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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飘摇 第73章 羊灵珑

    “滚!给我滚开!”

    李之罔忽得睁开眼来,朝空气打出一拳,旋即发现是自己做了噩梦,所谓的恶徒不过幻梦潮汐下以做掩饰的泡沫。他抹掉额头上的冷汗,迅速回顾往事,很快就将一切重新拾起:他和齐暮化作山妖赶往岭山参加大会,其间听到了妖族打算。齐暮抱有必死决心,企图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杀伤妖族,导致二人身份皆暴露,幸好他用蛊雕精魄威胁住了哈奴曼,二人才得以成功出逃。

    虽事有波折,但二人还是活了下来。

    对了,齐暮呢?

    李之罔扯开被子,刚迈出腿便一个踉跄跌在地上,他才注意到自己腰上捆了好几道绳子,伸手去解却全身无力,只能朝外呼喊道,“有人没?来个人帮帮忙!”

    很快,门就打开来,一个脆生生的姑娘端着碗水从外往里瞅,看到李之罔的窘境,赶忙把碗放在桌上,过来将他扶起。

    “为什么把我捆住?”李之罔没好气道。

    他已经认了出来,眼前这人就是当时他顺带一起救出来的那位人族小姑娘,没曾想却恩将仇报。

    小姑娘撇撇嘴,张牙舞爪地比划一番,谁也不知道她在干嘛。

    “哑巴?”李之罔有些疑惑。

    小姑娘摇摇头,以示她不是。

    “那就说话!”李之罔低喝一声,觉得不能先管这个,忙问道,“算了,齐暮在哪儿?对,就是之前我一起带走的那个少女。我先给你说好,她但凡少了一丝头发,我都不会饶过你!”

    小姑娘再次撇撇嘴,还是不说话,但是却把绳子给解了,示意随她走。

    李之罔穿好鞋,打开小姑娘递过来的手,便自己往外走,结果没走几步,又是一个踉跄,幸好小姑娘身子利索,提前把他给扶住了。

    “我的身子怎会这么虚弱?你给我...下药了?”

    小姑娘不答,捏住李之罔腰间肉狠狠揪上一把,顿时让他不敢再乱说话。

    出了屋子,李之罔发现这是一个破败的农家村子,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仅漏风的茅屋和村子外蛮荒生长的菜地证明曾经有一群农户在这儿繁衍生息。

    齐暮并没有消失,就睡在他隔壁的茅屋里。小姑娘又是比划一番,李之罔这次勉强看懂了,大概就是自从来到这儿,齐暮一直昏睡,虽然有呼吸,但一直没有醒过来。

    李之罔端详着齐暮的容颜,看了好一阵,才回身道,“谢谢你了,还帮她洗脸漱面。我们俩,一个癫痫,一个昏睡不起,真是多亏了你,才没被野外豺狼所食。”

    小姑娘摆摆手,示意不算什么。

    对方一直不说话,交流起来还真是费劲,李之罔只得道,“姑娘既然并非哑巴,又不厌恶与我交流,为何一直闭口紧舌,若有话想说,大可直言。”

    小姑娘听了,埋下头去,半晌才抬起来,鼓足两颊,含糊道,“握...我...痕酒...没...烁华,幽...幽些...忘了。”

    虽然对方说得断断续续,又模糊得紧,但说得也很缓慢,李之罔倒是大概听懂了,轻笑道,“你是说,你很久没说话,有些忘了?”

    小姑娘赶忙点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颇为甜美的笑容。

    “那就慢慢来,只要说得多了,总能顺畅得。”李之罔鼓励道,“对了,还忘了问姑娘名字。”

    “我...握叫......羊...灵...珑。”

    羊灵珑(兆天年——兆天年)珍视代表自己一尽过去的名字,说得缓慢而坚定。

    “好名字,与姑娘很是相配。”李之罔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对方带着些许尘埃的脑袋,“姑娘还有事要忙吗,我想单独陪齐暮一会儿。”

    “嗯...那窝...去做饭,毫了...再...灾来叫...哥...哥哥。”

    说着,羊灵珑便出去了,并轻声关上房门。

    在只剩二人的房间里,李之罔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沉默。齐暮的状况并不算好,将法典自爆后,她的右手腕整个炸裂开来,虽然经过了粗陋的包扎,但还是能隐约看见嶙峋白骨。除此之外,她的右大腿和右边胸膛也受到了法典自爆的冲击,虽然没有像手腕那般严重,但皮肤却也全被烧伤,露出狰狞模样。

    若寻常人遇到这样的伤创,定然夜夜哀嚎,不得丁点安眠。但齐暮却没有这样,她的面容祥和而安静,似乎这些伤口全不在她的身上,就如她已不存在这个世间。

    李之罔牵住她的手,黯然道,“齐暮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想寻死,若是你能醒过来,无论怎样,我都要帮你重新唤起对生命的热爱。”

    “从逆流河上苏醒过来,已过了快六年,我也遇见了好多人,有很多人都帮助了我,但没有一个人像你这般特殊,甚至让我有种错觉,我来到南洲,不是为了寻找家乡,也不是为了找到北河殿下的行走,只仅仅是为了遇见你。”

    “说来可笑,虽认识并没有多久,但不知不觉你在我心里已占据了相当多的分量,我...我已经无法接受没有你的世界。所以,请醒过来,届时你要做什么都行,我都依你,只要你决定活下去。好吗?”

    但无论他如何诉说,床榻之上的齐暮都没有半点反应,似乎她已流连于那片生死之间盛开着彼岸花的鲜红平原,不愿再归。

    李之罔轻叹口气,将齐暮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又给她捂紧,整整面部表情,才出了茅屋。

    羊灵珑站在门旁边,见他出来,赶忙别过头去。

    李之罔没管她是否有听见,长吐口气,把心情回复好,拍拍她的肩头,笑道,“等久了吧,走,咱们去吃饭。”

    羊灵珑虽然才十三岁,但经历颇多,几乎样样都做得,就连做菜也很拿手。来到餐桌前,便看见有好几样菜,南瓜汤,炒豆角,拌青菜。

    她有些拘谨地解释道,“农户们离开时都把粮食带走了,我没找着,只能用农田里还长着的蔬菜做菜,哥哥不要介意。”

    李之罔倒没在意这个,反倒有些惊奇,她这么快的时间就能顺畅说话了。

    “这个啊,烧菜的时候我就强迫自己一直说话,逐渐就流利了。”

    李之罔点点头,不再多问,让羊灵珑也坐下,接过筷子便默默吃起饭来。

    因为缺少调料的缘故,各色菜肴并不算多么可口,但他大病初醒,还是吃下许多,就连吃完了南瓜的南瓜汤也一并喝干饮进。

    “我来洗碗吧。”李之罔把碗筷堆叠到一块儿,说道,“你照顾我们也有一段日子,真是辛苦,我不能做什么。既然今天你做了饭,余下的清洗工作便交给我。”

    “不用!”羊灵珑喊叫着把碗抢过去,像护着小羊羔一般道,“哥哥和姐姐救了我,才让我不至于死在岭山上,这是多大的付出都不能偿还的。哥哥你去休息,这些事交给我做便好了。”

    李之罔确实有些疲惫,虽没再强硬坚持,但也没回去躺着,而是趁羊灵珑去井边洗碗的时候,从附近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她旁边。

    “姑娘你年纪不大,但却做上了间细,莫非不知其中凶险?”

    “哪是什么间细,我是义士。”羊灵珑嘟起个嘴,显得有些不满,“山妖残害我族黎生,不知多少户人家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我舍身赴险乃是为义而行,不可用间细二字污蔑我。”

    “有道理,是我谬言了。”李之罔点点头,“但这些话,真的是你想出来的?”

    “额...”羊灵珑顿时语塞,手上洗碗动作不停,瞥眼李之罔,有些心虚道,“是别人告诉我的...但是,别人说得没错,我才不是什么间细。我...我为大义才赴险,绝对是义士。”

    “这是自然,若我在姑娘这个年纪,绝对不敢孤身到山妖遍地的岭山去。南洲虽有此劫,但有姑娘这样的人在,人族终将再次兴盛,姑娘请受我一拜。”

    说罢,李之罔真的站起来朝羊灵珑行了一个拜礼。

    羊灵珑有些傻住,好一会儿才痴笑道,“啊...哥哥,你拜我作甚,我...我担当不起的。”

    “担当得起,这是我替那些因你的情报而活下来的人行得礼。”李之罔复又坐下,继续道,“但我看你不过十五六岁,这种年纪绝不该做这种危险之事,即便世道如何仓皇,也轮不到你来出马,自然有我们这些年纪大得人顶在前头。”

    “我是自愿的。”羊灵珑埋下头去,带着哭腔道,“我母亲被山妖掳走,父亲亲眼死在我的面前,弟弟把最后的食物让给我,他们都拼尽了所有想让我活下去。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哥哥,没有人逼我,你相信我。”

    李之罔见过太多身世凄苦之人,但还是头一次听人亲口说出,半晌才道,“即便这样,我也不想你再做这种事。现在,你应该去修行,去学习,去武装自己,而不是把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失之即逝的危险中,这不是救赎过去的方法,我想你的家人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你这样。”

    “可是,可是...”羊灵珑抬起头来,她那对淡琥珀色的眼眸是如此无神,“我想不出还能怎样才能向山妖复仇...”

    “想不出,就去找。”李之罔按住她的肩头,鼓励道,“这世界很大的,有很多东西你都还没见过,总有适合你的道路去向山妖复仇,而不是在比我还小的年纪就一个人去冒险。”

    “我...我想想。”

    李之罔欣慰地笑起来,终于他能稍微劝住一个人了,若是齐暮也能这样就好了,他如是想到。殊不知,齐暮的执拗胜过世间任何一人,她若转变,要么是自己想通,要么是在虚与委蛇,没有任何人能替她做出决定,即便李之罔也不行。

    接下来的时间羊灵珑明显变得更加活泼,在等待齐暮苏醒的日子里,李之罔也逐渐知道了她的过去。

    比他预想的还要年轻,羊灵珑今年只有十三岁,但已经独立生活了四年之久。四年之前,在埋好弟弟后,她漫无目的的倒在了金燕堡的大门口。金燕堡的人收留了她,在了解到她的一尽亲族皆因山妖而死后,她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金燕堡情报部门下的一名间细,专门负责打听山妖情报。

    作为不受太多注意的小孩,近三年的情报工作羊灵珑取得的成果相比其他同辈来说尤为显着,甚至还表现出了一些超乎常人预料的天赋,由此,作为金燕堡冉冉升起的新星,她被派到了岭山,负责打听势头正好的岭山魔君到底意欲何为。

    除此之外,因为家世渊源,她还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医药常识和医理,在李之罔尚未苏醒的日子里,便是她到外面寻来药草压制住齐暮身上的烧伤。

    “我知道的,有个有名的医师叫湖中僧,就住在前面的婆娑湖。”在李之罔问她知不知道哪有医师后,她答道,“等姐姐醒了,我就带你们过去。就是不知道祸乱持续这么久,湖中僧还在不在那儿,但父亲以前给我说过婆娑湖,我知道该怎么去。”

    李之罔点点头以示知晓。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三,在这之后,时间已来到了腊月二十号,这代表自从离开岭山后,齐暮已经整整沉睡了三个月,由不得他不担忧。

    “我有个法子,灵珑你听听。”两个月的相处,二人已熟络很多,李之罔直呼其名道,“你守在这儿,把去婆娑湖的路告诉我,我去把湖中僧请过来。”

    “为什么不是哥哥守在这儿,我去呢?”羊灵珑吐吐舌,“我知道了,你肯定又要说我年纪小,不能独自出去是不是。”

    “额...”李之罔还真是这么想的,也准备这么做,叹口气道,“齐暮沉睡太久,不能再拖了,你把路告诉我,我去找便好。”

    “好吧,从这儿往北走有座山,到了后不要上山,往山的左边走...”羊灵珑说到一半,忽得压低声音道,“哥哥,你听见什么没?”

    “没,我什么也没听见。”李之罔摇摇头。

    “我听见了,有人好像在喊你的名字。”

    李之罔狐疑地往四周看去,又静下心来,果真隐隐约约听到有“之罔”二字。

    忽得,他福至心灵,起身冲到齐暮待着的茅屋,开门一看,齐暮正侧着脑袋往他这边“看”来,顿时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