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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骨 第177章 (完结倒计时:依旧慢慢精修版)

    直至天光推开无昼江同生同死的幽暗,大浪已往屋舍旁逼近。那一袭白衣人,也一晃不见。

    桑落用力拽走望枯:“水势漫上来了!莫要多看!快过来!”

    望枯:“……好。”

    她听话过去,却被突然跳到身后的人生拉硬拽,入他怀中。

    一门之隔的屋内,晓拨雪也来了,二人四目落在望枯后头,神色大变。

    斩秋剑既出,桑落也如猛虎跃来:“休忘尘——”

    望枯并不意外,手握剑柄,休忘尘却搂着她后行几步,跌入江上。

    休忘尘在下垫背,望枯并无异样。

    无昼江水涨得凶猛,还有窜天之势。流年书屋也在逐步下行,本该早就落地了,可预料到的灭顶水灾并未很快降临。

    休忘尘闷声笑:“望枯,你适才是在等我?”

    “不是。”望枯既被捆来,则安之。她若问,休忘尘必定知无不言:“休宗主,舍竹帝君当真不存在么?”

    休忘尘斤两必争:“你扯谎。”

    望枯:“我是在等休宗主,休宗主先前也说过,无论我何时想杀你了,都会随时奉陪,却逃了这么些天,又是为何?”

    休忘尘:“你不是知道么?四处借命去了。”

    望枯:“找上劫峰前宗主借的?”

    休忘尘还是模棱两可:“不止。”

    望枯:“……”

    休忘尘又笑三两声,也可算让他抱够了。这才让适才缓慢的时辰拨为寻常,望枯也跟着他落在水面之上,裙裾、衣袍各被骇浪鞭打,无舟也对坐。

    休忘尘两眼含情:“我这身新衣如何?”

    方才原是望枯看花眼了,他今日并未着白衣,颜色却为一品红,发冠也镶有一枚珊瑚珠,长发用红带挽着。

    好似是他在沉醉归去时,误入了谁家新人嫁娶的喜道,一扯红绸,换了身新衣。

    顺道,也劫了新郎官的彩头,风光无限。

    如此惹眼的红,却能隐没在天光下。

    稀奇。

    望枯:“我不想说废话,休宗主既然找上门来了,就不必避而不谈。”

    “哪里是避而不谈?望枯对我怨气这么深,定是只想大打出手,我若不施点伎俩,便连最后一句都说不了了。”休忘尘笑意更浓,“我为人张扬,却素来不喜红色,许是太过争强好胜,只想旁人的打量,能全心全意落在我的身上,而不会分给旁物一分一毫。”

    他再次抬起眼,好似又呷了一口酒,醉个彻底。

    喜欢,也藏在朦胧里。

    他又道:“而今为何想换一身了,大抵是想到了些许过往,譬如曾有一回,你曾坐在流年书屋旁,着一身红衣,煞是好看。”

    望枯:“……休宗主究竟想说什么?”

    休忘尘:“想说,若是望枯就此忘了我,好生可惜。”

    望枯不语。

    无论可不可惜,都必有那一日的。

    但望枯又觉,休忘尘临到嘴边的应当并非是这一句。

    休忘尘支起背:“好,如今的我,无法留你太久,只能多挑些要紧的说……不过,你方才问的那些并不能答。”

    望枯:“因为与我有关,而不能答?”

    休忘尘:“望枯觉得是,那便是。”

    那就是了。

    望枯:“五界就是要紧之事,我若问舍竹帝君事宜,愿意答吗?”

    休忘尘轻笑:“还要怎么问?舍竹帝君就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人。”

    望枯:“谁凭空捏造的?”

    休忘尘:“天命。”

    天命无人对峙,他想如何便如何。

    望枯不信。

    望枯:“既是凭空捏造的,为何这么多年也无人质疑一句?”

    休忘尘:“人就是如此,为何会质疑?一半人被驯化了奴性,不敢打破秩序;一半人自私自利,坏事犯不到自己头上,便不会多看一眼。剩下这批人,哪怕心有困惑,还未找寻到一个果,便了结性命。”

    他调笑:“望枯莫不是怀疑到我头上了?岂不将我想得太过无所不能了?”

    望枯:“……”

    如此,她也只好信个大概。

    休忘尘催促:“望枯,该下一问。”

    望枯见他“热忱”,也顺水推舟:“那个游行天下,四处指点迷津道士,可是休宗主?”

    休忘尘无可奈何地摇头:“这道士我倒是略有耳闻,但我若是他,必定直接叫他们自戕,或是自相残杀了,何至这般大费周章呢?”

    望枯:“……的确。”

    忽而,身下的大浪猛然颠簸,休忘尘手快,搀了望枯一把。

    休忘尘轻叹:“等了如此久,还未等到望枯问到根本,我只好多言一句了。”

    他一端正色,话却恳求:“望枯,哪怕你杀了我,这个世道也不会回到原本了。世道颓败,此消彼长,你的身子骨已然变好了,何须再毁了自己?”

    望枯停息:“……休宗主为何都知道?”

    他可窥人心,却难以做到事无巨细。

    她周身寒凉。

    这一回,休忘尘的确避而不谈了:“望枯的性子好猜,我能知道,并不稀奇。”

    原先有多少想不通,多说古怪,如今却在脑海里拼凑。

    望枯一字一顿:“休宗主,这些天里,你都是躲在我的身体里,对么?”

    休忘尘陡然静默:“不是。”

    望枯颤抖着拔出剑:“……你迟疑了。”

    休忘尘苦笑:“望枯,我若当真躲在你的身体里,还能放任你与风浮濯合欢么?”

    望枯把忘苦剑架上他的脖颈:“那是为何?”

    休忘尘还是那句:“你猜得到。”

    望枯深吸一口气,却因剑柄握得太紧,掌心也雕琢纹理。

    她灵光乍现:“那是因为你在我手心写的姓名?”

    休忘尘笑吟吟:“这回是了。”

    借的这么些命,席咛也好,上劫峰前宗主也罢,难怪每一个休忘尘都果决地、毫无保留地弃置了。

    只因望枯活着一日,休忘尘便能畅快恣意一日。

    望枯:“如今看来,我死了,休宗主也能一并死了?”

    休忘尘喟叹:“多少人为了护你,舍不得你受半点伤口。而你为我一人殉身,哪怕我欣喜若狂,却心知不值当……乖,收手。”

    但此言既出,他对望枯的贪婪,恐怕要算计到下辈子、下下辈子……直至再不投胎为止。

    望枯收紧剑柄,往休忘尘颈侧使力,鲜血迸出:“我不在乎,若此事一日不见头,我这辈子也不会畅快一日。”

    休忘尘扶正望枯的剑,正中后头,两眼却瞟去她的领口:“……万苦尊虽帮你疗愈了手伤,却忘却你的勒痕忘了,还是窝囊,不敢看人。我就不一样了,望枯的哪里都想看,伤处更是非看不可。”

    “原先还想得了望枯首肯后,医治一二。不想望枯聪慧至此,用其他法子‘还了回来’,不错。”

    说罢,他歪头吻上忘苦剑锋,嘴角渗血,似是借由长剑,吻去她的伤。

    再然后,他手握剑一抬,在脖颈处留下了远胜望枯伤疤的血口。

    “事到如今,我能给的补偿,就只有这些了。”

    血一飞散,无昼江也像是解了渴,又往岸上翻滚白浪。

    “望枯——”

    随着晓拨雪一声自天而下的大喊,望枯身子也被无昼江拽入水中。

    下一刻,又被另一人拽走腰带,从水里提出。

    桑落将她丢去斩秋剑后:“你这废物!既要逞能,又没这逞能的本事!不是很会破结界么!为何到休忘尘这里便不行了!”

    望枯干咳几声,才往不住上涨的江水看去。

    休忘尘却早已不见踪影。

    而那条红绸带,却于悄无声息中系上了望枯的脖颈。

    休忘尘的临行礼。

    是定情物。

    他那时不曾言明的话语,恐是在说——

    “若我真要成亲,也只会是与望枯一并。”

    “哪怕望枯不愿,我也想强娶一回。”

    幸好忍着了。

    但望枯仍是不留情面地解开绸带,丢去波涛汹涌里。

    ……

    流年书屋越升越高,身旁站满了无须御剑便立于半空的仙君,他们列阵摆道,与江水抗衡。

    无名御剑接走望枯:“你原先不见了,当真让我们一阵好找,万苦尊说,他能感知到你的气息,一口咬死你就在此地。自个儿却沉入水下,不知需不需要外人帮衬?”

    望枯刚要说话,却见何人逼近,用余光看都觉刺眼。忍着晕眩,才从这白光里看到一个熟络的人,晓拨雪。

    她的眉心好似落了雪,嵌入一枚幽蓝莲心,却身侧披帛,清光渡身,好似那九天的仙人,清影晃晃:“不必,万苦尊有他的分寸,擅自行动便是添乱,你们二人互相照料便是。”

    望枯看花了眼:“师尊,你飞升了?”

    无名咧嘴:“是啊!就在刚刚!师尊怕你有什么不测,救人心切,一人抵御三重大浪,还冻了整片湖,虽说只有三秒,但也足够厉害了!这便飞升为仙了!”

    晓拨雪念诀:“事态着急,救命要紧。”

    这无昼江升腾太快,几近压上休忘尘在天边撕裂的缝隙。水中也窜出一个魔气傍身的人——火上眉头的万苦辞。

    万苦辞匆匆看一眼望枯的安危,便用魔气铺满整个江面:“都听着!这水散不了,水底的入口也被封死了,我能瞬移逃走,但带不了这么多人,快想法子走别的路。”

    宦韫垂首:“那便再无其余出口了。”

    望枯斩钉截铁:“有,休忘尘在天边撕开的裂缝。”

    月老发怵:“那是何处啊!”

    晓拨雪:“死马当活马医,若淹没在无昼江里,灵力迟早会吸食干净。”

    万苦辞:“至少是个‘口’,若是不敢,我走。”

    望枯:“我也来。”

    桑落愤恨瞪她:“哪里都有你!”

    晓拨雪:“桑落,我舍不得流年书屋,我也往这里走。”

    “……”桑落咬紧牙关,“算了,就当我欠你们的,我随你们去。”

    宦韫眼见最后的缝隙也要被无昼江埋了光辉,一声令下:“众仙听令!速往此地走!”

    月老:“可是——”

    望枯拉走他手臂:“月老,快走。”

    月老:“……”

    ——他的年岁再减三千年,也做不了这一狂事。

    但只得在奔流不息的追赶下,择去眼前昼光。

    转瞬后,望枯顺利落地。

    率先嗅到一股心安的沉香气。

    她慌乱睁眼,此地被幕帘遮挡,才如此昏暗无光。

    望枯一把掀开,见得一个年纪很轻,眉目如画的和尚毁在眼前。

    嘴里念念有词:“如今天下大乱,子禅求倦空君救世。”

    望枯记得“子禅”这一名讳,当即了然。

    此地为停仙寺。

    相别经年,孩提也长大成人,倒是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