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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九卿 第61章 骨缝生香

    “小蹄子,给我进去吧!”

    两个婆子将薛绥用力推入房里,见她跌倒后匍匐在地,一动不动的样子,猥琐地相视一笑,将门重重一合。

    咔嚓!

    外面落下大锁的声音,震得周遭格外安静。

    房间里再没有旁人了。

    薛绥静默片刻,慢慢抬头,冷不丁撞上一双黑沉沉的眼。

    迷离、炽热,仿若深不见底的幽潭,无情却意蕴深远。

    显然,李肇也中招了。

    他好似醉酒后的绵软状态,整个人无力地坐在那一张供人歇息的软榻上,一身规整的太子常服略显皱褶,白皙的脸颊带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胸膛起伏,双眼赤红,莫名衬得清俊的面孔妖冶无边,就好似高冷的仙君坠入凡尘,动了凡心,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

    薛绥忽地有点想笑。

    李肇爱算计人心,没料到会被暗算吧?

    她可以想到,若李肇和她忍耐不住情丝引之毒,在这里大行苟且之事,平乐会如何领着那些贵妇贵女,乃至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一同来看他们的笑话。

    看她衣襟不整,躺在太子的怀里,看薛月沉大惊失色,怒其不争,看谢皇后怒火冲天,恨不得撕碎了她。看整个上京城都嘲笑太子荒唐,唾弃薛府六姑娘无耻浪荡……

    到那个时候,平乐便会流露出那个熟悉的散漫笑容。

    嫌弃地鄙夷一句:“也是无趣得很……”

    平乐狠毒又大胆,只可惜……

    她面对的不是十年前那个软弱可欺的薛六。

    薛绥轻轻笑了笑,慢慢撑着身子,迎上李肇逼人的眼睛。

    “太子可好?”

    今日来的时候,为免扫了贵人们的兴,她略施粉黛,换上新制的春装,好生打扮过一番,又有情丝引的作用,即使服下玉衡给的解毒药,也不免有些神思恍惚,双眼波光潋滟,迷离含情,好似一朵带着露水的花儿,晕染出胭脂般的水色……

    活色生香。

    一个不合时宜的词跳入李肇的脑海。

    他心下一惊,忽略掉荡起的波澜,冷冷出声。

    “薛六姑娘,竟是醒的……”

    清冽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仿若动情的沙哑,让耳朵微微发震。

    空气中,好似弥漫着一股靡靡之气。

    薛绥眯起眼睛打量李肇:“殿下也是。”

    看似被药劲掌控,其实神志仍然清明着。

    她说完走向那一张厚重的木案,拎起上头的一壶冷茶,泼向那个星火明灭的香炉。

    “哧”的一声。

    香灰被浇灭。

    屋子里却残留着缕缕勾人魂魄的香气。

    李肇冷眼看着她,目光里像有一把刀,锋利且冰冷,胸膛却无端地狂热起来。

    在这深宫之中,李肇看多了庸脂俗粉,从不对女色痴迷触动,可眼前的少女,在这旖旎的氛围下,却仿若幻化成敲骨吸髓的妖精,纵使他自制力惊人,也有些按捺不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一时呼吸吃紧,用力扯了扯襟领,那种憋闷与燥热仍不能缓解。

    薛绥朝他走去。

    一片氤氲的光线里,她步子轻盈……

    “殿下可还受得住?”

    空气有短暂的凝固。

    她的声音,如同山涧中泠泠的清泉,发髻上的花朵更是凝结着清晨初绽的露珠,让人不禁遐想……

    李肇用手挡在衣袍下方,身体僵硬,嘴上却是嘲弄。

    “这又是薛六姑娘的算计?”

    薛绥打量他的脸色,忽地一笑。

    她被婆子推入房间里,但神清气明,不像中毒的样子,不怪李肇怀疑。

    “薛六对殿下没有兴趣。”

    她慢慢弯下腰来,双眼紧紧盯住李肇的脸,近得鼻息相闻,声音却沉稳清冽。

    “殿下所中春毒出自何人之手,不用我多说吧?一旦你我出丑,这宫里何人得利?”

    她垂目望向李肇挡在身前的胳膊,双眸含笑。

    “我观之,殿下有反应了?”

    李肇佯作镇定的面孔几乎要裂开。

    身子发热,脊背浮汗,口中焦渴难耐,一股沸腾的热血如野兽一般猛地冲向下腹。尤其在她仿若谈论天气一般浑不在意的淡漠语气下,他激荡的情绪仿若烈焰燃烧,皮肉都快在她的目光里被烤焦。

    “所以,殿下大可放心。我在旧陵沼曾尝百草,身子耐毒得很。我倒是害怕殿下支撑不住,求着我要你……”

    “大胆!”

    李肇冷艳的脸,满是寒气。

    下意识地伸手拽住她,用力扼紧。

    “你以为,孤不敢杀你?”

    “殿下敢的,想杀我很久了。”薛绥盯着溶溶天光下,太子潮红中带着一种破碎绝望的面容,弯了弯唇角,用一种无比同情且正经的目光,看着他。

    “但眼下殿下更想的,怕不是杀我,而是其他……”

    李肇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耳根和脖子。那只握在她胳膊上的手,微微发紧,虎口一点点上移,突地一个用力,竟将她整个拉扯过来,伏在胸膛上。

    “薛、六!”

    他咬牙切齿,警告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便是此刻,孤照样有办法杀你。”

    薛绥皱眉。

    在男人有力的胳膊钳制下,她本该有力气挣扎起身的,但心内好似有一只不受控制的魔鬼在召唤,让她僵硬的身子紧绷着,不舍离开。

    是情丝引在作怪。

    她微吸一口气,仿佛一个精明的商人,与他讨价还价。

    “我是来救殿下的。杀我不划算。”

    她以手撑住李肇的肩膀,试图起身。

    下一刻,却被李肇用力拉扯过去。

    她扑在李肇怀里,如一团柔软的柳絮撞入心尖。

    李肇登时气紧。

    “别动!”

    薛绥心脏一阵紧缩。

    玉衡师姐的解药,见效这么慢吗?

    薛绥不看他那一副妖冶的冷魅之态,信口道:“此毒名为情丝引,是由南疆蛊虫与西域奇花混合,精炼七七四十九日而成,不至于马上要命,但若是半个时辰内不能与人阴阳相合,毒性便会逐渐蔓延全身,从此欲望如同野草一般疯长,一两年后,便会慢慢陷入癫狂,是人非人,是鬼非鬼……”

    李肇眼神微烁。

    她一字一句仿佛敲在他的骨头上。

    顺着那逐渐灼热的血液,爬入骨缝。

    薛绥略一迟疑,“殿下若没有被毒性损伤脑子,想必懂得取舍。与我合作,比杀我划算……”

    合作,眼下能怎么合作?

    李肇眼角直跳。

    一些看过的春画画面不受控地往脑子里钻……

    他呼吸吃紧,看着那张嫣红的唇,恨不得咬上去。

    大胆。

    薛六太大胆了!

    他轻吐一口气,表情别扭地松开薛绥的手,扶住案几的一角,许是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都鼓动起来,声音里带了一丝细微的颤抖。

    “你走,孤……不用你。”

    薛绥微微抿唇翘起,审视他。

    一个看上去很冷静,内心却被情丝引侵蚀的男人。

    “殿下多虑了。”

    薛绥其实很佩服李肇,没有像她一样服下解药,他却可以撑到现在仍有理智抵抗欲望。

    许是有那么几分同病相怜,她此刻对李肇生不出厌弃。

    “我说的合作,不是殿下以为的合作。我并没有为了救殿下而牺牲自己的打算……”

    薛绥一只手落在李肇的肩膀上,察觉到李肇宽肩一僵,又是微微一笑,沉下眉用力一压,李肇便软在美人榻上,全然没有了力气。

    “你看,此刻我要对殿下做什么,易如反掌……”

    “殿下无力抵抗我的。”

    李肇微微喘气。

    手脚是酥麻的,心也是。

    被她碰过的地方,好似着了火……

    薛绥道:“殿下不用怀疑我的用心。我了解毒性,是因情丝引出自旧陵沼。所以,我方才说的是一般人的解毒之法,其实除了阴阳相合,还有另外一种法子可解。”

    李肇眼皮微跳。

    女子的声音传到耳朵,此刻迷离得不同寻常……

    这个女子在引诱他……

    哪怕薛绥是正常的语调语气,在他听来都如同诱惑。

    “来吧。”薛绥抓住李肇的手,指腹是温暖的,就像是一条柔软的藤蔓,缠绕住他,滑动着,熟练地撩开他的衣袖。

    “你做什么?”李肇双颊绯红,药力在体内翻涌,理智与本能在脑海中疯狂拉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

    “孤警告你,不得对孤无礼……”

    薛绥压制心头的笑意,一本正经。

    “殿下可真是口是心非,你正盼着我对你无礼吧?”

    “嘶!”李肇是被疼痛唤回理智的。

    薛绥摸向发鬓,从容不迫地抽出那根碧玉簪子,从里面拔出一根薄薄的,尖尖的铁棱子,用力划破了他的手指……

    李肇的神智瞬间清明……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薛绥在茶盏里注入半盏清水,将他的手拉过去。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水面,渐渐染成酡红的颜色。

    她对太子无半分恭敬,将他疼痛的手指捏得很用力。

    李肇没有动,皱眉看着她的侧颜。

    肤色极白,眼睛极黑,腰身极细,刺伤当朝太子,神色极为从容。

    “该我了。”薛绥冷静的说完,松开李肇的手,用同样的法子,刺破自己的手指,将一滴滴鲜血流入茶盏。

    李肇眼里流露出不解,唇角微掀。

    “薛六姑娘要与孤歃血为盟?”

    薛绥微微一笑,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嘲弄。

    “放血解毒。方才我说的另一种法子,便是让你我血液相交,这也算是一种阴阳调和之法。然后你我各自饮下半盏,或可解毒。”

    她用的是“或”字,而不是肯定的“是”。

    李肇强自镇定,沉声问:“薛六,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他不是愚蠢之人,哪有什么将两个人的鲜血混在一起就可以阴阳调和,喝下去就能解毒的说法?

    不合常理,必有妖异。

    薛绥不回应他,眼风都不给一个。

    等滴入足够的血滴,她拿着茶盏煞有介事地晃动几下,使两个人的鲜血混合得更为充分,这才端起来,递给他。

    “时间不多了,平乐随时会带人过来,喝吧。”

    李肇盯着她的眼睛,没有动。

    薛六心机叵测,手段又狠辣又歹毒,他不得不防。

    “哼!”薛绥笑一声,突然收回手,就着茶盏仰头饮下一半。

    这才将剩下的半碗放在他面前。

    “我试过了,无毒。”

    她面无表情,盘腿在李肇的身侧坐下。

    “殿下愿饮下便饮,不愿解毒,那也由着你,大不了大梁多一个疯癫太子,端王、平乐和萧贵妃,从此高枕无忧,弹冠相庆,而谢皇后以泪洗面……想想也是难过。”

    李肇盯住她,冷冰冰地盯住。

    慢慢的,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起薛绥喝过的茶壶,一饮而尽。

    一股冰凉丝滑的触感,慢慢滚入喉咙,他略微皱一下眉头。

    “何时起效?”

    薛绥:“不知。”

    李肇心下突生异样,一把抓住她的手,沙哑的嗓音微微颤抖。

    “你给孤吃的是什么?”

    薛绥嘴角勾了点笑:“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