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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维有解 第63章 自请4

    “这……”马致远呆立当场。

    不仅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更是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刚才说佩服是恭维,如今是真的佩服。

    马致远能明显的感觉到,这并不是裴解的临机搪塞之词,而是基于她对于未来整体事态走向的城府、对于幽微人性的洞察力、对自己这个鲜活却迷惘的生命的慈悲,而以灵魂之力拂出的拈花一笑。

    这一击来自裴解,又不止来自裴解。

    激动之下马致远来不及细想,只习惯性地想要去摸茶杯。

    回身才想起凉亭石桌上空空如也,便发泄性地在凉亭的栏杆上狠狠地拍了一掌。

    一掌之后,手臂被震得发麻,可是终究还是觉得不够,便又再补了一掌。

    可是这一掌下去,却带出了两份意想不到的耻辱感:

    刚才自己她面前那掏心掏肺的真诚算什么,跳梁小丑的彩娱之戏吗?

    自己一个年界不惑的男子汉大丈夫,竟不似她一个桃李年华的女娘通透。

    不知不觉中,又一掌伴随着一声长叹拍出。

    裴解却只当他是想通了,便笑着道:“这就是了。此事虽有凶险却不在你,于你是机缘。”

    马致远闻言更是难过,苍凉一笑,心中酸涩溢出:“想不到我堂堂七尺男儿,竟有在小女娘的翼护下谋机缘的一天。”

    裴解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原以为能说出‘精力相当,气场相和,心神相应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之话的马官人,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人,却原来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马致远听裴解复述出自己刚才的话,心下平衡很多。再听到裴解明显的激将之言,理智彻底回归,笑眯眯地听着裴解继续说到:

    “既如此,我建议你立即下山,带着建昌分阁的所有人,最好带着灵宝阁所有的掌事们、大掌柜们来阻止我。

    否则,单凭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因为我不仅是我,我的背后是一个百代千载如一日地勤勉、克制、守分的家族积淀;

    是一份由寰宇四海的真正勇士共同铸就的不甘庸碌、永不满足的精神;

    是一个用鲜活、自由、灵动与诗意谱织的另一个世界。”

    马致远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裴解。

    裴解继续道:“你以为十四年前救你的只是裴缘山一人么?

    还有他身后的裴氏家族。

    若没有裴氏家族的培养,他哪来的医术救你?

    你以为灵宝阁只是在集散余利吗?

    士农工商。

    现有的规则之下,权力天然附带财富,财富却并不天然附带自保的能力。

    如果你没有想透这一点便一味追求财富,不过稚子负金过市,徒招凶险耳。

    道家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却觉得天地至仁,不会给你你担不住的资财。

    再者,你以为我裴氏建立灵宝阁为的是什么?

    若只为以余利驱诱人性,与雁门关外畜牧马羊何异?”

    “那是为何?”马致远脱口问到。

    “你是以什么身份在问?你又是在问谁?”裴解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石凳上的马致远。

    马致远倔强地没有开口。

    裴解转身欲走,想了想还是继续道:“我裴家传承千载,一个重要的心法就是:接受人生的虚无。

    人类是一种非常可悲的生物,总想证明自己的不凡。于是便拼命地给自己的人生罗织各种意义。

    然而人生本没有意义,你的选择与算计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们只是偶然地出生,偶然地相遇,偶然地一朝高楼起,偶然地一夕碎一地。

    不要自己给自己赋予太多意义,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好。”

    裴解说完这番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独留马致远自己怔怔坐到暮色沉沉,直到改亭来找他。

    “马官人,此处水湿寒重,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马致远一边跟着改亭往前走,一边问:“改亭啊,你说这世界为何既坚硬得如铁一般,又脆弱得如笺纸一般呢?”

    改亭望望暮色之下黑漆漆的山岳和白亮亮的水花,道:“可能世界本来就是该坚硬的坚硬,该脆弱的脆弱。

    当你从坚硬之处看过去,他就坚硬了;你若从脆弱之处看过去,他也就脆弱了。”

    “不,不。就是从同一处看过去,也是既坚强又脆弱呢。”

    “这小人就不懂了。总不能是因为用左眼睛看就坚强,用右眼睛看就脆弱吧?”

    马致远却心中一动,急急追问:“若果真如此呢?”

    “若果真如此,我就在吃肉泥的时候用左眼睛看,啃骨头的时候用右眼睛看。这样便总能把食物囫囵着吃下去了。”

    马致远哈哈大笑,像往常一般掏出一把铜钱塞到改亭手中:“拿着。”

    改亭握紧比往日多数倍的铜钱,心中有些飘飘然,临走前又凑趣般地说了一句:

    “也就像您这样的聪明人,会对着食物思考该不该吃,值不值得吃。

    一般人只要是食物便直接扑上去吃掉了,甚至看起来不像是食物的,也要先扑上去咬两口试试。”

    “你这小杀才,竟然还敢打趣我了。这哪是什么聪明不聪明的问题,这是饿不饿的问题。”马致远笑骂。

    “不饿就先揣起来嘛,总会有饿的时候。”改亭站在门边回话。

    “算你说的有理,下去吧。”马致远一边脱靴一边道。

    改亭应声出门,才走了几步又匆匆 转回来,口里轻声叫着:“马官人,刚才忘了和您说,那裴小娘子安排在您隔壁的六号砖房了。”

    “知道了。”马致远应了一声,却见改亭还没走,“还有什么事?”

    “裴小娘子还把她的那两个人安排在了对面的七号砖房。”

    “她还带了两个人上山?”

    “是,原本玫王想一并杀掉的,可裴小娘子说她有心疾,那两人是负责医治她心疾的,便拼死救上了山。”

    马致远挺身坐起,目光灼灼地看着改亭:“关于这裴小娘子,还有什么,你都如实告诉我。”

    说话间,直接解了一吊钱扔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