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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九卿 第185章 一生

    薛绥和文嘉得闻噩耗,冒雨赶回西山行宫。

    推开寝殿的大门,但见青白碎瓷散了满地,婉昭仪软倒在血泊中,唇角溢出的黑血,染红了素白轻衣,混着残茶,在青砖石地上蜿蜒……

    “阿娘……”

    文嘉脚下一软,跌跪下去,俯身将婉昭仪的身子抱入怀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您说好要看着妞妞长大,说好要带着我们回西兹,看沙枣花的呀……”

    漫天的雨,将琉璃瓦击打得砰砰作响。

    文嘉哀恸不已,喉咙里溢出的哽咽似钢刀剐过骨肉。

    “阿娘,你醒醒啊,睁开眼睛看看女儿……”

    薛绥抢步上前将她扶住。

    指尖触到婉昭仪身上的黑血,脸色微微一变。

    这毒……难道是西兹的鹤顶红?

    今日在普济寺的后山竹林,薛绥见过顾介。

    当时,顾介把平乐给的鹤顶红,交给她,并转述了平乐的原话。

    “此物见血封喉,溶入茶水,一口即可致命。”

    薛绥也向他保证,傅青松的事,必不会让他为难,顾介这才放心离去……

    那包毒药,事后被她故意遗落在普济寺禅房的杂物间里,让李桓“无意”查到,本是想借刀杀人,怎么会害死了婉昭仪?

    是平乐指使其他人,潜入西山行宫作恶?

    还是西兹王阿史那当真狠心,派西兹死士将沾满鲜血的手,伸向了同父异母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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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绥将一件青缎披风覆在文嘉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安慰几句,这才缓步走出来。

    斯人已逝。几名侍候婉昭仪的宫女都候在外殿,缩头垂手,像一群被惊吓的鸟儿,惶惶不安。

    薛绥静静走过,目光从那群低眉顺目的宫人身上扫视过去。

    “你们谁来说说,娘娘离世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空气凝滞。

    好片刻没有人说话。

    铜兽炉上燃着的伽南香,散发着一股凄清的气息……

    薛绥的脚步,停在婉昭仪的贴身丫鬟——翠缕的面前,“你来说。”

    翠缕明显有些害怕,面色灰白,双眼哭得肿胀。

    “卯初时分,娘娘说想去后园赏雨,婢子劝了几句,娘娘却说……”她的话,突然哽住,哭诉一般,“说这或许是在行宫里最后一次赏雨,往后,怕是再也没有这般闲情了……”

    婉昭仪病情好转,总不好一直待在行宫。

    她是怕崇昭帝又召她回去?

    薛绥定了定神,继续问:“然后呢?”

    翠缕低垂着头,“可娘娘走到廊下,见着雨大,又折返回来,吩咐婢子煮茶,说在窗边坐着赏雨,也是一样……”

    薛绥又问:“当时,你们有几人在身边侍候?”

    翠缕道:“只婢子与彩屏二人。”

    薛绥侧目望向另一个丫头:“茶是谁煮的?”

    彩屏福了福身,满面都是泪痕,声音也在发颤,“茶是婢子所煮,用的是陛下赏赐的碧螺春,杯盏也细细擦拭过。娘娘刚饮半盏,便喊腹痛难忍……”

    “婢子们慌了神,赶紧去请了周太医,周太医赶来时,娘娘已昏迷不醒……”

    当初,崇昭帝为了平息风波,安抚文嘉,才特意派了太医院的周重,跟来行宫为婉昭仪调养身子,不料竟成了为她送终的人……

    薛绥眼底闪过一丝悲凉。

    “周太医多久到的?”

    翠缕低着头,“不过盏茶工夫。施针灌药都试过,可……可终究……回天乏术了……”

    薛绥目光扫过众人,“你们小主子呢?又是几时发现不见的?”

    翠缕看一眼妞妞的奶娘,死死掐着掌心。

    “奶娘说,姑娘晌午后在暖阁安睡,她便在外间矮凳上守着,做些针线活……往常姑娘总要睡足一个时辰方起……因此,听到娘娘出事,她便吓得往兰心殿里跑……等她再回去看姑娘,榻上只剩下一个歪了的虎头枕,哪里还有姑娘的影子……”

    薛绥心口一沉。

    她详细询问了煮茶的细节、太医的诊断,又盘问了行宫里的侍卫杂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梳理了一遍,才去妞妞的屋子……

    雕花床下,两只小鞋东倒西歪,桌案上的黄杨木攒盒,翻倒在地,本应装着珠宝首饰的鎏金盒子,空空如也……

    唯有一只长命锁静静地落在角落里,泛着冷光。

    她沉默片刻,掀帘出来,只见文嘉公主独自站在廊下,雨水顺着飞檐在她周身织成水幕,单薄的身影像一株被暴雨打弯的蓝鸢尾。

    “平安,你瞧这个。”

    文嘉捧着一个紫檀木匣,里头放着两块破碎的玉珏。

    “这是阿娘放在枕头边的,原是一整块,也不知何时断成两半……”

    薛绥接过来,就着烛火细细观看。

    玉珏与她在普济寺见过的那一块极为相似,但内侧刻着更为精细的纹路,仔细看,上头竟有西兹文字。

    她心头忽地一跳。

    “公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文嘉一开口,眼泪便夺眶而出。

    “阿娘说过这个玉珏的来历。那时大梁和西兹未曾翻脸,阿史那还未继位,我外祖父也还健在……那年,阿史那出使大梁,入宫拜见皇帝,特意送了我阿娘一块玉珏……”

    顿了顿,她沙哑的嗓音更是喑哑了几分。

    “阿娘念着赤水城,念着兄妹情,一直将玉珏视如珍宝。如今玉珏碎了,阿娘想了一辈子的家乡,终是回不去了……”

    她哭声悲戚。

    “阿娘说西兹落日壮美,驼铃清脆,沙海无垠,狼骨笛悠扬……她多想再看一眼啊……”

    说着,她忽然抓住薛绥的手腕,幽咽低诉。

    “平安,你说是不是平乐做的?她冲我来便罢了,为何要对我的阿娘下此毒手……连我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薛绥扶住她,柔声道:“公主且宽心,咱们定能寻回妞妞,为娘娘报仇雪恨。”

    文嘉颤抖,指尖抚过玉珏边缘。

    “阿娘去得不明不白,我身为女儿,竟不知凶手是谁,连亲生骨肉都护不住,当真是没用……”

    薛绥脑子里闪过顾介的身影,思考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关键线索。

    “文嘉,给我一点时间。”

    “平安。”文嘉凝视着她,泪水好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阿娘离我而去,倘若妞妞也找不回来,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薛绥轻拍她的后背,忽然想起婉昭仪温和恬静的笑容,满心戚然,五味杂陈,却不知如何宽慰。

    铅灰色的阴云层层堆叠,暴雨倾盆。

    青山同悲,绿水含愁。

    檐角铜铃又响,恍若西兹驼铃穿过千里黄沙,却再唤不回那个眺望故国的女子。

    她本是王女,美丽、柔弱,从遥远的西兹来到上京和亲,不得皇帝宠幸,受奸妃迫害,被囚于冷宫十余年,病痛缠身,却从不曾吐露半分痛苦,始终温柔示人。原以为从此熬出了头,不料遭遇横祸,香消玉殒……

    这就是一个和亲女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