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与卿谋 > 第47章 折中之道

与卿谋 第47章 折中之道

    这一晚,祝余没有吃东西,早早就躺下了,但是睡得却并不好,到了第二天一早,她还没等起来,就看到门外立着一个格外高大的人影。

    她赶忙起身,穿戴整齐,打开门,门口立着的果然是符箓。

    符箓手里提着食匣子,一看祝余开门了,连忙说:“长史,我没吵到您吧?

    大人说,昨天您晚上没吃东西就歇下了,让我早上吩咐李家的厨子换着花样儿的做了几种,您挑着合口味的吃!

    您放心,那厨子做饭是我盯着的,而且他为了不被李文才那厮拖累,巴不得把所有的看家本事都拿出来讨好咱们,不会有问题的,尽管放心吃!”

    “快拿进去吧,”祝余连忙让开门口,“你在门口站了多久?其实你直接敲门,或者把东西放门口就好,这几天你在外头四处奔波,怪辛苦的。”

    “不辛苦!我是个粗人,八十斤的石锁都能抡出虚影来,这么个食匣子不在话下。”符箓一脸憨笑,“昨天您饭都没吃就进房歇下了,大人虽然嘴上没说,但是我知道,他担心您饿坏了,所以您就甭跟我客气了,赶紧吃,喜欢哪种就告诉我,我明日再吩咐那厨子做!”

    祝余道了谢,回到桌旁,食匣子里果然各种各样的食物塞得满满的,祝余的胃口比前一天晚上恢复了一点,虽然也谈不上饿,但已经一顿没吃了,为了身体,她也不会再让自己继续空着肚子。

    吃过早饭,前脚符箓才把食匣子取走,后脚陆卿就过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放在一旁的投壶,径直走过去,拿起投壶放在屋子当中的空地上,又抓起旁边的一把竹矢攥在手里,冲着祝余晃了晃:“我看你前几日玩得起劲,不知道准头如何。

    今日无事,不如咱们两个比上一局?”

    祝余欣然接受,从他手中接过竹矢,站在三尺开外,将一支竹矢捏在指尖举在半空,瞄了又瞄,拿捏着力道丢出去。

    那支竹矢在空中划了一个弧,落在了距离壶一步之遥的地上。

    陆卿轻笑,站在祝余身后,随意地伸手从她头顶投出一支。

    “笃——”

    那支竹矢没磕没碰地落入了壶中。

    “长史方才那一投叫做‘不及’。”他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从祝余的脑顶传来。

    祝余抿了抿嘴,又拈起一支,这一次她更加仔细地瞄准和拿捏力道,比划了几次才丢出去。

    竹矢的弧线划过壶口,吧嗒一声掉在了越过那只壶足有二尺开外的地方。

    陆卿这回干脆从她手里抽走一支竹矢,那竹矢被祝余握得有些温热。

    他依旧随手一丢似的——“笃!”竹矢落入壶中。

    “那么长史这一投,便叫做‘过犹不及’。”他又说。

    祝余如果到这个程度还听不出陆卿的话里有话,那她的脑袋可就真的白长了。

    “不然我们还是坐下来说话吧。”她叹一口气,把手里剩下的竹矢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这比试我是一丁点儿胜算都没有,倒不如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您也省得投一支竹矢才能说一句了。”

    陆卿笑了出来,对自己过来的意图倒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往桌边一坐,还自顾自倒了茶:“昨天晚上,你是因为我杖毙那两个掌柜,觉着我做得不妥?”

    “不妥倒是谈不上。”祝余摇摇头,也坐了下来,她还不至于是非不分去同情包容一群恶徒,“那几个掌柜,在李文才开的米面行中经营,为他敛财,这些年来到底盗取了多少官仓公粮,他们搞不好比李文才本人都更清楚。

    知法犯法,本就是罪加一等,盗窃公粮这是绝对的死罪,他们两个被杖毙倒也不屈。”

    她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嘴:“只是在我来看,即便是犯了死罪,也应当在经过衙门过堂,正儿八经定了罪之后,再择期行刑。

    刚刚抓到人,立刻就大庭广众之下把人打死了,毕竟事关人命,这么草率会不会影响不大好?”

    “我杖毙那二人,为的就是你所谓的‘影响’。”陆卿坦诚道,“清水县距离京城不足百里,却被那李文才来了个‘灯下黑’,在这里作威作福,鱼肉百姓。

    若你是清水县百姓,你会如何去想?”

    “我恐怕会觉得这世道已经没有王法了。”祝余实打实地回答道。

    “正是如此。”陆卿拿起茶壶,往自己面前的杯子里面倒水,眼见着茶杯里的水满了,他倒水的动作却并未停下来,杯子里的水很快便溢了出来,“民怨就像这茶,小小的清水县能盛得下多少?盛不下便要溢出来,从哪里溢,溢出来多少,会不会毁了旁的什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我们谁也吃不准。

    李文才把持清水县,上头又似乎有知府的包庇,你认为清水县百姓对官家的人,还有多大的信任?

    若我只是把那几个人带走,定会有人认为这不过又是走个过场,过不了多少时日,那些人就又会全须全尾地回来,因为人都是更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

    清水县里百姓们眼睁睁看到的事实就是四个大字——官官相护。”

    那四个字,陆卿说得一字一顿,每说一个字,手指都要在桌面去点上一下,眉眼间浮现出平日里看不到的忧思:“所以,我必须要让他们看到,这一次的官,不一样。

    李文才是有品级的朝廷命官,犯了天大的罪过,也要由圣上来决定他的生死,我若是直接动手处置了他,力道便大了。

    而参与私贩公粮的米面行小伙计,虽难逃罪责,但当街打杀两个伙计,未免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嫌疑,无法让清水县百姓相信朝廷是真的会治理李文才之流,力道又小了。

    我此番招摇过市,所做一切,除了要查李文才及其同党,更是要给清水县百姓一个安心。

    清水县也好,从州也罢,与京城毗邻,犹如咽喉,这一次若是不能把哽在咽喉中的这根刺拔掉,后患无穷。

    当众杖毙两个本就犯了死罪的掌柜,都是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货色,百姓出了一口恶气,更愿意相信官家,而涉事主谋留给圣上亲自裁决,也是我为人臣子的本分。

    夫投壶者不使之过,亦不使之不及,所以为中也。

    这便是我的折中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