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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 第53章 蜀秀才文功安天府 陈大帅沙门破倭兵(2)

    陈瑄上前,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阵,岛民手中的盒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不是日本的漆器吗?且连旁边摆放的折扇也是日本的,再加上生硬的日式汉语,莫不是遇到倭寇的窝点了?他在心中打了一个盘旋,便有意耽搁下来,故意问:“看看我这把剑能换你几个盒子?”陈珜忙拿出一柄佩剑,让倒八字眉的岛民观看。

    陈瑄装作什么都不懂,若无其事地顺势拿起了店家的一把折扇把玩着,反反复复观察着店主的一举一动,更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最多换两个。”店主倒是不卑不亢。 “那就不换了。”陈瑄斩钉截铁,陈珜收起了宝剑。

    “客官别恼,我们商议嘛。” 店主见客人人多势众,且有些来头,说话的语气缓和了, 也不敢再强卖。陈瑄从摊上抬起头,眉宇间透着掩藏不住的英气,平静笑道:“和你开个玩笑。我这把剑乃祖上所传,千余年间,历经沧桑,虽说不上价值连城,盘下这个店来怕也是绰绰有余,还是留着你的盒子自己慢慢消受吧!”

    “你敢戏弄——”店主大喊一声,大眼睛里的黑眼珠凸出来,就要发作,旁边的人拽了他一把才算作罢。

    陈瑄对陈珜低声道:“看出了什么?” 陈珜慢慢摇摇头:“感觉不对劲,却也看不出什么。” “那就让你再见识见识。今晚带几个功夫好的弟兄悄悄进院,记住了,看看就行,万勿打草惊蛇。” 陈瑄见多识广,他已断定了这个摊点的倭寇嫌疑。 从十几岁起,陈瑄就在大将军傅友德的帐下听令,见识过的战阵和各色人员多了去了。

    那年,他跟随大将军远征云南,一群大雁掠过长空北去,不知谁说了一句“莫非是北元的 信使吗?”因为路途遥远,北遁的残元和云南梁王帖木儿不花的联络就是靠大雁传书。若真是信使,还能依他不成?素有神箭之称的陈瑄弯弓搭箭,随着羽箭直冲云霄,一只大雁应声掉在了不远的草地上,众人还未及上前,又一只大雁竟从高空中飞冲而下,一头栽死在了落雁的身旁,大睁着眼睛,怒视众人。大家惊诧不已,却也没有发现什么信件。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那群大雁转了一个圈飞了回来,在更高的空中盘旋着,久久不 去。大将军帐下的幕僚遂讲起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的诗词及元好问葬雁的典故。纵然是沙场勇士,铁血男儿,也经不住这等悲壮的爱恋故事。陈瑄着实难受了好一阵子,最后也仿效古人的做法安葬了两只大雁,两只清隽高雅、忠贞不渝的大雁也算是 死得其所了。

    陈瑄“葬雁”的趣事没人知晓,而他“弯弓射雁”的事在军中却传得沸沸扬扬,连太祖朱元璋也知道了有个弯弓射雁的年轻小将。陈瑄随大将军傅友德回京奏捷时,皇帝还特 意看了他百步穿杨的表演,一时轰动京师。

    几年后,陈瑄承袭了父亲都指挥同知的职务,带数千人马从征南番、越巂,讨建昌叛乱,平定天星寨,无往而不胜。进攻卜木瓦寨时,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陈瑄纵马在战场上左冲右突,马重伤倒地,他的脚也因伤重不能动弹。他单腿跪地,拖着伤脚,箭无虚发, 率官军一次次打退了敌兵的进攻,整整坚持了一天,终于等来了援兵。

    建文四年,陈瑄被调回京师任右军都督佥事,执掌水师,在长江上防范燕军。建文帝的复古和迂腐的书生气派他实在是看不惯,遂举师归降燕王,遏阻北军的战船却载着燕军顺利渡江。燕王即位,封他为平江伯,食禄一千石,赐诰券,世袭指挥使。接着就命他充 任总兵官,总督海运,从江南往北京和辽东运送粮饷,这一送就是十几年。

    开始接受这个旨意时,陈瑄真是战战兢兢的。毕竟,他也只是在长江里操练了半年多的水师,如今要到他毫不熟悉的浩渺的大海上当差,蓝天碧海,雪浪银帆,近百艘海船、 数千名官兵、十万石粮饷,他虽身经百战,也未免彷徨。他找到洪武年间泛海运粮 的刘纶,又通过刘纶找到了更多的旧船员,了解了海运的全过程,才开始了远赴辽东、北京的航行。其间,风浪成了他的常客,倭寇地袭扰成了他海运中搏击风浪之外的点缀。多 年打交道,他已熟悉了倭寇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一场偷袭与反偷袭的战斗不可避免了。 二十三四岁的陈珜是陈瑄的本家侄子,瘦高的个头,清癯略黑的面庞,看上去像个不大上进的书生,在跟随叔父的近十年间,常常担当斥候的重任,练就了胆大心细的好秉性。 他喜欢冒险,喜欢深入虎穴的刺激,得了这份差事,就像吃了蜜一样。晚上出发前,陈瑄 又给他找了个懂日语的通事。

    果不出陈瑄所料,这所院落正是日本倭寇的窝点。他们以交易为掩护,行侦伺之实, 院里、屋里除储存漆器、刀具、折扇等部分用于交易的货物作遮掩外,还有许多空房和地下室,陈珜等潜到窗下时,听见屋里几个人一会儿日语、一会儿汉语地小声议论着。

    原来,在陈瑄登岸的同时,倭寇大头目山本一郎也凑巧来到岛上,听说了停泊在岸边的几十艘粮饷货船,商讨着下一步的方略。陈珜听不懂谈话的内容,急得恨不能杀进去, 他把通事拽到近前,瞪着眼问讯式地扬扬头,通事使劲点点头他才放心。大致的意思是三日之内集中近千人,于第三日子时直捣陈瑄的座船及相邻的五条船,拿下中枢,得手了接着打,不利时就撤到海里。

    听了陈珜的描述,陈瑄不动声色,末了,悄悄嘱咐陈珜,撒下暗哨,盯住倭船集结的地点。第二、第三日,他依然让各船官军轮流到岛上交易,不大的沙门岛到处都是官军的身影,平买平卖,一如往常,再没有发生争执。而陈瑄的座船仍旧停泊在沙门的西侧。

    第三日晚的夜幕终于降临了,西面的大海中,一抹残阳将斑驳陆离的血红洒在了波涛涌动的海面上,神秘而凄冷。海运官军一个不少地回到船上,和往日一样,海船所泊的三里内拉着警戒线,远远望去,船上官军走来走去,倒也没什么异常。陈瑄此时才下 达了伏击的命令:亲率三千官军分三面埋伏在警戒线内的岛礁上,听炮声杀出:陈珜率 一千人南去,带上松油火把,烧掉岛南停泊的几十艘倭船,也以陈瑄的炮声为号;刘纶 率一千官军埋伏在座船附近的几艘船上,以防从海上突袭的倭船;其余官军分别守卫好 所在海船。

    除去阵阵海浪扑打着海滩和礁石的声音,夜幕中,再没有别的声响。突然,一阵阵“沙 沙”的声音传来,无数蠕动的黑影呈扇形向海船摸来。警戒的官军夸张地大声喊叫着阻止, 却没有任何作用,由一步步后退着变成了撒丫子猫着腰喊着往回跑。蠕动的黑影遂由半蹲着跳起来,全力追赶着后退的明军士兵。

    只听“轰”的一声炮响后,连珠炮似的羽箭从两旁飞出,随着一阵阵惨叫,黑影倒了 一片,却仍然发疯似的冲向海船,又是一阵羽箭后,陈瑄大吼一声,仿佛成千上万的人高喊着“冲啊!”“杀呀!”从礁石后潮水般涌出,倭兵这才乱了阵脚,掉头往回逃,正被从后面兜头而来的官军杀个正着,喊杀声、叫骂声、刀枪的碰击声响成一片。一个多时辰, 几百名倭兵被全部解决,受伤被俘的近百人。与此同时,岛南部也是火光冲天,陈瑄知陈 珜已经得手,又派人顺势捣毁了岛上倭寇的窝点。

    数千官军点起火把打扫战场,陈瑄回到座船上。刘纶高兴地迎上来:“大帅真是料事如神哪!你这边杀得正酣,我的手都痒痒,正要助战,突然远远望见海面上有几条船只, 却不敢靠近;你这边一奏捷,他们就没影了。”

    陈瑄点头,陈珜也满脸喜色地乘船回来,便料到了火烧倭船的顺利。 “叔帅明鉴,那倭船还真留了一手,悄悄埋伏着百十人守着呢。见我们靠近,射了一阵冷箭,死伤了十几个弟兄,我令大家趴在船上一声不吭,迎着箭雨慢慢靠近,过了一阵, 箭就不射了,估计是没有了。我就令弟兄们突然放箭,数千只箭飞过去,他这百十号人头 都不敢抬,离倭船五六丈远时,开始投掷火把,工夫不大,倭船一片火海,黑漆漆的大海 竟亮如白昼,侥幸跳到海里的倭寇也都被弟兄们飞刀解决了。”

    “为岛民、也为大明除去一害!”陈瑄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战场。皇上虽给了他捕倭的重任,他却很少能有这样好的机会遇见群倭,且干净利索地消灭数百人,“弟兄们都要记功。着人看好倭俘,多加警戒,其余官军全部回船歇息,明日好好庆贺一番,要将全歼倭寇的告示遍贴岛内。”

    这一夜,陈瑄难以入睡,来到空荡荡的甲板上,茫茫夜空,好似一块璀璨的巨大墨玉,高远,幽静,深不可测,眨眼的群星仿佛又触手可及。黑色的海水翻腾着、拍打着船舷,涌起一股股白色的浪花。大海奇妙,海战也很奇妙,虽和陆战有所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 知己知彼,运筹帷幄,将士用命,焉有不胜?

    陈瑄的心情好极了,海运将士们的心情更好。人努力,天帮忙,顺风顺水,将漕粮运至辽东,只两个多月便回到江南。前面就是嘉定了,陈珜抑制不住内心地兴奋,喊着:“到家了,到家了!”他恨不能一步跨过海面与家人团圆。

    海运快十年了,无论是抵达辽东还是天津,只有这次回程,既没有大的风涛浪险,也没有海盗、倭寇的袭扰。陈珜的话音把陈瑄从过去的惊险中拉回到嘉定的海面上,这些年, 他不知多少次从这里出发再回到这里,停泊海船,装粮起运,维修海船,多么优良的港湾啊,可就是缺了些什么,让人总有不靠实的感觉。

    五十多岁的刘纶凭着几十年海运的经验,一语道破天机:“嘉定有吴淞江、青龙江、 蟠龙江、白鹤江,就是缺少一座像样的山啊,回到这儿,无所依靠,好像也没有到家的踏实。”

    刘纶无意的一句话就像沙门岛黑夜亮起的火把,一下子提醒了陈瑄。对呀!嘉定缺的就是一座雄峻的高山,远航归来的船队无所识别,停泊维修的海船也无所依靠,若是晚间归来,茫茫黑夜中到了家门口不也是无所辨识吗?他用劲在刘纶的肩上拍了拍,满脸的欣喜之情:“姜是老的辣,你老刘的话一语破的,不错,这里缺的就是大山,有了山,海船回湾就有所依靠了,于山上再树起灯杆标识,岂不是一举多得!海船有了航标,海湾有了倚仗,航标山建成,也为嘉定又添一景呢!”

    “还是大帅虑的周全,我干海运二十多年了,只觉着这儿缺个山,却从没想过要堆出一座山。”

    运船进港后,所有船只都送去检验维修,船员们歇假两月,陈瑄着陈珜押着倭俘,自己则带着草拟的“请于青浦筑土山”的折子赶回南京面圣。永乐正和大臣议着运河开通的事呢,听说陈瑄回来,大为高兴,一捋长髯:“好,朕正有一件大事要他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