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无患亦久 > 第94章 太子

无患亦久 第94章 太子

    屋里不是杨冬青想象中的空无一人,恰恰相反,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个人。

    然而在这种地方,出现这样的场景,足以让任何人汗毛倒立。

    杨冬青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人。

    那个人侧对着门口而坐,一身红色古装,头上戴了帽子,帽子上还别了花。杨冬青只能根据自己少有的观剧经验来猜测这个人的装扮似乎是探花郎。

    这位探花郎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侧脸轮廓硬挺,下颚线流畅,嘴角还带着些微笑意。他左手端了一只茶盏,右手捏了一颗玉石做的棋子。坐姿端方,注视着眼前案几上的棋盘。

    要不是地点不对,杨冬青真忍不住夸赞一句:探花郎真是生得一副好样貌!

    可此刻杨冬青心里发毛,恨不得立刻离得远远的。

    这屋子也够奇怪,看起来年代久远,却没有破败,连灰尘都没有,反而干净整洁;那位探花郎也是十分古怪,虽然看起来活生生的,但是胸膛却没有丝毫起伏,古怪得像一尊蜡像。

    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像被定格了一样,包括探花郎的发丝都没有一点动静。

    “打扰兄台的雅兴了,请兄台不要责怪。”杨冬青一边小声嘀嘀咕咕,一边往后退。

    杨冬青生怕探花郎下一刻就侧头看过来,邀请他对弈,那样他得……

    卧槽!!!!!

    他的头真的动了!

    “我的妈呀!”谢君泽发出一声惊呼,一屁股墩摔在了地上。

    曹先云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把手里的棍子举起来当武器。他身后的一群人更是木头一样僵住,突然的惊吓让他们动都不敢动。

    只有殷亦九,还是笔直地站着,像一座山。

    这里是一处宽阔的墓室。他们刚才走到墓道的尽头,发现一处又高又长的石阶,爬上石阶就来到了这里。

    这墓室不像死人长眠之处,反而像一处战场,有很多的泥俑——有点类似于兵马俑。泥俑中间有一辆十二匹马拉的豪华车辆,车厢四周用来遮挡的串珠只有稀稀拉拉几根尚在,于是众人看到了车架上的棺椁。

    吓到众人的,不是那巨大的棺椁,而是在靠近时突然动起来的泥俑。

    泥俑五官模糊,雕刻潦草,但是此刻都把头扭了过来,脸上类似眼睛的部位死死盯着他们,仿佛目光有实质,让他们浑身僵硬。

    刚才谢君泽离泥俑最近,亲眼目睹泥俑扭头的动作,亲耳听到泥俑扭头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所以直接吓得脚一软摔到了地上。

    像山一样的殷亦九像拎鸡仔似的把谢君泽拎起来,帮他躲过砸下来的石钺。兵俑是泥做的,兵器却是石器,听那砸到地上的动静,要是砸在谢君泽头上,他的脑袋得破。

    谢君泽后怕不已,虽然双腿发软,却还是几步退到后面。还不忘拉着曹先云退出去。

    殷亦九抬手挡开朝他们追去的泥俑,身法灵活的游走在动作还算迟缓的泥俑中间,拎出去好些人。

    这些人还算机灵,大部分也见过世面,急忙连滚带爬地离开泥俑的范围。

    殷亦九手诀一捏,低声喝:“聚!”

    那些泥俑就像找到了目标似的,纷纷放弃去追赶其他人,转而朝他靠过去。

    曹先云在外面喊:“小同志,你快溜出来,咱们先原路返回!”

    听他这么一说,殷亦九不动声色地掏出标记灵符丢过去,然后一阵转挪腾移离开泥俑包围圈。

    接着他毫不犹豫,一马当先冲回原路,嘴里道:“跑。”

    众人一看他溜之大吉的背影,也噼里啪啦奔了过去,速度之快,生怕慢了一点被泥俑拽住再也跑不掉。

    进来花了很多时间,出去却没用多久,众人只知道跟着前面的人一路狂奔。好在墓道除了油灯没什么其他物品,不然他们跑路都还得顾及不能搞破坏。

    让曹先云等人在帐篷休息,殷亦九说自己先去探路,把安全的路线探出来。

    曹先云很是担心他,但是不管劝啥他都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眼不说话。

    殷亦九等他停下,就只说了一句,曹先云就无话可说。

    殷亦九说:“你的任务。”

    曹先云瞬间像被掐了脖子的公鸡,嘴里的话憋回了喉咙,憋得他脸红脖子粗。最后,曹先云叹了口气,让人带着探路仪器一起跟殷亦九去。

    殷亦九只带了仪器,人是一个没带。他只淡淡地说:“我一个人更方便。”

    他这话还是客气了,这些人心知肚明,自己纯属就是拖累,也怕在墓里上不来,所以一个个也跟鹌鹑似的不出声。

    殷亦九连仪器都没带在身上,他看了一会儿墓道路线和地形,就在刚进去的时候把仪器放在路上,等他出来的时候再带出去就行了。

    殷亦九一个人速度快了不止一倍。他对墓道里莫名出现的洞和洞底下的水充满疑惑,打算顺着第一道标记符去探探,然而却怎么也感应不到这道标记符的位置。他只能先转而回到泥俑所在的墓室。

    殷亦九轻松甩开追到墓道之后动作僵硬瞎转悠的几只,一路畅通来到那个巨大的墓室。

    泥俑恢复成了没有生机的样子,僵硬板正地站在原地,最中间十二匹泥俑马拉着的车架透出一股森然之气,那巨大的棺椁甚至能让他感觉到一股凉意。

    殷亦九避开和泥俑接触,一步步朝车架和棺椁走去。

    在离车架十米左右远的距离处,泥俑突然全都动起来,挥舞着石钺朝殷亦九包围过来。一开始动作僵硬迟缓,后来动作越来越灵活,甚至会躲避殷亦九的回击。

    一个半下腰躲开泥俑横扫的石钺,殷亦九一脚踢开泥俑,原地站定,手诀一捏,心里无声念出咒语。墓室里霎时间亮起一阵光,原来是地面有一个法阵——是殷亦九刚才试探泥俑的时候完成的。

    他刚才既是为了试探泥俑的深浅,也是为了完成这个法阵。

    他眼神一厉,低喝:“定!”法阵发出一道刺眼光芒,下一秒又瞬间熄灭,仿佛被地面吸收,仿佛一切都静止。

    泥俑高高举起的石钺定在空中,所有泥俑都停下了动作。有的泥俑正在奔跑,因为年代久远而粗细不一的腿定在空中,有的泥俑挥舞着石钺朝他砍来,仿佛脸上还凝聚着凶狠。被他踢到的那具泥俑一个鲤鱼打挺的动作,还没有成功起身就被定在了半道。

    殷亦九轻轻后退一步,走出四五具泥俑的包围,继续朝车架走去。

    似乎突然起了一阵风,有人靠近了,杨冬青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衣角碰到了自己的手背。脚步声就停在他身后。

    “你来了。”探花郎绽开一抹笑,僵硬地开口,声音沙哑,没有生机的眼神看向杨冬青身后。

    杨冬青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提起心。前者是因为探花郎不是因为他而动,后者是因为他身后的不明来物——也许比探花郎还可怕。

    杨冬青身后的似乎是人。

    他能感觉到对方把头靠近了他的肩头,似乎是对他耳语,又像是回应探花郎,语气却冷冰冰的。

    “是呀,我来了。”

    像砂纸刮过玻璃,让杨冬青的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瞬间憋了一口气。

    “猜猜——”

    对方凑得更近了。

    “——我是谁?”

    杨冬青闭上眼睛,喉结涌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对方还在继续,仿佛不要他应答。

    “猜不对——”

    对方似乎发出了笑声,却没有丝毫气息浮动的感觉,就像他不用呼吸。

    “我就要惩罚你哦~”

    杨冬青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心里嗷嗷喊:死变态!几百岁的人了还玩什么“猜猜我是谁”?

    他看向依旧朝这边看来,满脸笑意的探花郎,准备大胆猜猜,正要张开嘴巴,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太子殿下……”探花郎低声唤道,惨白的脸上竟然透露出了几分温柔缱绻。

    “楚凤林?”

    殷亦九脸上难得透露出几分疑惑。车架上挂了一块青铜板,上面刻了一些文字,因为年代久远生了铜锈,有些字已经看不清,只能模糊看到一个人的名字,以及几句类似生平的记录,却被铜锈隔得断断续续。

    棺椁不知是什么材质,没有生锈腐朽,甚至没有半点陈旧。殷亦九凑过去细看开口处,竟然发现这棺椁没有被封死,好像还经常打开。

    除了他,这里面可不像有活人的样子。而且这棺椁目测有五米长,厚厚的棺材板可不是一般人能挪动的。

    棺椁整体都透露出一股浓郁到差点实体化的煞气,里面的东西百分百不简单。

    殷亦九完全没有想打开一探究竟的想法,他当下便不再犹豫,从包里掏出灵符无声画好封印咒,双手结印低声念了几句就把灵符贴在棺椁头上。

    单单封印咒不能管多久,那些专家还要进来考察,要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那就得直接画个安眠阵。

    殷亦九利落跳下车架,拿出包里的小墨斗,揪住红线一拉,染了特制朱砂的红线就被他拽出一截。把小墨斗固定在车架上,他拽着红线绕着车架步法玄奥地走动起来。

    杨冬青捏紧拳头一动也不动,将要涌上来的声音又被他憋了回去。探花郎刚喊出声,他就感觉自己身后的东西拉开了距离。

    “焚轮。”一声低唤,脚步声再起,却是绕开朝着屋里走去。

    杨冬青总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对方从他身侧走过,冰凉的发丝似乎扫过他的手背,然后就是丝绸质地的衣袍拂过他的手背,他却感觉像蛇爬过。

    在这个过程中,杨冬青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瞟去,只看到对方高挺的鼻梁。这人比他还要高一些。

    接着,杨冬青光明正大打量对方的背影,从精巧的发冠到绣了青竹的朴素衣袍,看不到“太子殿下”的半分华丽。但哪怕对方不是活人,杨冬青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气度不凡。

    杨冬青轻轻挪动脚步后退,连呼吸都放轻。这才发觉刚才冒了一身冷汗,冷却下来后身上湿透的衣服让他浑身一阵凉意。

    “祖宗们,别看到我,别理我,你们快下棋,快喝茶。”杨冬青心里碎碎念着祈祷,脚步已经退到了院子里。

    可下一秒,他一下子顿住了脚步,脚后跟还没有落到地上。

    太子殿下扭头朝他看了过来,眼神凌厉,一瞬间像千万把刀子把他钉住。

    杨冬青觉得自己怕是要遭了。

    可太子殿下却突然脸色一变,回头看了探花郎一眼,又盯着杨冬青眯了眯眼,好像下了某种决定似的。

    杨冬青只感觉到一阵冷风,眼前一花,“砰”的一声,他就被甩进了水里。

    不是吧?!又来?!

    力度太大,杨冬青被拽的那只手直接脱臼了。他头晕目眩地在水里呛了好几口墨汁一般的水。这次他落得太深,只能模糊看到周围有人影,脚底下长满了水草,密密麻麻地扭曲着,有几根缠上了他的右脚。

    还好他够理智够冷静,没有胡乱挣扎几下就反应过来。他转身去解水草,一个黑乎乎的人形状物体被水流带动撞到他身上,竟然是一副枯骨,被水草蛮横地占据了骷髅空隙。

    那些黑乎乎的直立着的人影竟然都是类似的骷髅,杨冬青不敢再看,只顾着专心解水草。

    也是他运气好,缠住他的水草就两三根,就是右手脱臼,左手不太好用力。他不得不直接调转身体,弯腰去解。水被带动,水草动起来,这一下子,他直接和一张惨白腐烂的人脸对了个正着。饶是他差不多也见惯了这种腐尸,这一下也惊得他呛出几个气泡。

    他肺里的空气存量不多了,只能专注去解水草。还好缠住他的水草不多,缠得不复杂,他成功解开了。然后连忙调整方向和姿势,朝着水面游去。

    单手不好用力,他游得跟狗刨似的,好不容易在被憋死前露出水面。

    水里确实有东西,一直往他口鼻和眼睛里钻,他又失去了视力和听力,耳鸣声大得像飞机在他脑袋里轰鸣。

    他放慢呼吸,调整为腹式呼吸,避免一下子涌入太多空气到气管导致呼吸过度而抽搐。他放松身体,好一会儿听力才勉强恢复,等眼睛也大概能看到事物,他就继续狗刨式往岸边游去。

    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人工湖似的水池却黑黝黝的透不进去半分光线。从上往下看去,在水里游动的杨冬青就像陷在黑色泥沼里的小虫子,在挣扎,在求生,却仿佛被慢慢包围,像馅儿一样被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