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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褂子我的袄!我的老婆你别跑 第92章 老鼠和苍蝇(22)

    陈知远是个倒霉催的。

    平时从来不玩游戏的人,想着放松心情买个最火的游戏头盔试试,结果一脚踏进无底洞,稀里糊涂进、稀里糊涂出,中间受了多少伤,说起来就要喷眼泪。

    虽然网名叫“能活活,不能活死”,但是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刚把头盔丢进柜子里吃灰,暗暗发誓再也不碰这邪门玩意儿,第二天就在一筹莫展的现实工作里碰到了游戏中的队友。

    队友兴致勃勃,简单解释前因后果,库嚓一下套上游戏头盔,热情邀请说,哈哈,正好,一起进游戏找线索呗。

    陈知远疯狂摇头,表示小命要紧,莫开玩笑。

    队友拍拍胸口信誓旦旦,活泼开朗地露出闪亮的白牙:“没事,我玩了多少次了,一次没死过!”

    陈知远跟极限运动爱好者没有共同语言,扭头就跑。

    没跑出两米远,顶头老大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这个报道不能再跟进了,很复杂,你不行,撤。

    陈知远不乐意了,撤什么撤,这可是自己第一回独立做长期报道,必须要开个好头。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她撸起袖子就回头了,恶狠狠道:“站在此地不要动,我去拿头盔!”

    所以就进来了。

    玩了不久,发现,啊呀,向阳和陆行舟也进来了,也算是老熟人,安心安心。

    虽然被异化的小孩子吓个半死,但她还是保持基本乐观。

    “情况有点严峻。”

    直到派发完饭菜,魏成拉着她到外边讨论对策,皱着眉说了这么一句话,她才垮下脸,发了疯:“呔,何出此言?”

    “首先,这里的成年人不是好人。其次,这里的未成年也不是好人。”魏成一拍手,“又与全世界为敌了。”

    陈知远眉头舒展:“不是一早就做过心理准备了嘛。”

    魏成挠挠头:“我觉得这回会更好玩……”

    陈知远立刻警惕了:“什么话什么话什么话?”

    “就是……虚与委蛇?”他做了个太极推拉的动作,凭着小说家的文学素养挤出个成语,“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心知肚明却不说,相互演,相互瞒,你不觉得很好玩吗?我很少遇到这样要演戏的副本。”

    “……”陈知远悠悠凝视远方,呢喃着道:“没有共同语言,啧,没有。”

    “?”

    ——

    一声堪比爆竹的巨响,预示着夜晚剧场的彻底开幕。

    门锁响动,打开,几个面部开裂的孩子挤进宿舍。

    “今晚不要闹太大的动静。”

    宿管明显温和了许多,甚至小心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把孩子轻轻地送进去。

    啪嗒。

    门关上了,但没有锁。

    什么东西裹上一层朦胧的黑色都会莫名染上未知恐怖的气质,更不要提诡异本来就是恐怖的东西。

    “小舟,你还被关着呀?”

    其中一个孩子开口了,他声音脆嫩,毫不掩饰幸灾乐祸。

    “没电了。”另一个孩子试了试开关,发现不能开灯,懊恼地嘟囔着。

    幸灾乐祸的人往前走了几步,陆行舟更清楚地看到了他滴淌着粘液的脸,那地方有毛茸茸的菌类在生长,黄绿色的。

    脑袋鼓胀得很大,是平时的两到三倍,可脖子又比平时要细弱,顶着这样的脑袋仿佛随时都会断掉,再从断裂处爬出崭新的怪物。

    “明天中午就可以走了,好期待呀。”

    他们轻快地爬上自己的床铺,又似乎忘记了对同伴的提防与猜疑,毫无顾忌地聊起来,并不把情报藏着掖着。

    “但是只能带一个,最多两个。”

    “不不,有可能是三个呢?”

    3号床反驳。

    “一次性领养三个?哇!”2号床很憧憬,拍板决定了,“那就是三个吧,他们明天中午会领养三个。”

    陆行舟在铅笔和美术刀之间选来选去:“不先洗个澡再睡觉吗?”

    顿时没有人说话了,变得极端寂静,无形地竖起一道遮挡的结界。

    他的声音就这么回响在窄小的宿舍里,然后空荡荡地落下,像一只干瘪的垃圾塑料袋,扑簌扑簌地被丢弃了。

    沉默。

    沉默。

    谁忽然嗤嗤地笑了,打破窒息的氛围,命令着说:“你不许讲话,我讨厌你。”

    用的甚至是“我”,而不是“我们”。

    他们是很天真的,很纯粹的,既有着恶毒的坏心,也有能让人一眼看透坏心的透明。

    他们被欺负会难过伤心记仇,欺负别人却觉得本该如此,不会共情与投射,理直气壮到完全不虚伪不掩饰的地步。

    “我”讨厌你,你就要闭嘴。都不需要向外寻求一个小团体来获得道德支撑,“我”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无论怎么干都是道德的,“我”开心,“我”喜欢。

    有些家伙总是很欠打。

    陆行舟于是把铅笔和刀都抓在手上,根据声音的方向选择了3号床,握住梯子开始攀爬。

    “你们都吃了吗?吃得挺饱的吧。”

    他爬到了床上。

    3号便把被子拉到鼻子,恼火道:“你怎么还在讲话?”

    陆行舟把他的被子拽下来,笑道:“我不要听你的。”

    两只猩红的眼睛发出渗人的光,诡异恶臭的涎液滴滴答答地掉在床褥上,面中裂缝的血肉一鼓一鼓,像心脏在跳动。

    陆行舟气势一强,它的气势就微微弱下去,没有那么嚣张了。

    “刚才有很大的声响,怎么回事?”

    陆行舟明白还没踩到它的底线,若无其事地聊着天,顺便低头摆弄起铅笔最牢靠顺手的抓握方式。

    真可惜,没找到。

    “……死了。”

    孩子的嗓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粗哑难听,也渐渐不似人语,像来自深渊的音节。

    “死了,杀的,呵呵。没看见。”

    它笑着,抬起头来。

    噗嗤一声,眼睛中间插入一把美工刀,浓厚的浆液四溅。

    笑容凝固了。

    “你可能不知道——”

    陆行舟扑上去压住小刀,顺着它的裂缝往里插,几乎要撬开它的脸,像撬开牡蛎。

    “我从早上饿到现在。”

    白色的坚硬面皮飞了出去,奔涌的红色液体同时喷溅而出,在天花板上奋力洒下血腥的印记,又滴到地板和椅子上。

    陆行舟的脸也几乎要开裂了,复眼里密密麻麻的组织在眼球当中弥散,外骨骼攀附上小臂的位置。

    即使这样,他也小心地控制自己异变的程度,不要损坏那层脆弱的皮。

    3号像弹簧那样跳起,顶到低矮的天花板顾不上了,刀子全部没入脸部也顾不上了,锋利闪着寒光的爪子狂乱挥舞。

    愤怒的低吼在仄闭的空间响起,不像陆行舟的待遇那么差,而是引起了一连串的回应。

    它激烈地撕咬,水蛭般将口部深入血肉,尖锐的犬齿连带下陆行舟大块皮和肉。

    大面积裸露的伤口没有骨头,里面是蠢蠢欲动的节肢。

    眼下的情况稍微有点超出预料了。

    他的人皮。

    陆行舟扬起了拳头。

    诡异冷不防挨了暴躁的一拳,力道之大,简直揍扁了半张脸,骨头和牙齿内嵌进去。

    刺骨的疼痛从身体各处升腾而起,血色迷蒙中透着腐臭的味道。仿佛是锥子是凿子,从指尖开始把长长的铁钉刺入四肢百骸,无法甩脱。

    ……他不想被破坏的人皮。

    3号那深红的瞳孔骤然缩紧,倒映着对方狞恶的、扯咬出自己喉管的脸。

    ——

    冷清漆黑的走廊。

    “阳阳?”

    小女孩儿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宿舍外面,双手背在身后,抵在门上。

    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也垂下来,遮住了表情。

    “老师?你好啊。”

    听到有人在喊,她抬起头,静静地微笑,在蓝色月光下的脸有点苍白,也有点裂缝。

    深深的眼窝凹进去,眼袋浮现青黑的颜色,这些都带来不属于孩子的萎靡颓废,也带来一丝危险的气息。

    男人满头是血,骤然从奔跑中停下,想要稳住呼吸又没办法做到,狼狈地呛咳着问:“咳咳,你、你为什么在咳,外面?”

    “为什么在外面?”

    向阳眯着眼睛,好像在想借口,而背后的门发出了猛烈的撞击,差点把她撞飞出去,不过她死死地抵住了。

    “哐啷!哐啷!”

    在并不寂静的深夜,也很令人胆战心惊。

    “我出来找东西,找我的发卡,红色的,圆圆的。”

    她慢吞吞地说,说一句,顿一句,似乎是在思考。

    虽然这个爆炸头又暴躁脑子又笨,但向阳还是希望对方好好接,毕竟她的演技也就那样。

    她刚才试过,一旦被别人揭穿真面目,诡异们就连层人皮都没了,陷入彻底疯狂。

    他要是接不住,破了功……向阳顿了顿,想,她就有诡异装扮限时体验卡了,搞不好还能加餐的。

    就在此时,两道有力的奔跑脚步快速靠近,急促而杀气腾腾,就像穷追不舍的林中野兽。

    “野兽”们赶到了现场,一个拿着铁棍,一个拿着菜刀,急刹车停了脚步。

    向阳微微诧异,对他们扯起笑脸,假装是第一回见面:“叔叔阿姨好,我是阳阳。”

    陈知远没想到在这里会跟她碰上面,把带血菜刀藏到身后,不知所措地张张嘴:“啊……呃……”

    她继续问:“你们在干什么呀?咳!”

    毕竟不是真的小姑娘,学几岁孩子说话,嗓子捏着捏着就腻得慌。

    “玩游戏。”老师快速地接上了,“亲爱的,我们在玩游戏,猫抓老鼠,你们也经常玩。”

    “晚上玩游戏呀?”

    背后又是凶狠的撞击,老旧的门已经不堪重负了。

    向阳把双脚蹬在地面,笑着说:“他们里面好像也在玩游戏,男生就是这样,不用管他们。”

    老师略微放松下来,柔和地说:“是,是这样,阳阳,你先回宿舍吧。”

    “我要找发卡呢,找到就回去,不瞎跑的。”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挠了一下脸,脸部掉下几块碎裂,露出鲜红的内里:“你们快走吧。”

    这话是跟魏成和陈知远说的。

    话音刚落,向阳旁边的宿舍门轰然倒塌,大量灰尘之中,几个已然不成人形的姑娘相互纠缠着翻滚而出。

    望见有人,其中一个短促地尖叫起来,放开插入同伴腹部的手,在烂成坨的脸上费力地挤出类似笑容的表情:“叔叔阿姨好,老师好。”

    向阳只能叹气,对着魏成和陈知远投去爱莫能助的眼神。

    “抛接球。”她帮着自己的舍友找借口,“它们想玩这个,可能没控制好力气。”

    有个舍友已经死了,软乎乎的稀烂半截瘫在地上,其他诡异就把这只勉强藏在背后:“对,对对。”

    老师已经冷汗津津了,汗水刺痛伤口,却还要为了小命心照不宣地演下去。

    “大晚上的,熄灯时间!你们怎么还敢玩游戏!?”

    他强撑着严厉,最后的结果是色厉内荏,不得不扬起前不久才拿到的戒尺。

    诡异们纷纷震颤起来。

    显然它们确凿地认为自己下作的竞争手段和可怕的身份没有被更多的人拆穿识破,那么当然要在老师和领养人面前表现乖顺,越乖顺越好,毕竟这意味着被领养的可能性更大。

    假如被识破了呢?假如领养人不是要养自己呢?

    拜托,当然是吃掉,还能有什么选项啊小傻瓜。

    老师吃掉了,马上就会有新老师补充上来,它们继续伪装,被识破,那就再吃,生活是个巨大的循环。

    领养人也是这样的。

    害怕了演不下去了不想养了,那就吃掉。

    选了别人不选自己,那也吃掉。

    “不要对孩子们这么凶,老师。”

    魏成也早早放下了铁棍,诚恳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了:“正是爱玩的年纪,可能白天没有什么消耗,晚上就精力旺盛。”

    他们三个人类,姑且算是三个“人类”吧,刚刚还杀得不可开交,你砍我我砍你,现在放下武器和平共处地扯起谎来。

    陈知远都没眼看那一坨一坨的肉堆和碎尸,呻吟而无望地夸赞道:“啊……真是可爱的小姑娘。”

    “您喜欢小女孩吗?”老师抓住了漏洞,大声说,“不错不错,也许小女孩更体贴,更喜欢妈妈!”

    向阳压制着的木门撞击声更猛烈了,除了低吼和惨叫,还有夹杂的尖啸。

    “您喜欢女孩吗?会带女孩回家!?”

    向阳感觉自己躺在被巨浪掀翻的木船甲板上。

    “当然不一定!”魏成爽朗地大笑起来,掂量着铁棍,拍拍老师的肩膀,“照你这么说,男孩会更喜欢爸爸,我岂不是要选男孩了?”

    “谁说得准呢,不过大人都喜欢乖小孩。”老师跟铁棍拉远了距离,“乖小孩现在应该干什么?”

    “睡——觉——”

    诡异们拉长了声音,勉强又勉强地捏出了人形,拖着自己回去宿舍,还把倒塌的木板潦草地装回原位。

    ……这不是挺理智的吗?不准备把我的头拧下来了?

    向阳默默地吐槽,用脚跟踢了踢身后门,得到的不是撞击,而是一串轻快的敲击声。

    她从口袋里掏出红色的圆发卡,一板一眼地惊讶:“原来在这里啊……”

    还没说完话,门后伸出只漆黑的爪子,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跟小石子投进井水似的,小声的一咕嘟,就没了影子。

    陈知远和魏成差点抄家伙上去救人。

    “我没事。”向阳把门打开缝,瞳孔露出一条线,快速道,“叔叔阿姨老师再见。”

    啪嗒。

    老师也不纠结女生进男生宿舍的问题了,在门缝闭合的一瞬间向走廊深处冲去。

    他实在比一般人矫健得多,可是遇上了魏成和陈知远。

    魏成通关的游戏数不过来,身体数据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这次副本也没被憋屈锁定住,总算能大展身手。

    陈知远的数据没那么好,不过胜在下手够狠够快,在老师尚未表现敌意的时候就一菜刀劈过去了。

    哆嗦归哆嗦,不过一想到死的是Npc而已,就舒坦多了。

    嘿嘿,能活还是活嘛。

    ——

    “你是不是有点吃太多了?”

    向阳摁着陆行舟的肚子,把从切口漏出来的某些身体部位再塞回去。

    陆行舟:“三分饱。”

    这顿早餐味不美价不廉,分量少少还辣嘴。

    幼小的皮囊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丢在一旁,望着眼前这个黑漆漆的翕动灰色翅膀的怪物,向阳居然还觉得有点亲切。

    本体高壮修长,向阳又缩水成发育缓慢的小不点,体型差一下子拉得巨大。

    陆行舟翻动足肢,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抱比较好,好像对着新生儿一筹莫展的无经验的成人。

    向阳攀爬上陆行舟的颈窝,被硌得关节疼,就刺溜滑下来,盘腿坐上他的掌心,动了动,发现还不错,便催促道:“好了,走吧。”

    陆行舟没动,她抬头,跟灯笼似的复眼对望:“干嘛?”

    无数小块组成的视线里,有无数个小小的向阳。

    那么一点点大,伸出来握住自己的爪子尖的手,触感像,好像稍微戳一下就会破了。

    嗯,之前还不觉得,现在这么看,她的确是很小很小的。

    陆行舟恍然地想,工头把她卖出去的时候,她几岁?

    七岁?八岁?也是就这么点大,有着黑眼圈的,营养不良的样子?

    就像一只老鼠的崽子,皱巴巴的,没有力气,也没有多少价值?

    怎么折的胳膊,怎么跑出来的?

    当时你的机器妈妈去了哪里,你又是如何在群狼环伺里把自己抢救出来?

    小小的孩子跑了多远的路,心里有多仇恨,才拖着断臂也要放火,放得玉石俱焚?

    在【燃烧小镇】的结局里,烈火映染的那张脸浮现出来。

    毁灭性的红橙与冷漠的黑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融合在同一个人的疲惫面庞上。

    这张疲惫的脸,又与面前的脸重合起来。

    陆行舟用下巴去蹭她,把向阳蹭得差点栽倒。

    “喂!”

    她哪知道陆行舟现在还有心思伤春悲秋,要是知道了,会骂他神经病。

    一骨碌爬起来,向阳不满地捶陆行舟的下巴:“你注意点我!”

    还有点疼呢。

    陆行舟想捏捏她,又不敢捏,就这么捧着。

    得感谢复眼不能表露很多情绪,不然满身血浆又饱含怜爱与湿润的诡异真的会很诡异。

    ——

    不久,陈知远和魏成又从走廊深处疯狂地跑回来。

    身后,一群猪头屠夫和壮硕保安穷追不舍。

    爆炸头很想大喊两句“给我杀了他们”,怕吵出孩子,遂作罢,化不甘为动力,无声地埋头冲在追逐群的最前面。

    但他忘了脚步声也在隆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