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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乡彷徨 第99章 你还欠我一个回答

    九月底,天高云淡地晴暖走完了前半程,淫雨霏霏地阴冷铺就了后半程。

    雷声在秋分的接口收敛起往日的放浪形骸,在九月里慢慢变得沉寂,温驯。

    当枯叶飘离枝头时,那一抹萧瑟便直抵了心底,凉凉的感伤旋即侵蚀满整个五脏肺腑,一些凉薄的泪水,就这么轻易地,涌上了双眸。

    张美玲坐在屋子里发呆,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无以名状的沉寂和失望的气氛,使人不寒而栗。这些日子,除了必不可少的对话。她和丈夫赵军都形同陌路。

    赵军也因为心里有愧,对妻子张美玲也格外的珍爱,日子就这样无痛无痒的继续着。

    她很珍惜自己怀孕的日子,因为高龄怀孕,丈夫遵从医嘱不和自己同房,这简直是对自己最大的恩惠。

    她努力的保护着肚子里的孩子,甚至一直奢望自己能生下一个女儿。她渴望在这个男权集中的乡村里,有一点心灵的寄托。

    而远在他乡的张继建,还在本分做着泥瓦匠的活。

    他每天天还没亮就跟着村上的建筑队到几十里开外的工地上干活。

    从天不亮干到天黑,整整一天才挣100块钱,这种收入在东莞的村里算一般水平。

    所谓建筑队,其实就是村里十来个人组成的一支“土队伍”,给别人盖房、修房和改房。

    在已经机械化的今天,他们却还是用着最原始的工具:瓦刀、大锤和铁锹。

    这种队伍的工作效率是极其低下的,虽然他们付出的力气是最多的,但挣的钱却少得可怜,只有正式建筑队的三分之一。但是比在张彭台村好太多了。

    张继建每晚回来都会从集市上买回二两散装的粮食酒。

    以前,吃晚饭时,他从不说话,只是使劲地喝上一口酒,嘴里吱吱作响,仿佛得到了莫大的享受。

    因而也忘却了一整天的劳累,身体和心灵都靠着这一口高粱酒来解脱。

    瘦小薄弱的他从不开口说累。他那稠密的黑发脱落了大半,两鬓苍苍,但是他仍然不说累。

    只是喝酒的时候,他嘴里的吱吱声逐渐淡去,脸上也不再有那种享受的神情,只是从从容容地,或者说毫无表情地,像喝刚从井里打出来的凉水一样把酒倒进肚里。

    一张脸能承受多少年的风霜,一颗心能承受着这些日子的寂寞。至于这中间他流过多少汗水,洒过多少心血,只有他自己知道。

    为了两个孩子,他过着牛马般的生活,却从不说苦,也不说累。

    为了支撑这个家,他无怨无悔,所有的寂寞都在此刻茶后饭余间被无限的放大。

    吃过晚饭之后,爱唠嗑的河南工友钱大明开始和张继建拉起了家常。

    “张继建!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你媳妇啊?”工友好奇的问。

    “嗯,她在老家上班也很忙……我们有时候会打电话…但我们夫妻打电话,也不能让你们知道啊!”张继建吞吞吐吐地说。

    “这么恩爱,还不让我们听到?有照片吗?我看看…”钱大明继续追问。

    张继建掏出荷包最里层,拿出一张小照片,照片里妻子党群抱着女儿张雨温柔的笑着。宛如天仙一样。

    这照片简直惊呆了钱大明,钱大明放下手里的酒杯。一把将照片抢了过来。

    “哎哟喂!张继建你行啊你!你…你这叫,叫金什么来着?金屋藏娇呀!你小子有福气啊!你这媳妇跟天仙似的!”

    “啥金屋藏娇啊!屋里穷的哟……媳妇才要打工挣钱呢。”张继建摇摇头说。

    “你是没看我媳妇,五大三粗的,说话声音跟个老爷们似的。我觉得她都比我有男人味。我从来不敢和她对抗!那家伙,一巴掌啪过来,我得飞几里路。”钱大明自嘲的笑着。

    张继建听着工友的一番夸奖和羡慕,将心里埋藏的思念又掏了出来,像品尝一杯烈酒一样,五味杂陈。借着酒劲,他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就是好想和妻子党群通个电话。

    这些日子里的爱恨交织,让他日子煎熬不已。但他始终没有想过去打扰党群的生活。

    他走出工地,点起一根烟,借着月色看着照片里妻子温柔的笑脸,终于忍不住拨通了党群的电话。

    东莞今天空气里弥漫着动荡的雾霭,沉重地卷到这里渡到那里,在暗沉沉的旷野里奔腾而过,仿佛融雪的春潮滚滚,升腾而起,稀薄,蔚蓝。像是香炉里飘出来的烟气。

    听着电话里嘟嘟的提示音,张继国心里紧张的不行。他想妻子可能正在上钟吧。他的胸口又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这些日子,每到深夜,这熟悉的心绞痛总会折磨他。

    正当他准备失落的挂掉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喂…你是?”

    党群看到来电显示是东莞,心头一怔。他基本猜到是丈夫张继国。

    “群群,是……我。对不起,我太想你了…”张继国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脚下的疲惫一阵阵袭来。他多么想拥抱电话那头的妻子。

    “继建,我知道是你…你还好吗?”党群一下就哽咽了起来,她摸了摸刚刚被客人打的发疼的脸。再想想被自己弄丢的张继建,她也想拥抱电话那头的丈夫。

    “群群,如果我回来,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张继建哭着问。

    “我……我现在做了这个,洗不干净了…你还愿意要我?”

    “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妻子,都是雨雨松松的妈妈。”张继建感觉自己心头的思念逐步蔓延开来。

    一阵晚风吹过,张继建仿佛回到年少时娶党群时,意气风发的模样。那时日子虽然穷,但党群非常爱笑。就是这一阵阵好听的笑声,给了张继建莫大的幸福。

    “所以群群,我回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张继建靠着酒精的壮胆,又一次发问。

    “我…我…”党群一阵沉默。

    细细的朦朦的湿气扑面,张继建脸上浑浊不堪的绒毛似乎都不堪承载,盈盈笑倒。

    他的睫毛伴着轻柔的水珠,清凉的感觉润到心底。他屏住呼吸等着妻子的回应。此刻小雨也淅沥沥的降落,雨点仿佛也在为张继建鼓劲……

    而此刻一辆水泥搅拌车正在工地外的小路上艰难前行。

    刹那间,一声长长的刹车声让空气瞬间凝固,张继建的灰白色伞砰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雨点狠狠的砸在上面,雨伞摇摆不定。 而张继建,则脸色苍白的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鲜红的血以后脑勺为中心,向四周,慢慢地散开。

    他手里还紧紧捏着妻子党群的照片,可他始终没有听到妻子的回答。

    电话那头党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毛骨悚然发抖,她不停的追问:“继建!继建!张继建!你别吓我!喂!你说话啊!说话!”

    “再不说话,我生气了!张继建,你别和我开玩笑了!我求求你了!你快告诉我!你在干嘛?喂!”党群急的泪如雨下。她几乎声嘶力竭发力的吼叫!

    屋外正在撒尿的钱大明,听到这声巨响,疯狂的跑出来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张继建。

    他脑子转的飞快,上去就拉住了肇事司机。

    “你别走!你别走!我兄弟可怜人,家里还有一儿一女。他出事了…你…你要负责任!你别走!”

    包工头孙老板也闻声赶到了。

    “打电话报警,大明,你给张继建家里打电话通知来东莞!”孙老板沉稳的说。

    钱大明这才有功夫看着张继建,见他嘴角带着微微笑意,眼睛微微睁开。

    他探了探,真的鼻息全无…他惊愕的坐在了地上。

    电话那头党群的嚎叫质问终于被钱大明听到了。

    “喂…你是谁?”钱大明感觉这肯定是个很重要的电话。

    “我是张继建的妻子,请问他怎么了?他一直不回我的话。”党群激动的问。

    “弟妹你好,继建兄弟出车祸了…就在刚刚,可能…可能…是没希望了…”钱大明开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