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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马关山 第58章 不由人心

    徐凤鸣:“母亲,我身为男人,岂能日日待在家里靠父母?”

    “那又怎么样?”徐母理直气壮道:“咱们家这些家底,只要你不胡乱挥霍,足够你吃几辈子了。”

    “昭儿,”徐执看不下去了:“他到底是大人,有自己的事要去做,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托庇于余荫之下?

    他既读圣贤书,便当做力所能及之事;一直龟缩于我们的羽翼之下,成何体统?”

    徐执此言一出,徐母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儿子是她生的,她岂能不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

    她虽是一介女流,也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如今大晋已灭,总有人要去收复这破碎的山河,救百姓于苦难之中。

    何况,谁年少时没有过凌云之志?不想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道理她都懂,可这一去,就是刀枪剑雨、血雨腥风,谁能保证他的安全?

    或许是她年纪大了,曾经的壮志凌云都变了味。到了她这个年纪,只希望徐凤鸣能找个知冷知热、两情相悦的妻子,生两个小孩,平安喜乐、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

    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你走可以,”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只是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何况这一去更是生死难料,你总该给徐家留个后,不然你让我日后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徐家的列祖列宗?”

    徐凤鸣伫立原地,久久不言,徐母观察着儿子的脸色,顿时想到了什么。

    她又不傻,徐凤鸣没消息这几年,那赵宁的表现比她跟徐执两个丧子之痛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何况她们越地向来好男风,她从小到大也听说过不少两个男人之间的凄美爱情故事。

    她最爱的那首《越人歌》就是表达了一个船夫对王子的爱意,有些事根本不需要深究。

    “你是不是对赵宁……”徐母欲言又止,尽管她生性豪放,但亲口问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对另一个男人心生爱慕,她还是有些难以开口。

    “是。”徐凤鸣倒是坦坦荡荡,直接承认了。

    听到徐凤鸣这么痛快的承认,徐母心里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阿鸣,男人之间的感情自古有之,”徐母说:“我不反对你跟赵宁,只是……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徐母:“我虽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人,但我看他平时行事作风,就知道他的来历定不简单。”

    徐凤鸣无言,徐母看向儿子的眼神里尽显担忧之色:“我与你父亲膝下虽然只有你一个,但徐家这一脉总归还有人,你若是实在不好女色,徐家这一脉也不至于后继无人,就此断了香火。

    只是……我们是卑贱的商人,他们家……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阿鸣,你要想清楚,倘若日后赵宁的父亲母亲竭力阻止,到得那时你们又当如何?赵宁能否扛得住家族的压力?

    咱们家本来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哪怕真的后继无人也无所谓,可那赵宁……他父母真的能容忍他断了香火吗?

    若是他最终拗不过父母弃了你,那你又当如何?”

    徐凤鸣突然跪在地上,对母亲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后起身直视着徐母:“我知道母亲是在担心我,只是情之一事,向来不由人心,孩儿现在实在放不下……

    母亲放心,我自有考量,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无论如何也会走下去。

    若是他不负我,我此生定不负他,倘若他来日要放手,我也不会自轻自贱。

    何况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若只是为情爱一事便牵绊终生,那也算是枉来世上一遭了。”

    徐母见他这么说,也算是放心了。

    徐凤鸣从小就聪明,性子向来沉着冷静,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盘算。

    她知道自己儿子既然说得出,那便一定做得到,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罢了,”徐母道:“你们好好的过吧,这一去便是血雨腥风,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徐凤鸣:“是。”

    徐母挥挥手示意他走,徐凤鸣再次跪拜母亲,起身走了。

    徐文一听说少爷又要出远门,当即忙前忙后,准备了两大马车东西。

    徐凤鸣看着那满满当当的两大马车东西,嘴角抽搐:“这是打算做什么?”

    “这都是要用的东西。”徐文说:“少爷,你不知道,就这还有好多没带上呢。”

    徐凤鸣:“……”

    赵宁:“……”

    这是奔着郊游去的。

    郑琰笑道:“还是徐小哥想得周到。”

    郑琰泡了几天温泉,从南山下来了,惬意地躺在一辆堆满了货物的马车上晒太阳。

    “郑先生过奖了,”徐文小跑着把最后一件东西塞到马车上,还顺手拍了拍,试了试结不结实,随后转头去看徐凤鸣:“少爷,咱们这就走吗?”

    “……”徐凤鸣:“徐文,不用带这些东西。”

    徐文:“可这都是少爷平时需要用到的东西啊,除了必备的换洗衣物等,都是少爷常用的茶具、被褥、香炉、上等的茶叶熏香……”

    徐凤鸣实在不想再听徐文汇报下去了:“我此次出去是有事要办,带几件换洗衣物就够了,带这么多东西只会累赘。”

    “好吧……”徐文不理解,但绝对听少爷的话:“那……我这就去准备。”

    一炷香的时间后,徐文准备了两个大包袱,里面装着换洗衣物,他将包袱塞进马车里,又将自己随身背着的小包袱放在车头,掀起车帘请徐凤鸣上马车。

    徐凤鸣:“你不去。”

    徐文以为自己听错了:“少爷说什么?”

    徐凤鸣:“我说,你不去。”

    徐文惊呆了:“我不去谁伺候你啊!”

    徐凤鸣:“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徐文:“什么事?”

    徐凤鸣:“留下来帮我照顾父亲母亲。”

    徐文:“可是……”

    “徐文,你听我说,我此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徐凤鸣说:“你要在家里,帮我守着山庄,帮我照顾好父亲母亲。”

    徐文:“……”

    徐凤鸣:“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名义上虽是主仆,但实际上我一直将你当成我弟弟看待。现在这整个山庄里,除了你,我不相信任何人,也没人能替我照顾二老。徐文,你就当帮我这个忙,替我尽一份孝心。”

    “那……”这是徐文从小到大,第一次被徐凤鸣赋予如此重任,当即被徐凤鸣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再一想到日渐衰老的徐执,心里也有点担心。

    有一句话徐凤鸣说得没错,他虽是小厮,但因为徐执夫妇膝下只有徐凤鸣一个儿子,他又因为从小无父无母,被徐执捡回来养在府里。

    他从小跟着徐凤鸣,徐执夫妇确实是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的。

    小时候请先生上课时,更是让他跟着徐凤鸣一起读书写字,只是徐文自己不愿意学。

    后来他大一点,有一段时间徐执又带着他四处经商,结果徐文仍然提不起兴趣,徐执这才作罢,让他一直跟在徐凤鸣身边。

    本想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时间久了好歹有点变化,结果那扶不起的阿斗却跑腿跑得比谁都欢。

    徐执夫妻俩见他过得开心,这才随他去了。

    现在徐凤鸣要走,让他在家里照顾年迈的父母,他自然无话可说。

    “少爷,你多保重,”徐文说:“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徐凤鸣笑道:“在家里不仅要照顾好父亲母亲,也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关于你跟映月的事,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他会替你们选个好日子的,你跟映月要好好的。”

    向来神经大条的徐文破天荒地脸红了:“少、少爷你说什么呢……”

    徐凤鸣朝徐文抛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跟赵宁先后上了马车。

    郑琰从徐文原先准备好货物的马车上跳下来,翻身坐在车上,扬起马鞭抽在马屁股上。

    “驾——”

    马儿嘶鸣一声,扬起马蹄,拖着马车向前跑去。

    “少爷、赵公子!郑先生!你们一定要保重啊!”

    徐文站在府门外,大喊道。

    几天后,一辆马车驶进了浔阳。

    “公子,我们现在要找个客栈住下吗?”郑琰赶着马车,驶过护城河。

    浔阳依水而建,城中被一条大河隔断开来,分南北两城,两城之间河上有不下几十道桥梁作为链接,大河两岸则是各色酒肆客栈林立,城外则被一条宽阔的护城河环绕,是个名副其实的水城。

    “不用,我们直接去找宋师兄。”马车内,徐凤鸣道。

    “公子……”郑琰说:“我目前只知道宋……先生在浔阳,要想去找他,还得打探消息。”

    “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徐凤鸣说:“长春阁怎么走,咱们直接那儿。”

    郑琰:“长春阁?”

    徐凤鸣:“对。”

    于是郑琰还真随便找了个人问,徐凤鸣跟赵宁坐在马车里,听着郑琰的交谈声:“兄台,劳烦请教一下,长春阁怎么走?”

    “长春阁?”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想必兄台也是慕名而来的吧?”

    郑琰笑了几声,男人道:“你寻着这城内最高的楼去就是了。”

    郑琰:“兄台别取笑我了,这城内最高的楼不是王宫吗?”

    “除了王宫,剩下的最高的那楼就是长春阁,”男人说:“你瞧见了吗?那两河相交之处,建在河岸上方的楼宇便是了。”

    郑琰四下望了望,男人道:“你从这儿往东北方向走,听着声音就能找到了。”

    “多谢兄台。”郑琰道过谢,走回来坐上马车,驾着马车继续往前走。

    他听了那男人的话,朝着东南方向跟着马车走,真就让他找到了。

    郑琰哪怕不用看牌匾上那三个大字,也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这长春阁的建筑方式跟安阳城的如出一辙,无论是楼的高度大小都跟昔日的长春阁别无二致,像是直接从安阳城搬到这里来的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长春阁是建在水上的,整个长春阁都在水上,下方有石柱作为地基,四面各有一座桥梁连接着陆地。

    此时还是白天,却能听见长春阁传来的欢声笑语,以及乐声。

    郑琰:“公子,到了。”

    徐凤鸣跟赵宁对视一眼,下了马车。

    长春阁的小二发现有客人来,忙出来迎客,更有专门的小二去帮郑琰停马车。

    “先生几位?”小二道。

    徐凤鸣:“三位。”

    小二:“先生可有订雅间?”

    徐凤鸣:“不曾,不知可还有雅间?”

    他说着,先塞了一袋银子给那小二:“钱不是问题,只因我兄弟二人特意从浔东慕名而来,就是为了一睹将离姑娘的绝色之姿,还请小哥无论如何帮我挪出一间雅间来,有劳小哥了。”

    那小二掂了掂那钱袋的分量,当即眉开眼笑:“好说,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小二将他三人迎到大厅里坐着:“公子请先用些茶水,我这就去帮公子问问,可还有雅间。”

    不一会儿,小二领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过来了,瞧那样子应当是这长春阁的掌柜。

    这女人一脸的精明强干,尤其是一双眼睛,仿佛只一眼,就能看出面前的人究竟是真有钱还是装的。

    果然,这女人只远远地扫了徐凤鸣三人一眼,就明白了这三个人是真的败家子,还是外强中干打肿脸充胖子的。

    虽是烟花之地,她衣着也鲜艳,这女人行为作风却极有风范,不染半点风尘之气。

    “想必,就是这二位公子想要雅间了?”女人走过来说道。

    “是,”小二说:“就是二位公子,他们是特意为了将离姑娘,慕名而来的,您看,能挤出一间雅间来吗?”

    “房间倒是有一间,”雪娘皱眉沉思片刻,对徐凤鸣二人点点头:“不过我需要请示一下东家,二位公子稍等片刻,”

    徐凤鸣正要点头,赵宁却突然一侧身,挡在了徐凤鸣身前突然,冷冷道:“快点。”

    雪娘瞥了赵宁一眼,走了。

    徐凤鸣见赵宁神色不对劲,问:“怎么?”

    赵宁:“她方才看你了。”

    徐凤鸣:“……”

    “公子,您还真是……”郑琰坐在旁边,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什么醋都吃啊。”

    突然,一个什么东西从郑琰面前飞了过去,啪一下把郑琰手上的糕点打落了。

    郑琰好脾气地重新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不说话了。

    一刻钟后,雪娘回来了,表示东家同意他们要那间雅阁了,让小二带他们上去。

    三个人上了雅阁,小二说:“还有一个时辰,将离姑娘便会在大厅表演歌舞,二位公子便能见到将离姑娘了。”

    “多谢小哥。”徐凤鸣客气道。

    “公子太客气了,将离姑娘每晚演出完,都会选一位贵客度过良宵,”小二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到时公子或许可以……”

    小二一脚刚跨出房门,赵宁紧跟其后,啪一声关上了门。

    小二:“……让将离姑娘来作陪……”

    赵宁意识到自己好像反应过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然而他总不能让徐凤鸣察觉到他是看徐凤鸣逛青楼如此轻车熟路而生气。

    他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转移徐凤鸣注意力的借口:“宋师兄真的会在长春阁?”

    “这长春阁就是姜兄示意宋师兄开的。”徐凤鸣点头:“我虽然不知道宋师兄为什么会突然来楚国,但是有一点我能肯定,他只要来了浔阳,就一定会选择在长春阁落脚。”

    赵宁也清楚,这长春阁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什么人都有可能混进来,大约是最容易探听消息的地方了。

    凡是进来的人,几杯黄酒下肚,最容易被套出话来。

    “现在的问题是……”徐凤鸣思忖道:“怎么让宋师兄现身……”

    他说着话,目光又不由自主移到了郑琰身上。

    正在喝酒的郑琰:“……”

    “这酒可还合先生胃口?”徐凤鸣嘴角含笑:“比起桃花酿与越酒如何?”

    “都好。”郑琰咂了咂嘴,认真点评道:“各有各的味道。”

    徐凤鸣:“听说这长春阁的杏花酒更是一绝,先生要不要尝尝?”

    郑琰:“你说吧,又想让我干啥?”

    徐凤鸣微笑着看着郑琰:“跟先生这样聪明的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片刻后,雅阁后窗突然被推开了,还没喝到杏花酒的郑琰悄无声息地翻出窗外,眨眼间消失了。

    郑琰走后,徐凤鸣站在窗边看向窗外。

    浔阳城大雨初停,风中带着水汽,能闻到大雨过后,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此时夕阳西斜、清风拂面,江面水波荡漾,倒映着浔阳城飞檐层叠的红墙绿瓦。

    余晖没过群山,散在天边,碧空如洗的天空一片鲜红,火烧云映在湖里。

    偶有三两只小舟划过江岸,劳碌了一天船夫哼着歌谣,摇着船桨,滑向岸边,身上洇着鲜亮的光。

    远处的柳条垂在岸边,时而有野鸟与天齐平,飞向远处层峦叠嶂的青山,山峦披着金黄色光芒,熠熠生辉。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