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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骨 第116章 借神助

    纵是商影云当初处心积虑地躲,汗水如淌去的怒江,也都为无用功。

    宫里为万人窝,早八百年就将他的动静看了进。这来势汹汹的“邀请”,都直逼树下。

    打头之人生得白净,不显喉头,八尺身长,虽男生女相,阴柔却只占三分,可惜落了个少年白头的下场——应是禹聆钦点的“红人”,自称“李游”。

    李游嗓音也比照寻常:“神女大人大驾皇宫,有失远迎。且与昔日挚友,商老板,一并来遗光殿赴宴。”

    他八面玲珑的本事也初见端倪:“奴才知道那有眼无珠的常岁,也曾顶撞过二位贵人,来此宫中赴宴定是有些忌惮的。只是倦空君在此,天元帝聊表一回冷暖,敬敬晚辈孝心,命御膳房备了好些佳肴。可倦空君为神佛之体,消受不了太多。且眼下国事紧张,浪费实在可惜。”

    敬以晚辈孝心、国事紧张等诸多言辞,若是让禹聆亲自说出,倒还有一代明君的风范。

    但假借他口,只觉这李游人如其名,游行天地,这样恃才放旷。

    恶寒既生,荣辱难咽。

    商影云自认有理有据:“神女大人也为金身贵体,更消受不起人间烟火气,而我终究只是个陪衬的,‘主子’不愿,哪儿还轮得到我们做‘仆从’的?因此——今日只好谢过李游公公的好意了。”

    却被李游打了个落花流水。

    李游从容一笑:“商老板起先来宫中筵席时,明知会被嘲弄,但也有不得而已的由头。再说明白点,就是被逼无奈,不可不来。”

    望枯:“因此,你今日要故技重施?”

    李游对姑娘,或是“神女”,才平添几分忍让:“并非,正因有此个先例,奴才有心不步前人后尘,只想老实本分做好眼前事,再与二位贵人说说推心置腹的心里话。”

    李游一袒愁容:“实不相瞒,圣上的登基之路坎坷,如今有心干好事,却落了个众叛亲离的场面。若得二位相助,圣上日后的路,也定会走得顺畅些。”

    古人总信奉“天命之人”,大多百姓都当天子是真龙转世,来此人间治理一回,死后必定羽化登仙——而有风浮濯开了先河,黎民百姓彻底深信不疑。

    如此,是借“神助”,立新帝威望。

    望枯倒是随和:“行,既然不害我们,去就是了。”

    李游高喊:“多谢神女大人——”

    望枯:“你还是谢谢你自己罢,话虽说得不算中听,但我就喜欢与实诚人打交道。”

    商影云也不避讳白眼,大声议论:“如此有本事,说是臣子我都信,当个太监真是屈才了。”

    李游深笑:“贵人们谬赞了,奴婢只想一心尽忠。”

    如此聪明的痴儿,却一头栽进木绵地里。说是志向高远,不对,说是目光短浅,更不对。

    但世间难猜,里外皆疑云,何须去究其因与然?

    ……

    是李游有求于人在先,自然不会多问那老实巴交,却刚好烧伤的风银柳。

    狼烟还嗔怒,持矛战乱雪。

    商影云走到半路,猛拍脑袋:“慢着!万苦尊与晓仙女呢?”

    望枯:“在后头跟着呢。”

    万苦辞虽不屑躲藏,但许久没见这样热闹的场面,而兴头高涨。随即用多余的魔气织出一匹布,再由布制出两件衣,自穿一件,给晓拨雪一件。

    还赐名为“隐形斗篷”,说是先前有人用它逃出什么魔法学院,还屡试屡灵。

    万苦辞摘了帽子,只有一颗极为惊悚的脑袋随意乱晃:“丢不了,在这儿呢……至于晓拨雪,噢,正骑在你的头上呢。”

    顿时,商影云路都不会走了,像是背了身百斤秤砣,学蛇游步:“……我是说呢,怎的越走越累。”

    李游狐疑回望:“贵人这是……”

    商影云神秘兮兮:“天机不可泄露。”

    望枯眨眨眼,一看身侧:“师尊,你不是在此地么?万苦尊为何要这么说?”

    晓拨雪现身刹那,刚好与望枯服服帖帖地挽着:“……”

    万苦辞嗤笑,仅剩一颗的脑袋也随即缩去皑皑白雪中:“笨。”

    商影云老脸通红,活似变脸的角儿:“……”

    ——身段已老,却也“献丑一出”。

    行至遗光殿,才知禹聆非但是个绣花枕头,还是个缺了根筋的混不吝。此前铺张浪费,已让群臣如此愤懑,如今却为一人大设流水曲觞宴。好好的暖屋不坐,偏要支张镀金的长桌,在外头“饮风嚼雪”。

    他大字不识一个,只觉所谓流水曲觞,便是“流天上水,曲地之觞”,如此班门弄斧地自圆其说一通,再张冠李戴一想,竟品出了“傲雪凌霜”的美意。

    望枯见得禹聆庐山真面目后,又觉百姓会忧心,也并无道理。

    此人身长只有七尺,银灰狐裘抻着他佝而偻的背,细长的手,内八字的两腿,乌黑里透着白的发丝,举目皆是病弱之样。双眼是看不出形的,因为,时常眯成“一”字。皮囊紧实,周身盈着药香,却也能古怪地品出几分英姿之相。

    而堂堂一个君王,竟让了正位给风浮濯,还亲自张罗着筵席事宜。这流水曲觞的水何处被雪籽浸染,就亲自拿汤勺舀出。风刀一刮,还红了两颊。

    听闻望枯来了,禹聆往身上擦手,红油兜上裙衣,小跑相迎:“噢!神女大人来了,快快请进、快快请进,寒舍招待不周,若能让诸位吃顿饱饭,朕就心满意足了。”

    旁的不说,此地当真是个“寒舍”。

    天是雪,地是雪,遮蔽之物,只有一把大伞。

    商影云落座石墩椅,都要打一激灵:“……”

    硬要说哪里好,就是举目无外人,来往宫人虽多,但大多匆匆而过。

    男子甚少有娇憨之感,但禹聆说话却温温吞吞,还喜欢乐呵呵地笑。近看却是一张任人啃噬两口的杏仁脸,再笑,更有狐狸相貌。

    只是,这狐狸蠢笨太多。

    禹聆:“神女大人就坐朕的位置罢,朕再去屋内搬个椅子来。”

    李游眉头紧皱,却只喟叹一声:“……圣上贵为天子,怎能亲自做下人之事?伺候人的婢子呢?”

    禹聆:“倦空君不喜太多人,便通通撵去外头了……阿游,不要骂她们,你怨朕就是。”

    李游双膝跪下:“奴才是奴才,圣上是圣上,只有圣上怨奴才的道理——求圣上责罚。”

    他阴翳的脸庞上,竟横着决绝。

    禹聆手足无措:“阿游,你这是何意……朕会好好当这个皇帝的,快起来。”

    李游耿耿双目而昂首:“圣上已向奴才许诺多回了。”

    禹聆打马哈哈:“这回是真的。”

    李游一声不吭起身:“……好,奴才去了。”

    望枯见得此情此景,真怕李游道出一句“下不为例”。

    当真有几分像她与风浮濯。

    一个一昧赠予,另一个一昧置之度外。

    只是望枯相较禹聆,却心安理得多。

    愣神须臾,望枯与风浮濯的四目刚好打了个照面。

    凉薄之感竞风而驰,急停他眉稍。

    风刀不疼,倒是看他一眼才有寒冬的实意。

    他还在气头上。

    ——倒是极为映衬这风雪里的镂空龙椅。

    望枯也不惯着他:“风雪这样冷,坐去倦空君身旁,恐怕更冷,我是不甚愿意的。”

    禹聆悔悟:“是么,朕拿几个汤钵子可好?神女大人定要等等朕!”

    风浮濯起身挪位:“不必……来坐此地。”

    望枯拍着后头的大高个:“风银柳,你过去。”

    风银柳心惊:“……银柳不敢。”

    望枯:“为何不敢,你不是说要听我的么?”

    “……”风银柳沉吟,再沉吟,徒手抹了把雪放去椅子上,这才坐去,却不曾坐实,竟扎起马步来,“……是。”

    商影云一眼觉察:“这小子还是不敢!”

    风浮濯冷然启唇:“坐。”

    言下之意——能得望枯偏袒,听她唤着名讳,已是上下千年修来的福祉。她若说什么,便听从什么,莫要不知本分。

    风银柳这回坐实了,只是锐利的眼,却落去风浮濯身上:“……”

    望枯云淡风轻:“风银柳,此人就是四百年后的你。”

    风银柳陡然起了一身逆鳞:“我即是我。”

    没有其他。

    商影云本该吃上了,见识了大场面,却就此撤了碗筷:“慢着!此人……此人不会是倦空君的年少罢!”

    说是年少也不甚妥当,除了风银柳清瘦几分,正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谁知,风浮濯就此走开了。

    李游一人早有准备,虽未分出三头六臂,但椅子、汤钵子,甚至火盆子,都一应俱全,拿来此地。

    李游东张西望:“倦空君呢?”

    商影云贼心不死,也终是不敢招惹风浮濯:“神女大人知道的。”

    望枯:“我不知道。”

    商影云:“……”

    望枯拗不住他哀求的神色,只好放下刚握起的筷子:“……好罢,商老板,我也挨着饿呢,糖醋肉可否留与我?”

    商影云松了口气:“管够!”

    偌大个宫廷前不见景、后不见头,要找个人委实不易。

    望枯随即想了一法子:“倦空君——我冷啦——”

    刹那不刺眼的白光掠过,风浮濯就现身她眼前。

    他的怒气见长:“进去。”

    望枯趁热打铁,试探走近几步。

    她不会哄人。

    但风浮濯应是极好拿捏。

    ——依稀记得,师尊说他喜欢“动手动脚”,他也直言认了。

    那便顺着他的意思来。

    就这一回。

    她轻掀他的衣襟,将身子靠了过去:“不必,倦空君抱我也是一样的。”

    “……望枯。”风浮濯刚有平息迹象的怒火竟是再次燎原,“你都是如此慰人的?”

    望枯实诚道:“……我不会慰人。”

    风浮濯叹着沉气,两臂圈上她的腰身:“……过来。”

    热氲上涌。

    虽是买账,但彼此都有说不出的古怪。

    但对付风浮濯,当真绰绰有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