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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 第45章 酒状元敬酒变豪饮 周廉使抓贪反被抓(4)

    “这位大哥,小弟比你还冤呢。”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拖着被打伤的双腿爬到黑脸汉子跟前,“俺在县衙不远处开了个书信摊,平时替人写个书信,代写个状子。十天前,县上的衙役过来,不由分说就把摊子砸了,还把小弟投进了牢里。听他们私下议论才知道,我写的状子冲撞了知县大老爷。最后,要我金永出一百锭宝钞赎罪。天哪!我每天也就是几十文钱的进项,把房子卖了也凑不上个三、五十锭。赶上过堂,还把小弟的老婆、孩子押来看,我是身心俱碎,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旁边一个瘦小的矮个补充道:“这杨戬中不仅贪财还好色,实是看上金永他老婆了, 狱卒悄悄带过话来,说只要那女人跟了县尊,甚事也没有了。金永不依,三天两头过堂, 越打越重啊!也不知这杂种喝了什么回春汤了,近日到处搜罗美人,已有两家的女子被他收进后堂了。”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看着遍体伤痕的金永,黑脸痛惜道,“我这个郎中,没了行医的药囊也束手无策,只能帮你按按穴位,止止痛。”说着拉过他的手在合谷穴、后溪穴上按揉起来。一边按,一边问瘦小的矮个,“小兄弟,你是怎么进来的?”

    黑脸汉子进来的工夫不大,一番话,几件事,似是成了救星一般,连起初斜眼的几个也信服了,悄悄点头。

    小个子忙说:“今年慈溪河水上漫,淹了村里的几百亩田地,俺家是最重的,没一点收成,靠举债度日。县衙来逼租,全家要度荒,哪来的粮食缴税?惹恼了知县,命我既要缴粮,还要把迟纳处罚的十锭宝钞送到县衙,实是送给他。哪里交的出呀?俺就成了刁民, 被抓进大牢,啥时钱粮齐了,啥时出去,俺这辈子是出不去了。”

    “那可不一定,”黑脸人安慰道,“官强民弱,官逼民反,这等丑事若是皇上知道了, 他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头过了,赶紧打住,又和其他人攀谈 起来。一个多时辰下来,十几个犯人说了一圈,进来的原因千奇百怪,总之是一点,没有一个是不被冤枉的,而杨戬中近年来贪财好色、贪赃枉法、虐害百姓的面目已勾勒得十分 清晰。之后大家又说了些家长里短、鄞县山川河湖之利、巡检司之利弊,也就迷迷糊糊睡了。

    “本县已查过,你前日所供纯系子虚乌有,一派胡言。哪有什么财主大户,哪有什么奄奄一息之人,你该知道,捉弄本县是何罪过,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从实招来!”两侧衙役墩着水火棍吆喝着,震得整个大堂都颤了。

    过去了两日,没见什么动静,杨戬中也就胆大起来,但喊声中还是透着些许心虚和畏 惧,若是往日,不用吼,他早让堂下的人皮开肉绽了,两天的关押只是想听听风声,既然平安无事,就想把这个管闲事的家伙打个半死,扔出去了事。

    面对杨戬中的咆哮,黑脸人坦然自若:“几十里外的灌顶山南麓,郁郁葱葱,满山找人不好找,但我已给大人指明了是哪块地方,去没去都让人心生怀疑啊!”

    “还敢怀疑本县,来呀,大刑伺候。”杨戬中又一次被激怒了,忘记了旁人的劝解, 就要动真格的。

    “谁敢!”大堂外忽地有人喊了一声,站出来一位精神抖擞的布衣年轻人,“我乃浙 江提刑按察司佥事柴车,此乃按察使周大人,周廉使在此,谁敢撒野?”说罢请出了皇上的圣旨。

    杨戬中等人慌得一骨碌滚下,忙扶起跪着的周新,哆哆嗦嗦为他打开刑具,大堂上跪倒一大片,千错万错悔起来。

    周新坐到了大堂的主位上,怒视堂下:“杨戬中,本臬台一路走来,风闻你残剥百姓累累罪状,前日给以机会,人命关天之事,看你能否有一点点恻隐之心。实话讲来,去还是没去?”

    “请大人恕罪,卑职没有着人去。” “就知你不会关心小民生死,那人早被救下了。前晚,本台微服进到牢中,遍询了同

    囚十几个犯人,几乎没一个不被冤枉的。贪财好色是你,贪赃枉法是你,贪鄙渎职是你, 因私废公是你,强抢民女是你,草菅人命是你,一桩桩,一件件,人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杨戬中虽已心虚,但一些事的来头不小,说清了,想这周新也不会把他怎样。 “周大人,”杨戬中皮笑肉不笑,“囚犯所言岂能全信,一些事鄞县也是不得已,还是容卑职到后堂与大人细说。”语气软中带硬,仍有半个主人的气势。 “一派胡言,”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周新完全被他的语态激怒了,“周廉使行的端,立的直,光明正大,说朝廷之事还要避人不可吗?当堂讲来。” 周新为官二十年,走过不少地方,一些解不了的奇案到了他手上简直就是小事一桩,只破获的无头命案就有十几个。在大理寺任职时外出,恰逢两家丢牛而只发现了一头,双 方争执不下,知县无可奈何。周新一笑,命把牛放归草地,又让两家把牛群赶来,那牛兴 冲冲回到自家群中。监察顺天府时,良乡县一刘姓老太太,辛辛苦苦种着三亩菜田,数度被偷,伤心欲绝。周新听说后,悄悄派人在菜叶上做了标记,第二日鲜菜一上市,即将偷菜人当场拿获。至于他在朝堂上的敢说敢言,更为皇上所称道,还在乎什么“不得已”?

    “好!”杨戬中发一声狠,打定主意,他要大嗓门讲出来,看你周新如何收场。 浙江海宁卫百户因麻痹大意被登岸的倭寇堵在屋中杀掉,倭寇轻轻松松大掠而去,震动朝野,皇上下旨彻查原因。在何福案中有功、已升任锦衣卫千户的李春受指挥使纪纲指 派到浙江沿海访查。很简单的事因受了纪纲密令,到了李春手中就变得复杂起来,海宁卫 及海宁等县被他折腾个遍,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宁波府鄞县等也被他调查了一番。金银珠宝、 花鸟玉石、奇珍异玩和绝色女子成为热门,李春所到之处没有任何避讳。有了锦衣卫的索 要,杨戬中还是老老实实,正好借机发泄,于财、于色变本加厉。

    “大人,实是锦衣卫李爷、李千户替朝廷征集,卑职只是过手罢了。” 周新“哼”了一声道,“据我所知,李春来浙不过三个月,你这半年、乃至一年以上冤枉的‘囚犯’又作何解释?停职反省,闭门思过,等候朝廷发落,由县丞暂行知县之职, 洗刷冤屈之人。”

    “大人,卑职……” “请吧!” 杨戬中无奈,只得回后衙去了。

    谁成想,几个月后,形势就翻转过来。真应了那句话,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周新因抓李春触怒纪纲,恶人先告状,周新被捕,杨戬中又坐回到了鄞县知县的宝座上,直到六年后纪纲被处死,以同党论,才将这个欲壑难填的家伙一并收拾了。

    周新不再搭理杨戬中,接过柴车递上的纸条,皱了一下眉,又是个棘手的难题,思虑 着,转而向堂上站立的属下:“列位也听杨戬中述说了,这李春更是个残民祸国之辈,两、 三个月已将全浙搅扰得鸡犬不宁,把个老实本分、清廉不阿的杭州知府黄信中、钱塘知县 叶宗行都折腾得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实乃罪恶之源。请柴车速回杭州捉拿此辈。”

    “周大人……”清秀的柴车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请讲。” 柴车压低声音:“大人,这李春虽是罪不可恕,据外间传闻,除了皇差,他此次来浙还受了锦衣卫使纪纲乃至汉王府的差遣,怕是真的有些来头,不如大人到杭州后查明原委 再作道理。”

    和权贵们斗了半辈子的人怎么就畏惧起权贵来了?话赶话,等于柴车于众目睽睽之下, 无意中激怒了周新。他也对柴车年纪轻轻即老于世故不满,遂瞪起眼睛,黑脸涨成了红脸, 抬高嗓门,一副舍得一身剐的气势:“周某为官二十年,以‘敢言’和‘清廉’着称于世,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未入流之小吏,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之徒,周某何时含糊过,四品以上的官员就劾罢过十几人,要说得罪人也早就得罪苦了。今天,不管他的靠山是谁,犯在 我‘冷面寒铁’手里,就是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把他拉下马来。”

    见他的倔劲上来了,柴车只得领命往杭州去了,却没有动手。 这一次,周新却彻底栽了,小河沟里翻了船,犯在了李春、纪纲等一帮子小人手里。

    三个月以后,周新秘密缉捕了李春。他知道锦衣卫耳目众多,无孔不入,就来了个以密对 密,秘而不宣,待外面的情势安稳了,遂亲自押解李春回京。

    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面对精于特务行当的锦衣卫,周新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刚出杭州地界,李春就被人劫走了,星夜北上先告了恶状,锦衣卫缇骑在京外就把周新抓了。 一路押解,一路毒打,一路示众。进了南京,不少百姓都认识他,看到当年威风凛凛的周 廉使、“冷面寒铁”被打成这样,啧啧连声,低眉掩目。今后,“冷面寒铁”还会在吗, 忠臣如此下场,大明还有长城可倚吗?恐怕,再也没有能够唬住小儿的代名词了。

    有人说,中国是个盛产小人的国度,其实,这不是某一国的专利,是千百年来的专制制度,为小人的繁衍生息提供了温湿适宜的土壤,让他们在本该由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政治 舞台上,上下其手,连永乐这样的千古名君也不例外。他的身旁,既有蹇义、夏原吉一群忧国忧民的干臣,也有陈瑛、纪纲一类祸乱国家的佞幸。也是,历史都如某些戏曲里上演的那样简单直接,没有了千变万化的曲折跌宕,那还是丹心映照下的汗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