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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 第59章 遭洗劫使臣陈血躯 弄奇巧瓦剌呈拙技(3)

    “眼下还不能得罪南朝啊,”马哈木极不情愿地收了思绪,回到现实,“力不如人,也只有在扩充中慢慢等待。南朝皇帝真要问起阿鲁台的贡使遇袭一事,就靠你的三寸不烂 之舌了。”

    “王爷放心,皇帝有什么歪心思我事先打探好,用汉人的话讲叫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先备好应对之策。我这就去起草书信,写好了再给王爷过目。”

    “不必了,”马哈木一挥手,“按我说的意思写好,盖上顺宁王的大印就直送南朝。 路途上多加小心,不是说那永乐皇帝又到北京了吗,近多了。”

    望着暖达湿大步出帐胸有成竹的背影,马哈木的信心更足了,满意的情绪舒缓了紧绷的神经,竟有些昏昏而睡,迷蒙中,思绪又回到了明宫里。跪在甬路旁的女人向他投去了 哀戚戚的目光,他不屑一顾,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奉天殿,皇帝的宝座金灿灿矗立在那里, 他坐在上面,并不舒适,但视野辽阔。眼前:一会儿是一望无垠的草原,一会儿是富庶繁 华的江南,二者编排好了似的,交替出现。远隔千山万水的外邦,络绎不绝、仰慕天朝的贡使,都在他的视野内,都在他的脚下。他居高临下,无限风光。

    走出奉天殿,他想感受感受朝拜是个什么滋味,当他一脚迈出时,殿门外却突然杀出了数不清的大明侍卫,未及招架他就已束手就擒了。回身再看宝座,永乐皇帝端坐在上面蔑视地看着他这个大逆不道的远夷头目。

    马哈木大吼一声,竟把自己吵醒了,竟然是南柯一梦。方才满满的信心随着梦的破碎而动摇了,南朝皇帝会答应瓦剌的请求吗,是不是有些过分?越想就越不乐观。阿鲁台战败复又朝贡以来,南朝与瓦剌似乎是渐行渐远,海童不来了,茶马以外的交易也少了。暖达湿去了,能不能见到皇帝?传国玉玺他都不动心,他能对我的一纸书信感兴趣?是不是也要对我动武呢,与其等着挨打不如早作准备,说服太平和把秃孛罗,抓紧练兵,尽可能 多打造一些军械,开战就多一份胜算。 “来人——”

    出乎马哈木的预料,暖达湿还是如愿地见到了大明皇帝。永乐早已从阿鲁台那里知道了瓦剌不断东徙的消息,大有逼近鞑靼而一举歼灭的气势,至于截杀贡使,各执一词,不好辨别,书信中又在要赏、又在要兵器,他就感觉到了瓦剌剑拔弩张的嚣张气焰。

    驻守宁夏的陈懋和守卫开平的郭亮放出的斥候都报了见到瓦剌游骑的事情,马哈木有何企图,究竟要干什么?所以,永乐在见暖达湿的时候,一问一答间都在察言观色。问暖达湿为什么战事过去三年了才想起要赏、要兵器?突然被问起原因,暖达湿有些惊慌,但他是多年的使臣,见过的场面多了,所以很快镇定下来,说是顺宁王仰慕皇上的四海之心, 诚心实意要将传国玉玺送过来,阿鲁台从中作梗,横加邀夺,的确死伤很多人,顺宁王气愤不过,就想增些人马兵器替皇上除了这个恶魔。

    瓦剌有些过分了。永乐想,阿鲁台说瓦剌东侵,事实已经摆在那儿了,马哈木已到了胪朐河流域,大明的边防都已经预警了,不是东侵又是什么?献玉玺遭劫,阿鲁台有实力 劫你?是瓦剌在东侵中与鞑靼部族的交战吧?这样看来,阿鲁台所说的瓦剌截杀了鞑靼贡使的事应该不假,下一步呢,游骑南下,莫非要打我大明的主意?

    永乐突然有了瓦剌用心险恶的戒心,也就有了进一步试探的想法。投石问路,这石头要大,举得要高,扔得要远,无扰攘之狼子野心自然作罢;有了,不弄出响动才怪呢!所以,永乐突然变脸,指斥瓦剌不知睦邻、不知自重、屡起争端的挑衅之罪。下来后,他又让金幼孜起草敕书,书信中全是指责的话。你瓦剌幡然悔悟则罢,挥兵相向不就验证了今日的猜测?派使臣随暖达湿回去,实地看看马哈木的嘴脸。海童为人忠厚机敏,多次出使, 功劳最大,他去最合适。可万一马哈木翻脸,死了海童太可惜了。于是,让黄俨从司礼监 里选了一个机灵的蒙族小太监,语言一通,就方便了,也是一个历练吧。

    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三个王爷依着南朝的礼仪恭恭敬敬地迎接大明皇帝的使臣, 虽对南朝不抱什么幻想,但还是希望能得到皇上的奖励,结果却事与愿违。不但不赏不奖, 还在敕书里对瓦剌三部横加斥责。马哈木越听越气,血往上涌,再也听不下去了,跳起来, 飞起一脚,把大明传旨的小太监撒达踢出了丈把远,打了几个滚不动了。

    众人慌了,有的拉马哈木,有的救撒达,接旨的场面大乱。见小太监躺在那里如死人 一般,每个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小太监撒达真要死了,就意味着瓦剌向大明不宣而战了, 本雅失里不就是这么和大明打起来的吗!太平呼唤着小太监,把秃孛罗拽着马哈木。马哈木暴跳如雷,大骂南朝皇帝不讲信誉,不知天高地厚,最后被把秃孛罗解劝着、拉扯着进了便帐。大明不承认答里巴,接旨也就没有安排,此时他也跟着太平灰溜溜进了帐里。

    暖达湿最知使臣的分量,早着人请了巫医海迷失救治。海迷失用两个手指在撒达的鼻孔试了试,还有微弱的气息,便将一颗药丸塞进了撒达的嘴里,又在他的脸上、身上掐捏了一阵,便舞着手鼓,围着小太监振振有词地转起来。好一会儿,撒达轻轻“哼”了一声, 还是一动不动。满头大汗的海迷失,气喘吁吁:“王爷这一脚实是太重了,怕是伤到了内 脏,个把月不一定能好,找人抬到我帐里慢慢救治吧。”

    大帐内,答里巴和三个王爷围绕着大明皇帝的旨意继续议论着。显然,太平对马哈木的一脚很不满,摆出了长辈的姿态:“顺宁王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大火气。那皇帝说几句就受不住了?狼偷了羊,秃鹫也会凑热闹,厚着脸皮吃肉,狼又能怎样?他说他的, 我做我的,与他有什么相干?他做他的皇帝,我做我的自在王,相隔几千里,只要不反目成仇,他也没奈何,万一他故意弄些话来激我,你就上了他的圈套了。”

    “顺宁王的这一脚痛快了,瓦剌不安生的日子就来了,”把秃孛罗心里气着,但这种场合却没法撒气,“南朝万一来攻,以我区区十万之众和它搏击,连三成胜算的把握也 没有啊!”

    “两位王爷光说气话也没有用,事已至此,还是考虑下一步,万一南朝打来,该如何应对。”答里巴虽是可汗,但年纪最小,又没有自己的部族势力,明知马哈木不对,也不敢说一句责备的话。

    帐内静悄悄的,瓦剌几个顶尖的人物议论军国大政,没人敢进来。碗里的奶茶早已见了底,也没有人续,答里巴面前根本就没有。僵了好一会儿,还是可汗提了茶壶为大家续上,也为自己斟了一碗,看着三人平静地接受,心里很不舒服。

    马哈木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想起了几年前对萨木尔刺杀明使的劝阻,今天竟也做出了几乎是杀使的蠢事,对瓦剌未来的命运也未免担忧。虽然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但在三个人面前,他不愿表现出怯懦来,更不愿听二人胆小如鼠的指桑骂槐。

    “该来的早晚会来,该有的迟早都有。”待可汗斟完茶,马哈木气哼哼的,本已消解的怒气重又引燃,“假如长生天一定要让胪朐河、土剌河有一场铁灾,你说你从春天就祭 祀了,也没用,因为你根本拦不住。这和打仗是一个道理。你拿南朝当仙人供着,那皇帝 不高兴了,看你不顺眼了,就想跟你打一仗,我们十万之众的部族能像小鸟一样避得无影 无踪吗?该打的仗就得打,躲也躲不开,几成胜算不是说出来的,是打出来的。本雅失里 永远也不会想到他能打败丘福,消灭大明十万大军。可他就打了,就胜了。”

    连答里巴都觉出了马哈木在强词夺理,丘福是死了,十万大军没了,结果呢,招来了南朝几十万大军的征讨,还不是被打得四散奔逃,本雅失里不只身逃到瓦剌,也不至于死于非命!

    不管他们怎么想,马哈木还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谁不盼着不打仗的日子,白天驰骋在天蓝地绿的草原上,晚间温暖在女人柔情蜜意的怀抱中,可一打仗,或许这一切都没 了……”

    “或许这一切更多了呢?”他突然抬高声调,“成吉思汗不打,只能饿死在斡难河边; 忽必烈不打,阿里不哥和他的子子孙孙就成了皇帝、大汗;瓦剌不打,也不会像今天一样控制着大半个蒙古草原。鞑靼战败后,阿鲁台像奴仆一样小心侍候着南朝皇帝,你们就看不出南朝皇帝对我们态度的变化吗?阿鲁台鼓动着,南朝窥视着,说不定那皇帝早就在打我瓦剌的主意了。所以,与南朝的一仗是早晚的事。我去年就向大汗建议打造军械,训练人马,我这里热火朝天,可你们两部却没有什么动静。”

    督促两部迅速行动操练起来,打造兵器,是马哈木的本意。 “顺宁王一番话我也开窍了,”答里巴不失时机地奉承着。他虽是个牧羊娃,倒是个聪明人,坐下没多会儿就看出了马哈木的心思。 “就是说,瓦剌已是南朝皇帝的眼中钉了,早晚要拔出来。就是每日像羔羊一样顺着他,瞧个冷子那只狼也会吃掉羔羊,当然,抽上几鞭子更是常事。太平、把秃孛罗二位王 爷,顺宁王说得对,越是早准备,吃亏就越小。抓紧打造军械,操练人马,他不来则相安 无事,若真打起来,蒙古勇士以一当十,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毕竟是可汗,剖白的又是,太平和把秃孛罗不情愿地点点头。二人虽都比马哈木年长二十岁以上,但论机谋、论功夫都不如这个年轻的后生,特别是萨木尔公主嫁来后,马哈木简直是如虎添翼,十年间部族人马翻了一番多,马哈木一直说瓦剌存在着危险,但他们根本听不进,总以为是危言耸听,是马哈木借可汗之口、太师丞相之位指挥别人。答里巴 一说,还真把二人说动了,真真有了大难临头的威胁。

    暖达湿硬硬闯进来,见过可汗和三位王爷,他有这个资历,卫士不敢拦。他说了说救治明使的情形,皱着眉,不乐观的样子。

    “我这一脚没准就把这仗踢得靠前了。”几个人并不和谐的议论,在不经意间已经达成了对南朝一战的和谐,否则,马哈木的这句话就显得突兀了,“让海迷失全力救治,把南朝来的人全都看起来,不要走漏一点儿消息。”

    “光藏着不行啊,”答里巴说,“王爷还得想法应付南朝,稳住那个皇帝。” 马哈木略一思忖:“暖达湿,以可汗的名义给南朝皇帝写信,言辞要诚恳悲切,就说你这次回来,途径母纳山、胪朐河,看到了瓦剌被掳去的亲友和部族男女像羔羊一样被鞑 靼部驱赶奴役和宰杀,心痛至极。可汗心急如焚,恨不能挥刀斩了阿鲁台这个草原上的盗 马贼。还说听鞑部的人私下议论,阿鲁台是假意归附,待实力强大后就一举杀奔北京。事 关重大,专事紧急向皇上禀报。为防陛下被阿鲁台反咬一口,再次请求皇上赐以军械甲仗, 凭借瓦剌精强的士马足以为大明前锋,灭掉阿鲁台,为草原除恶,也为大明铲除隐患。”

    “南朝要是问起使臣的事呢?”太平提出疑问。 这还真是个难题,马哈木一时语塞,看看把秃孛罗,把秃端起奶茶啜饮着,慢悠悠道:“就说我们三部在盛情款待远方的客人,到了哪儿都舍不得让走,光阴不会太久。” 马哈木嗯了一声:“这个主意好。说顺宁王亲自陪他们在各部巡视呢,大明使臣一定会带上瓦剌三部的赤胆忠心还朝的,请皇帝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