砚舟相视无声,呼吸都凝滞了。

    崔贞拼死都不肯交给李穆的账簿,居然就在钟朔手里?

    她察觉到李穆有意陷害钟朔,又不愿把笙根牵扯进来,苦恼已久,担心她死后没人照顾小宝,最终牺牲自己替崔家申冤。

    崔贞和笙根这对有情人,都把生的希望留给对方,却给自己独留死路。

    吉祥想起崔贞听说钟朔被陷害并不意外,她将李穆的罪证留给他,原以为能帮他逃过此劫。

    她看对人了,这位武状元真是个宁死不屈的实心眼。

    “钟朔,那本账簿被你藏在何处?”裴砚舟料想李穆没找到崔焕留下的账簿,他才会惊恐失措当众认罪。

    “我拿到账簿发现被人跟踪,没敢回家在街上游晃。原想去救那位寻死的夫人,又怕得罪李穆牵连到爹娘。”

    “路过姐姐家的时候,碰见外甥在巷口玩耍。我便把账簿交给他,叮嘱他早点回家读书,后来那伙人盯得太紧,我就往郊外去了。”

    难怪李穆撺掇刑部翻遍钟家,敢情就是在找这本账簿,但他想破头都想不到藏在哪里。

    半个时辰后,魏平从钟朔姐姐家中搜出账簿。

    听孩子说他不想读书又怕舅父告状,看也没看,顺手垫在床脚底下。后来家里突生变故,孩子看他娘哭得伤心,就更不敢吭声了。

    关乎李穆性命的那本账簿,确实能将他处死好几回,却没有暴露他同伙的身份。

    或许崔焕也不晓得,李穆背后的靠山都有谁。

    吉祥还不想放弃:“要不,再想法子从李老贼嘴里撬出点东西?他不是最在意小宝嘛,大人拿话激他,我假扮小宝……”

    话没说完,魏平苦着脸来书房禀告。

    “大人,李穆在狱中撞墙自尽!他一心赴死,头盖骨都撞碎了,霍大夫没救过来。”

    裴砚舟派人日夜看守李穆,手镣脚镣都给他套上,还是防不住勾魂的鬼。

    说不定,司狱里也安插着对方眼线,趁人不备给他传了口信。

    吉祥看到裴砚舟眼中的失落,心里也挺懊恼,李老贼死都这么讨人嫌!

    但裴砚舟百毒不侵,还有心情关心她。

    “小祥子,宵夜想吃什么,叫魏平吩咐厨子去做。”

    吉祥的五脏庙应景地叽咕两声,笑着揉肚子坐下来:“那就来个炒腰花炸里脊,醋溜鲤鱼燕窝粥,简单点儿就行。”

    魏平嘴角一抽,大姐,你这胃口都在撷芳轩养刁了。

    小吏进屋添了些灯油,裴砚舟挽袖研墨的工夫,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

    吉祥双手托腮趴在桌子上,看他洋洋洒洒写完结案书,眼皮子到最后发沉了,瞳仁蓦地亮起来。

    她指着上面两个小字,雀跃地扬起声调。

    “吉、祥!这是我的名字哎,大人也要为我上疏请功?”

    “本官说过你是封诊术传人,今后留在大理寺做吏员,包吃包住领俸禄不好吗?”

    如果她不同意,裴砚舟也有转圜的余地,但在奏折上不得不这样写。

    吉祥在郭巍寿宴露过脸,此刻编排她的谣言满天飞。与其等上朝被群臣质问,他给大理寺添个女吏又有何妨。

    吉祥暗喜,却不想被裴砚舟瞧出来。

    看啊,她真是好打发,做个小卒子就高兴得尾巴翘上天了。

    她歪头拧起眉毛,像在思量人生大事。

    “本座记得,小平子是司直来着,好孬也得跟他平起平坐,总不能让他使唤我吧?”

    裴砚舟也不哄她:“朝廷有规定,官员提擢须看个人履历。魏平在军营屡建战功,而你在外人眼中来历不明,占个官职恐有不妥。”

    吉祥朝自己竖起大拇指:“本座身为大理寺元老,你上一任廷尉都得管我叫声哥!哪个有眼无珠的外人敢说我……”

    呃,那谁是她自己人?讨厌,这家伙净占她便宜!

    她俏脸微热小手一挥,“本座在意的不是这些虚名!按功行赏,我的俸禄不能比小平子少!”

    “那恐怕也不行。”裴砚舟不用抬头就知道她腮帮鼓成雪桃子,抿唇浅笑,“不够的本官补给你。”

    呵,算他会看眼色。

    吉祥学买菜大婶讨价还价,裴砚舟也有耐心陪她啰嗦,说笑间写完了结案书。

    他看也没看放在旁边晾墨,似乎还不及口头几文钱重要。

    两人渐渐都忘了,他们最初能容忍对方的期限是一个月。

    不知怎么又聊到郭巍,吉祥想起那些虚伪小人就来气:“大人,寿宴上那个自诩风流,没事就爱捋八字胡的草包是谁啊?”

    郭巍结交的人物哪有草包,不过说到爱显摆的八字胡,朝中倒有一个。

    “他是都察院御史中丞乔睿行,郭巍的手下干将。乔中丞并不是虚有其表,他当年是圣上钦点的探花,从翰林院修撰晋升为巡检使,从此官运亨通多有建树。”

    裴砚舟刚查过乔睿行的历年事迹。

    崔焕被举告那年,他恰好是江南巡检使。

    “我当他有多了不起,哪能跟人间紫薇星比呢,大人你比他厉害多了。”吉祥话是不假,听起来也很受用,裴砚舟却觉察到另有深意。

    “你好像对乔中丞多有不满,他在寿宴上冒犯你了?”

    吉祥不屑学那些烂舌根的话,倨傲地抬眼望天:“哼,他得有那本事,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成吗?”

    裴砚舟瞧她气鼓鼓的模样,垂眸轻笑:“成。”

    稀罕,那张冷到结冰的一张嘴,也会说暖人心窝子的话。

    吉祥心里甜丝丝的,话头越扯越远:“还有那个司南絮,我瞧他也不是好东西。”

    裴砚舟脸色微变,想到司南絮告辞时向她道歉,两人之间似有不快。

    “司监正也曾言语轻薄你?”

    达官贵人酒过三巡的腌臜言行,裴砚舟不是想象不到。

    当时吉祥假扮成花魁,少不了受冷眼,司南絮一再反常,莫非是认出她故意为之?

    吉祥杏眼圆睁咬住腮:“本座还能让他讨去便宜?我看那小子表里不一两张脸,大人日后须得多加提防才是。”

    其实与她的约定,裴砚舟始终没忘。

    他没办法还给她灵珠,她也狠不下心取他性命,这笔债该怎么还,闲下来是该想想了。

    因着她不加掩饰的关切,他也想出些烟火气的关怀。

    小狮子胃口大容易饿,兜里那两贯钱够花吗?

    就当提前补给她的,裴砚舟交代魏平打了个小包袱。

    铜板,碎银加上银票,有零有整统共百余两,够她花一阵子,被撷芳轩骗去也不打紧。

    谁不爱财,吉祥数着铜板过了段开心日子。

    听说裴砚舟上朝吵赢骂她的迂腐老头,这份快乐爆谷子般翻倍。

    只可惜还没高兴几天,就到了笙根受刑的死期。

    魏平说观刑的百姓人山人海,她怕血不敢凑热闹,但她心里清楚,就算不怕也不想去。

    吉祥推说裴砚舟身上有血腥气,跑出大理寺去散心,不由自主来到慈济堂。

    笙根被斩首的这个晚上,她格外挂念崔贞。

    惨淡烛光绞碎了窗前剪影,女子抽泣着抱起心上人的头颅,哀婉诉说衷情。

    “笙根,阿慧带你回家,下辈子我们不见不散。”

    她雨零星散的人生有了他才完整,她怎能忍心看他尸首分离。

    她抹去泪,一针一线拼凑起他的身体。

    浅金瑰霞冲破了晨雾,朝阳初升,又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崔贞带小宝回老家青州,魏平派侍卫沿途护送,调来马车运送那副薄棺。

    吉祥拎着小包袱赶来,给她们娘俩带几张卷饼路上吃,抱起小宝逗了会儿,看到他背的褡裢上绣着“崔孟笙”。

    崔贞没有回避她的好奇:“笙根原名叫孟笙,我给小宝改名崔孟笙,将来入我崔家的族谱。”

    “干得漂亮,姐妹!”吉祥一高兴差点把正事忘了,眼瞅马车驶到大街上,赶紧把包袱塞给她。

    崔贞摸到里面的银两不肯收,笑着朝她身后颔首行礼,吉祥回头看到丰神俊朗的裴砚舟。

    “裴大人给过我盘缠了,多谢姑娘好意,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他给他的,我给小孟笙不行吗?”

    吉祥抱起孩子连带包袱送上马车,崔贞推脱不过含泪收下。

    山高水远终有别,马车逐渐驶离了燕安城。

    娘俩不停地挥手告别,吉祥两条胳膊摇得像拨棱转,最后被裴砚舟握住手腕按在他身侧。

    “本官给你的赏钱还没捂热,你倒是大方,转手送人了。”

    “有大人在,还能饿着本座不成!”

    小狮子答得理直气壮,裴砚舟没松开她的手,两人肩并肩向阳而行。

    “奖励你大方,本官带你去个好吃的地方。”

    “不好吃再去下一家,本座要吃遍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