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无患亦久 > 第46章 噩梦

无患亦久 第46章 噩梦

    七八月的天气,骄阳似火,叶蝉在茂密的枝叶间叫个没完没了,烦人得很。

    隔壁教室里传来琅琅书声,何曼拄着脑袋偏头看着窗外,耳边是英语老师叽里呱啦的朗读声,何曼英语特别差,根本听不懂。

    操场边上的花坛里种了几棵桂花树,风一过就带来一股股清香,是炎炎烈日里难得地安慰。

    教室里的老旧风扇“嘎吱嘎吱”的卖力工作着,然而它那老旧扇叶带来的风都吹不到人冒汗的头顶就散了,反而让人担心它那歪歪扭扭的扇叶哪天会不小心飞下来削到人。

    某一刻,在何曼昏昏欲睡的时候,窗外突然快速坠下一道黑影。

    然后就是“砰”的一声,惊天动地。接着就是学生的惊呼声和尖叫声。隔壁教室的读书声变成了议论声,他们叽里呱啦地嚷着,何曼清楚听到他们在说:“他是感情受挫才跳下去的!他是表白被拒了不活了!”

    这一切动静仿佛要撕裂何曼的耳膜,如同怪兽一般嘶吼着要她去看。

    她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窗帘被风猛地掀起,落回来时直接盖在她的背上。两层楼的距离,她清楚看到了操场上仰面躺着的人。

    那个人半个脑袋都碎了,血迹蔓延开来,如同一朵邪恶之花,把那个人的整个身体都笼罩住了。

    那个人口鼻流血,他朝何曼伸出手,苟延残喘一般说:“何曼……救我……求你救救……我……”说一个字就咯一口血,如同在他嘴里开出的血红花朵,铺满整个操场。

    最后一个字音消失在他的喉咙,随着一道咯血音,他死不瞑目,双眼死死地盯着何曼。

    那个人是段原。

    何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想大声尖叫,最后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是梦。

    她知道,她得立马醒过来。

    在何曼强迫自己从梦里脱离的时候,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她仔细一听,发现那声音是从躺在操场的男生嘴里发出的。

    “曼曼……曼曼……”

    那声音不是段原的,却充满了埋怨。

    “曼曼……救我啊……你为什么不救我?”

    何曼睁大眼睛盯着段原,选择保持沉默。窗帘就像一道屏障,此刻紧紧地裹住了她。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何曼颤抖着说:“你是自杀。”

    “不,我不是自杀,我是因你而死。如果你没有帮我,我不会死。”

    哪怕是在梦里,何曼也不赞同对方的看法,她反驳说:“一直像你那样逆来顺受才是错误的,那样只会助长恶魔的气焰,让他更加肆无忌惮、肆意妄为。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学会说不,都应该坚决拒绝别人不合理的要求!”

    “可是对方比我们厉害啊……我还是死了……”

    想到段原的死状,何曼跌坐回座位,不禁眼眶湿了,她说:“段原,我后来把那个畜生送进监狱了,他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死了呀。”

    段原的嘴角牵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我死了呀,没用了呀。”

    何曼终于哭了出来。

    是啊,段原已经没了。

    哪怕曾经伤害他的恶魔被抓了,也挽回不了段原宝贵的生命。

    段原突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他仰头看着何曼说:“你要救我吗?我还能活的,你还能看到我活过来。”

    何曼摇头,没有说话。

    段原四肢并用地爬到天台,“砰”的一声,又重重砸在操场上。

    这回他的脑袋更碎了,一颗眼球直接滚到一边。

    “救我啊……曼曼,求求你救我啊……”

    何曼闭上眼睛,把手指塞到嘴里咬着,让自己赶快醒过来。

    耳边又传来“砰”的一声,她知道,是段原又跳了一次楼。

    然后又是段原求她救的请求声,如怨如诉,声声泣血。

    何曼不敢睁开眼睛,她恨不能多生出两只手把耳朵也堵上。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如今画面重演,她才知道自己是个胆小鬼。

    哪怕她知道现实中段原的死跟自己毫无关系,此刻她也忍不住开始自责。

    耳边都是“砰砰砰”的声音和段原的央求声,何曼用了最大的毅力控制自己不点头。

    整个学校都寂静无声,只有这两种声音不断重复,何曼把自己的手都咬出了血,还是不能从梦境里脱身。

    还好段原没有发出哀嚎声,不然哪怕就一声,何曼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就得崩溃。

    不知何时,耳边的“砰砰”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连风都停下了呼吸。

    何曼睁开眼睛,窗外一切都消失了,整个操场变成了白茫茫一片,一团血色从中间晕染开。

    然后,她周边的整个世界就像一团掉入红色颜料里的棉花,快速把颜料吸进去,沉甸甸地压下来,让她喘不过气来。

    “曼曼……”

    左手边突然传来沙哑的呼唤。

    何曼不可自控地侧过头,然后瞬间睁大了眼睛。

    段原整张腐烂的脸和她的脸距离不过五公分,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腐臭味,能看到在对方窟窿一样啊眼窝里钻动的蛆虫。

    何曼紧紧捏着窗帘一角,闭上眼睛憋着气,无比清醒地告诫自己:这是梦,快醒过来吧!

    段原那么善良的人,哪怕死状确实凄惨,但成为一抔黄土之后,也是愿意化作春泥的人,怎么可能以这副姿态出现在她的梦里。

    这是噩梦,对他俩来说都是。

    想起段原站在篮球场边朝她笑的画面,何曼伸手抹去挂在下巴上的泪水,心里竟然丝毫不害怕,也不自责了。

    她措辞一下说:“段原,我其实特别喜欢你。”

    她笑着补充:“当然,那不是爱情,是友情。”

    仿佛眼前的不是腐烂的面孔,而是段原那张虽然苍白却总是带着笑容的清秀脸庞。

    何曼回忆道:“高中那会儿我特别羡慕你,特别崇拜你,每次考试你的英语都能拿满分。我那时候还想着你那么厉害以后肯定能出国留学,然后回来报效祖国。”

    凑过来的人头愣住了,仿佛没料到何曼不但没受到蛊惑,反而忆起了往昔。

    何曼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任何起伏,但是她的表情却随着说话的内容而变化。

    说到段原被人伤害,她的表情变得很悲伤:“在知道你经历过那样的事,还被逼着隐瞒的时候,我又气愤又难过,我想着那畜生总要付出代价的。虽然他的代价晚了几年,虽然……永远也换不回你鲜活的生命。”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那么美好的人,天使一样,哪怕你觉得自己肮脏,哪怕你觉得自己身上流淌着坏人的血脉,可那是他们的错,他们一个枉为人父,一个枉为医生,怪不到你分毫,可是你为什么……”

    “段原,我当时不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我永远把你当好朋友,从来没有变过。”

    说完之后,何曼闭上眼睛沉默良久。

    再睁开眼睛,已经不再有半分迷茫和痛哭,她坚定地说:“你不是段原,你蛊惑不了我,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你只能无功而返,最多成为一个我不愿回想的噩梦。”

    腐烂的面孔龇牙咧嘴起来。

    何曼却毫不在意对方的恐吓:“吓唬我也没用,天总会亮,我也总会醒来。”

    血色棉花慢慢散去,腐烂的面孔也化为青烟,周遭又响起琅琅书声,一阵风吹起窗帘,露出站在窗边的何曼,窗外又飘来一股桂花的清香。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

    “何曼,下课不要又溜去打篮球,我给你补习英语!”

    何曼扒在窗台上往下看,是穿着一身整洁校服的段原。

    她扬起笑容朝他挥手:“谢谢你段原!”

    笑着笑着,她却流下了眼泪。

    然后毫无征兆地,何曼醒了过来。

    姚雯悦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曼曼,你还好吗?”

    “没事,做了一个梦。”何曼抬手擦去眼角的湿意。

    姚雯悦躺回去:“那就好。我以为你做噩梦了。你一直在喊段原,是梦到他了吗?”

    “嗯。”何曼说,“梦到他要给我补习英语。”

    姚雯悦说:“那对你来说是噩梦啊,毕竟你最怕英语了。”

    何曼笑着没说话。

    姚雯悦也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何曼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

    “段原人好,优秀又温柔,可惜了……那……时候我们都太小,做事都不过脑子。我们一直以为段原的自杀跟向你表白被拒绝有关,一时冲动才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害得你都高三了还不得不转学,我们真的是……不可原谅!幸好你没事,现在看起来过的也不错。”

    何曼看着洁白的天花板说:“我一直把段原当好朋友,当时我们说得很清楚,我不知道他后来为什么……前一天他还约我教他打篮球,可惜……”

    “是啊,我们也把他当做好朋友。”姚雯悦侧头看着何曼说,“大学的时候我们俩同系同专业,我以为我们还能继续做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可是才半学期你就直接退学了,我那时候特别难过,还以为是我害得你退学。”

    何曼侧头和她对视:“我退学的事跟你没关系,我只是突然觉得对我来说学医用处不大。”

    呼出一口气,她接着说:“都过去了,不提了,睡吧。”

    姚雯悦于是不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何曼却翻了个身盯着床头灯的灯座出神。

    轻易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让全校皆知段原跟她表白被拒后自杀;轻易做出那些孤立、欺辱的事,让爸爸不得不安排她转学。

    那些谣言一般的话语,那些欺凌一样的举动,一个高三学生会想不到有什么后果吗?

    罢了,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时间回到李平飞和何曼分别的时候。

    李平飞拿着何曼给的东西直接开车回了市局,下了车关上车门直奔鉴证中心去。

    他刚好在物证科碰到了杨冬青。

    杨冬青刚拿到化验结果,通过毛囊里的dNA进行比对,那根毛发确实是孙建宇的。

    李平飞把东西递给物证员,拉了张凳子坐在杨冬青边上,跟他说自己在姚雯悦小区打探到的信息。

    杨冬青背靠着物证科的玻璃窗户,把手肘压在窗台上,听他说完之后问:“那跟姚雯悦回家的确实是孙建宇吗?”

    李平飞一拍脑袋,满脸尴尬:“我忘记让老人家看照片了。”

    杨冬青无语了,他踢了李平飞一脚,不轻不重的:“你这榆木疙瘩还能记得什么?”

    李平飞抱住他的腿:“冬青,哥,副队,小声点,一会儿法医们又要来给我扎针了。”

    “把你扎成刺猬得了!”杨冬青把腿抽回去,换了只手肘撑住身体。

    今天确实太忙,他们几个都连轴转,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我这边拿到了化验结果,是何曼从姚雯悦家里找出来的,确实是孙建宇的毛发。”

    李平飞激动:“那跟姚雯悦回家的就是孙建宇了!姚雯悦是不是说谎了?”

    “她在这种事上说谎有什么好处?”

    李平飞猜测:“不用面对孙建宇家失去理智的亲人的纠缠?”

    “有几分道理。”杨冬青鼓励道,“还有吗?”

    “她是报案人,也是目击者……”

    杨冬青问:“然后呢?”

    李平飞摊手:“想不到。”

    杨冬青作势又要踹他,他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抬头可怜巴巴地盯着杨冬青瞧。

    杨冬青本来也不是真的想踹他,见他这样就更没气了。

    “就孙建宇的案子,目前我们需要确认两件事。”

    李平飞立马来了精神:“哪两件事?”

    “其一,他到底有没有和姚雯悦正式交往,并且同居;其二就是去他的公司确认他的住处。第二点我们白天的时候疏忽了。”

    “那我们明天就去。”李平飞满脸斗志昂扬。

    杨冬青点头:“至于林永强的案子,现在需要等胡蓉的笔录;余仁进的案子就先交给扬哥。既然二队建议并案调查,那他们也要动起来,得把几个案子的资料一块儿传给他们队长。咱们争取合作早日破案!”

    李平飞非常赞同,不住点头。

    玻璃被敲击了几下,杨冬青回头,就见物证员拿了一张纸递出来。

    李平飞蹦起来去接,他以为是他刚才提交的东西的化验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