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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 第58章 山陵告竣皇上论功 东苑射柳太孙折桂(1)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是皇上英明,臣再学多少年也学不来。”赵羾又及时表赞。

    “朕倒是想听听你的主意呢,如黄淮当年一样,可朕就是听不到。” 赵羾的脸登时红了,未及过心脱口而出的奉承还真不靠谱,凿凿实实碰了个钉子,连该说的正事都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看着他那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尴尬,永乐才觉自己的话有些过了,遂换了话题“, 朕 正要问你,昌平天寿山陵寝的状况。”

    这是赵羾的主责,也是他几年来栉风沐雨不辞辛苦的政绩,正是他要对皇上表的功。 赵羾的思路马上转了过来,躬身拱手道:“听说陛下要巡幸北京,臣就想着给皇上一个圆 满。督促匠师、军兵、民丁加快进度,也是工程近了尾声,才敢这样,皇上到北京的前一 天已全部完工,臣和廖均卿一直守在工地,寸步不离。这结构,广而不奢;这规制,华而 不靡。应了陛下节俭的规矩,该俭的俭,不该奢的丁点都不奢,皇上择日可亲临巡幸。”

    “天寿山陵寝事关皇家的千秋万代,”永乐一脸的严肃,“由你二人监造,朕当然放心, 你同钦天监商度个日子,朕一定亲自看看。黄俨,宣汉王进殿。”

    事关了皇家的千秋万代?众人又有些迷惑了。 五大三粗的朱高煦跪在了皇帝跟前。永乐赐座,看着他,多少年没见似的。高煦身高在八尺以上,剑眉插天,豹眼微涵,一派叱咤疆场、赳赳武夫的气概,怎么看怎么让人澎 湃振奋。只是,他做的那些龌龊的事又令皇帝十分沮丧,担心他再生事端,这次北巡硬是 把他拽出了京师。

    随着心思的变化,永乐的目光也由初始的极尽欣赏慢慢变成了无奈的淡然。他问:“从朕来北京已有些时日,只知你和高燧往来频繁,可听说些什么?”

    高煦抬头,做思索状,虽然猜到了皇帝的心思,想着高燧还算是站到自己这边的,遂顾左右而言他:“儿臣由三弟陪着,到村巷和各卫走了走,乡村父老、营里兵卒全在盛赞陛下的恩德,连我这做儿子的脸上都光彩无比。”

    “有人说赵王在京畿宛平、良乡、涿州、房山圈了不少田土作王庄,可有此事?”永乐见他不说要害,脸耷了下来,直奔主题。 高煦脸一红,忙跪下磕头掩饰:“父皇明鉴。儿臣受三弟之邀,到他王府小坐了数次,只是饮酒,畅叙兄弟离别之谊,至醉方休,未及其他。我兄弟走得近,外间所言该是避讳着,故儿臣甚不清楚,他日一定细细考量,以不负陛下。”

    永乐遗憾地移开目光。 赵王圈地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事了,高煦却不愿说出来,是兄弟之谊?也不好说啊。他今天顺带着问高煦的目的就是想验验他这个父皇在汉王心中的位置,看看他对父皇到底能 有多少真诚,结果令他十分失望。但他还是尽量往好处想,或许他真的不知道呢!

    “天寿山的陵寝已经完工,你母后终可以入土为安了。”永乐示意高煦起来,“她在崩世前,那么严重的病痛,都在惦念着愿为朕付出生命的北京军民,她想守在他们身边, 朝朝暮暮看着他们才安生,不了了她这个心愿,朕一世也不安宁。”永乐悠悠地看着他, “择日回南京,恭奉你母后梓宫归葬天寿山,让她的魂灵庇佑她想念的百姓吧。”

    永乐之所以把陵寝选在昌平,就有着迁都北京的意思了,奉迎皇后梓宫入安天寿山, 是他巧妙地以皇后意思的表达,聪明至极!大致前面所说的“千秋万代”是说顺了嘴了,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皇后徐仪华辞世前,真真切切在惦记着北京的军民百姓,至于她将被安葬在哪里,那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事了。

    永乐一步步在走着自己的“京师北京”梦,只要他不点破,大臣们又有何话说? “儿臣遵命。”高煦磕了头出去了,像蹲了多年的大狱突获大赦一般,步履轻松,轻松得和他这个大块头很不相称,让皇帝都看呆了。南京真就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吗? 皇上来北京,高煦却一步都不想离开南京。皇帝在位十年了,他高煦的地位没有一点改变,光阴越久,那个瘸哥哥坐得就越稳,耽搁不起啊!或许是皇帝看穿了他的心思,才 决意把他带在身边。来北京,他有两个不情愿:一是不愿和高燧见面。小子太阴了。可最 近都邪了,高燧像吃了蜜似的,自他到北京,三天两头约他,谁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二个不情愿就是不愿看着父皇和那个侄子——皇太孙朱瞻基的亲昵劲。在南京的紫禁城 里他看不到,可到了北京就不一样了,就那么大点儿地,几乎是天天碰面,皇爷爷长,皇 爷爷短,冷了提手炉,热了摇羽扇,说起经史子集来一套一套的,美得皇上赞不绝口,不 知怎么好了。每当这时,他就恨不得一掌把那小崽子打趴下,断了朱高炽的后路。

    眼不见,心不烦。这下好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北京,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尴尬境地到外面去飞,到南京去施展他的谋划了。

    “天寿山皇陵建成,廖均卿功劳不菲,朕要为你加官进爵,就任钦天监灵台郎,供职朝廷,随时为大明出谋划策,斟酌山水。” “谢圣主天高地厚之隆恩!”廖均卿跪下,行叩首大礼,“草民世代无做官之人,今日大幸,蒙皇上恩典,加以官禄,在此谢过了。然陛下有所不知,均卿系闲云野鹤、四海 为家的江湖闲人,身处草棚瓜畦,心在天地山水,眼前常有浮云中的山舞龙腾,脚下寻感 大地上的波涛汹涌。蓬蒿中的飘渺之人一旦任职朝廷,放浪之心焉能收回?心不在焉,神 不附体,岂不误了皇上的大事?均卿性命事小,国家大事事重,恕草民冒昧不敢承恩之歉。”

    汉王出去的当儿,廖均卿已按旨意来见皇上,以他洞察山水的灵性,早料到了皇上要留任的这一出。皇上面前的卑躬屈膝,惟命是从,哪如偶尔一见师长般的指点山水,于是, 把想好的词端给了皇上。

    礼部尚书赵羾在为大明奠下万世之功的廖均卿鸣不平。此人醉意山水,放浪形骸,非斗米可以羁縻之人。再高的官位、再厚的俸禄他都不会留下的。或许他不知灵台郎为何官, 更不知几品,可皇上说均卿有功,才给了个八品的小官,真是天大的笑话。但他哪敢笑话皇上,也不敢点破,见了皇上被拒的尴尬,忙来解围:

    “陛下,修皇陵的几年里我和均卿朝夕相处,对他算是有了些了解。心游天地、浪迹江湖之人随意惯了,违了朝廷礼法岂不是大罪?皇上既赞他有功,倒不如允他所请了。”

    “均卿去意已决吗?”赵羾的话皇帝倒是认可,但他还是想让廖均卿回心转意。 “谢皇上体谅草民的拳拳之心!”廖均卿回答得很决绝。 永乐不无遗憾地“嗯”了一声。原想着,一个堪舆师,因建了帝陵,一下就任显官会招来物议,在灵台郎的位置上过度一段转任他官也不迟,他却不肯就任,罢了。虑着他的功绩,永乐心下实在不忍,犹豫了片刻,说道:“不如这样,挂衔灵台郎,按四品支俸, 另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御扇一把。有朕的御扇在,你行走天下也方便了。”

    “皇上,草民仅需御扇一把,至于其他……” “不必说了。”永乐截了他的话。 廖均卿无奈,只好应承,使劲磕了三个响头出去,这一来倒真觉对不住皇上了。那也不能留,伴君如伴虎,一句话说不对就会掉脑袋,还是过自己优哉游哉的神仙日子吧。 廖均卿走了,他有他地师的本事,凭着他的大名,更凭着他给皇上堪舆皇陵的声威,到了哪里都是争相延请,到了哪里都是主人的座上宾,身不动,膀不摇,凭他多年练就的 一双慧眼,为谁家找块吉壤还不是探囊取物般容易,吃穿用度早不愁了。

    大臣们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竟生出了无限的遐想。他们偶尔也曾羡慕采菊东篱的陶渊明,但也只是羡慕,不能说走就走,他们的肩上有一份忧国忧民的责任。再说了,他们做官谨慎,大多数人家并不富裕,又没有别的本事,还得靠着皇上的俸禄养家糊口呢。所 以,当他们用无比羡慕的目光送走了风风光光的廖大师,还得拉回思路,接着议事。

    “天寿山的树种得如何了?”皇上的一句话打断了大家的思绪,他希望他选定的万年之壤是一片苍苍莽莽的郁郁葱葱。

    “陵前陵后已种了不少,人手不足,整个天寿山还未能顾及。”赵羾说着,生怕皇上怪罪,心里有点莫名的紧张。永乐却继续了自己的思路。

    “刘观,死罪纳赎、无力者发天寿山种树一事议得如何?” “皇上有好生之德,臣亦有怜悯之心。”刑部尚书刘观庆幸自己和三法司相关人员议了这事,否则,就真要下不来台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臣等都以为,皇上颁旨酌定死罪纳赎是件天大的好事。陛下此令一出,天下罪人还不知怎么感恩戴德呢!臣会同三法司议了多次,既要人犯活命, 又要使其感觉到有惩戒的意思,不能视国法为儿戏,这个分寸要拿捏好。富人不必说,穷者东拼西凑还应该支付得起,故初步裁定,按犯罪情节轻重纳赎。处以斩刑的交八千贯免 死,处以绞刑的交六千贯免死。流徒以下,纳钞四五千贯不等,实在无力者就发天寿山种 树若干年。”

    刘观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做过县丞和监察御史,还在嘉兴知府的任上干了几年,今上即位,官运亨通,拜大理寺卿,调任刑部堂官。与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右都御史等共事,借鉴了不少宽严相济的思路。

    他也仔细观察了陈瑛和吴中的所为,陈瑛虽残刻无度,却两袖清风,不在犯人身上捞好处;吴中虽心慈面善,私下里却没少收了金银玉帛,还落了个人人称道的美誉,这世间万相的真谛还真难琢磨。所以,他的性格中则更多的具有了温良的一面,所言所行让人觉着舒服,也包括死罪纳赎,最早的初议还就是他提出的。纵然如此,刘观温善的背后是不 可示人的大量的家资积蓄,却没几个人知道。所以,他愿意死罪纳赎之策的实施,轻重之 间,他这个刑部尚书的手头就更活泛了。

    “每年秋决时朕都在想,与其斩、绞处死,何如留下一命,既为其家人,也为国家。 前次北征时试了一下,杂犯死罪、宥死充军及徒、流、杖的犯罪军士都随朕北征效力,很多人武勇刚强,立下战功,朕更觉着杀了可惜了。今后,除谋逆等不可豁宥的大罪外,其他均可以纳钞之方式免死,国家有了进项,又为其家人保全了一条性命。”

    说着,永乐和诸臣算起了生计账,“你们算一算,中户人家一二年或有四五千贯的进项,人保下来,苦上几年,钱也回来了。无力者发天寿山种树是个不错的办法,十年、二十年不等,朕也就不再为这荒山秃岭犯愁,一举两得抑或一举多得了。” “少死了人,还使国库充裕,难得的好事。”夏原吉显出了少有的兴奋,这个长期把百姓生计放在第一位的人,就希望丁民小户有个安稳日子,“每年免死罪者数百人,光阴 一久,国家必显人丁兴旺,臣这个户部尚书也大有任头了。”

    “大家既无异议,事儿定下来,具体细务由刑部酌定实施,都察院、大理寺协助,遇有难事,三法司共同商度。”言毕,永乐沉寂下来,似有很不舒适的难言之隐,很纠结的 样子。好一会儿,才说,“方才朕向汉王问到了赵王圈地之事,不是空穴来风,汉王或许不知实情,列位或可听得一二,但朕却有了真凭实据。你们知道,顺天府府尹陈谔是个无所避忌的人,南京的顾佐也一样,朕最初的任用也是虑到了二人的不避权贵。朕来北京没 几日,陈谔就向朕上奏了赵王的所做所为。朕一直觉着老三乖巧,起初还不信呢,派人一 查,比陈谔说的还严重。人言知子莫若父,朕这个父亲不称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