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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马关山 第75章 有匪君子

    过了玉璧关,郑琰又磨蹭了几天,总算是到了大安。

    “公子、殿下,咱们到了。”郑琰勒停马车,道。

    徐凤鸣跟姜冕各自掀起一面车帘,往外看去。

    此时寒风凛冽、大雪纷飞,这座由黑色砖石堆砌起来的巨大城池,巍然耸立在天地之间,犹如一个冰冷无情的神明,端庄威严地坐落在这茫茫大雪里,睥睨天下。

    高大的城墙上,悬挂着天子赐予启国王氏的古钟。

    城墙上,士兵面向城外,面容严肃,手持长枪,屹立在风雪中。

    马车停在距离城门不远处,远远望去,偶尔能看见井然有序巡逻的士兵,还有脚步悠闲的百姓。

    “果然是厉兵秣马,巍峨辉煌。”姜冕不由得为这巍峨雄伟的黑家伙所折服,由衷地感慨道:“能在这样的地方建造出如此大的一座城池,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徐凤鸣说:“只是不知,得和着多少人的鲜血,方建造出如今这宏伟壮观的城池。”

    姜冕:“……”

    赵宁没说话,马车外的郑琰察觉气氛不对劲,忙驱使着马车进了城:“公子,咱们现在去哪?是直接去丞相府,还是怎么样?”

    徐凤鸣:“我是来投奔丞相大人的,自然是去丞相府了。”

    “……”郑琰总觉得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

    “何况,该去哪里,丞相大人不是早就吩咐过你了吗?”不等郑琰琢磨出味来,徐凤鸣又填补了一句阴阳怪气的话。

    郑琰:“……”

    嗯,果然是冲他来的。

    于是郑琰驱使着马车,直奔丞相府。

    整个大安城由青石板铺就,城内八纵八横,王宫便坐落于这纵横交错的城中央。

    马车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发出黏腻的声音。

    街道上间或有出来闲逛的百姓。

    徐凤鸣跟姜冕二人各自占着一边车窗,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城中的情况。

    到丞相府时,郑琰一停下马车,立即有侍人迎上前来:“郑先生。”

    郑琰点头,徐凤鸣几人先后下了马车。

    侍人一见赵宁,忙行礼:“王子殿下。”

    赵宁冷着张脸一言不发,郑琰问:“大人呢?”

    “大人进宫去了,”侍人道:“大人走之前说,若是先生跟殿下回来,便请殿下进府里歇息片刻。”

    这应当是闵先生算到他们这几日会到,特意叮嘱过的,于是他转身对赵宁几人道:“既如此,那殿下就先跟公子进府里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徐凤鸣笑着点头,于是侍人在旁边一路,将几人引进了丞相府。

    令徐凤鸣没想到的是,堂堂一国丞相的丞相府,竟然只有门口四个侍卫撑门面。

    进得里面去,徐凤鸣竟然一个侍人和侍卫都没看见。

    这丞相府倒是挺大的,长廊曲回蜿蜒,九曲十八弯的。府内却没什么景物,只有两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假山,那假山毫无造型可言,徐凤鸣甚至怀疑那是随意从外边捡回来的石头顺手放在那里的。

    其余的地方更是平淡无奇,整个丞相府格外的空旷,实在看不过眼的地方,种着几棵竹子。

    徐凤鸣看着那半死不活的竹子,不得不说,这竹子的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都这样了都还没冻死,只是长得有点营养不良。

    几人去了前厅,侍人忙去奉茶,侍人上了茶后,又退了出去。

    徐凤鸣四下打量片刻,发现厅里只有几张案几,和一个取暖用的碳炉。

    一个时辰后,闵先生回来了。

    他一回来,便得知徐凤鸣等人到了的消息,于是还未换下朝服,便先来见了徐凤鸣几人。

    “到了多久了?”闵先生问道。

    郑琰:“一个时辰。”

    “两位公子既然来了,就暂且在我府上住下吧,”闵先生道:“只是两位莫要嫌弃我这丞相府寒酸就行。”

    “闵相言重了,”徐凤鸣说:“这丞相府一国丞相住得,我二人一介平民,自然也是住得的,只是,要叨扰丞相大人了。”

    闵先生:“公子既是愿意来启国,便是启国的荣幸,说起来,应该是启国感谢两位才是,何来叨扰一言?

    二位刚来,想必这一路舟车劳顿,公子可歇息两日,其余的事我们可以容后再谈,我已经让人给公子准备好了房间。”

    徐凤鸣知道他一定是有话要跟赵宁说,也不过多纠结,道了声谢,跟姜冕一起在郑琰的带领下走了。

    赵宁想跟上去,被闵先生叫住了:“殿下请稍候,我有话与殿下说。”

    赵宁无法,只得留下来。

    待徐凤鸣走远后,闵先生说:“殿下,你久不归来,如今回了大安,该去王宫拜见君上和王后。”

    赵宁语气淡漠,似乎带着点不耐:“知道了。”

    “君上早年在卫国落下病根,如今身体日渐羸弱,”闵先生见他那样,耐着性子道:“关于立太子一事,如今已经成为了当下的重中之重,君上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体越发不好,也开始在立储之事上下心思了。

    殿下虽乃王后所出,君上内心也重于殿下。可……立太子一事,毕竟牵连着各士族、王室宗族,以及整个启国的未来。

    而且,殿下还有几位不相上下的兄弟。

    其中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牵连的人甚广,其中也牵连着各大势力的利益。

    所以,哪怕君上是一国之君,又有心偏向于殿下,但在这事上,也不能随心所欲。

    王后出身平民,殿下也没有母族帮衬,所以,殿下,你须得比别人更加努力。”

    赵宁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一言不发地坐着,见闵先生停顿下来,以为他说完了,于是道:“知道了。”

    闵先生:“……”

    闵先生打量了赵宁一会儿,不知道他的“知道了”是真的知道了,还是只是为了应付他:“殿下,王后很想你,自从你走后,她每天都在担心你。”

    “我知道你的意思,”赵宁说:“我稍后就回王宫拜见父王母后。”

    闵先生不动声色觑着赵宁的脸色,他知道现在赵宁跟徐凤鸣的关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于是接下来的话他很识趣地没有再说了。

    赵宁见他说完了话,起身找徐凤鸣去了。

    “这丞相府……”徐凤鸣跟姜冕走在去闵先生给他安排的房间的路上:“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郑琰:“那依公子所言,该是什么样的?”

    谁不知道这闵先生家里富可敌国,是富甲一方的富商?

    当初愣是用金钱打通关系,不但把赵玦从卫国捞了出来,甚至靠着自己的金钱拉拢关系帮助赵玦登上了王位。

    现在更是成为了启国举足轻重的丞相,就连赵玦这个一国之君,都要倚仗他来对抗朝中错综复杂的各大势力斗争。

    然而现在这偌大的丞相府,居然连棵像样的草都没有。

    说出去谁信?

    “别说徐先生了,”姜冕说:“我也没想到,闵先生身为一国丞相,所居的丞相府,居然会是这样的。”

    郑琰:“丞相只是不喜欢那些粗俗的身外之物罢了。”

    徐凤鸣跟姜冕没吭声,俩人心里都有一个想法——这样的人,要么就是真的克己奉公,对那些身外之物不感兴趣,要么就是城府太深。

    “到了,”郑琰领着徐凤鸣二人去了一间小院。

    这院子环境倒是清幽质朴,跟徐凤鸣那雅阁一样,一边种着梅花,一边种着竹子。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丞相府最好的院子了,而且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客房。

    果然——郑琰说:“这是专门给客人居住的客房,殿下,我自作主张,把你的院子跟徐公子的安排在一起,可以吗?”

    “正合我意,”姜冕笑道:“我还要谢谢你呢。”

    郑琰:“那么,殿下请随我来。”

    徐凤鸣:“……”

    徐凤鸣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郑琰一对上姜冕,就非常有礼貌,而且十分客气,一点都不贱。

    “里面的一应物什都准备好了,”郑琰说:“徐公子好好休息,我就住在隔壁院子,有事喊一声就行,我能听见,我先带殿下去他的院子。”

    徐凤鸣颔首,郑琰跟姜冕就走了,出院子时正好碰上赵宁。

    姜冕跟赵宁一颔首,郑琰侧过身子,让开赵宁。

    赵宁进了院,两个人就离开了院子。

    郑琰领着姜冕去徐凤鸣隔壁的院子,这间院子的格局跟徐凤鸣那间院子的格局相差不大,仍然种了竹子和梅花。

    姜冕细看了看,发现数量好像跟隔壁的差不多,姜冕现在开始怀疑,那闵先生是不是有强迫症。

    郑琰瞧见姜冕似乎有点出神,喊了姜冕一声:“殿下。”

    “不要再叫我殿下了,”姜冕说:“我已经不是王子了,你以后叫我的名字吧。”

    郑琰突然顿住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姜冕,那双眸子黑洞一般深邃、幽深、神秘又极其温柔,仿佛要将姜冕吸进去。

    “在我心里,”郑琰嘴角带着温柔的笑,轻轻地说:“你永远都是我的殿下。”

    姜冕:“……”

    两人四目相对间,时光瞬间倒流,周遭一切事物快速变换,漫天飞雪倏然间被收回天际。

    刹那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两人仿佛身处在一片桃林之中。

    阳光正好,桃树瞬间抽枝发芽,桃花徐徐绽放。春风里,漫山遍野的桃花纷飞,粉色的花瓣倒映着天边温暖的云霞。

    瞻彼淇澳,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援兮!

    姜冕似乎很局促,脸上不知不觉染上两抹红晕,他近乎惊慌地旋转眼光,侧头避开郑琰的视线,自去看院子里那株被压弯了枝头的红梅。

    郑琰见他神色有异,于是说:“殿下,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说完就走,没等姜冕说话,脚步似乎没有平日里的轻盈,反而略显杂乱。

    另一边,徐凤鸣见赵宁这么快就来了,还有点惊奇他竟然来得这么快:“话说完了?”

    赵宁点头,徐凤鸣说:“你一年没回来,不用回王宫拜见国君和王后吗?”

    赵宁:“等会去。”

    徐凤鸣:“……”

    头一次听说回家见父母,还要等一会儿的。

    “先去吧,”徐凤鸣说:“王宫应该已经收到你回来的消息了,若是再不回去,你小心明儿个参你个寡廉鲜耻,不忠不孝的罪名。”

    赵宁走过来抱着徐凤鸣:“参就参吧,我不在乎。”

    徐凤鸣:“……”

    话是这么说,但赵宁还是先回王宫去了。

    毕竟那不忠不孝的大帽子一压下来,哪怕是王子也吃不消。

    赵宁回王宫,先去拜见了赵玦。

    赵玦正在书房看从丞相府呈上来的文书,听内侍来报赵宁来了,于是道:“让他进来。”

    赵宁得到通传,进殿拜见赵玦。

    “咳咳……”赵玦咳嗽两声,有点气喘,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起来吧……”

    “谢父王。”

    赵宁谢完恩,从地上站起来。

    “咳咳……”

    赵玦又咳嗽两声,他似乎很不舒服。赵宁忙走上前去,端起案几上的茶杯,试了试水温正好,于是递给了赵玦。

    赵玦端过茶喝了一口,终于舒服了一点,他放下茶杯,这才开始观察起这个离家出走了一年的儿子。

    “黑了点,”赵玦说:“又瘦了不少,想来这一年在外面没少受苦。”

    “还好,”赵宁说:“跟过去那十几年比起来简直差远了,至少不用担心有人来杀我。”

    赵玦:“……”

    “咳咳咳咳、咳咳……”

    赵宁这一句话,气得赵玦一口气上不来,猛咳了起来。

    赵玦倒不上来气,肺上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似的让他喘不上气,喉咙上又堵着一口千年老痰,既出不来,又下不去,差点没把赵玦气得原地驾崩。

    赵宁也怕赵玦就此驾鹤西去,运起内力,掌心按在赵玦胸口,替赵玦缓气。

    赵玦像即将渴死的鱼一般,瞪大了双眼张着嘴拼命地呼吸。

    待替赵玦缓过劲后,赵宁撤回掌,抓起赵玦的手把脉。

    他这才发现,闵先生说得没错,赵玦确实病得很重,五脏六腑都在衰竭。

    赵宁有些奇怪,怎么才一年不见,赵玦就病得这么重了?

    赵宁总算缓了过来,舒服了一点:“阿宁……”

    赵宁回归王氏后,名字叫赵灵,但私下里,赵玦还是叫他以前的名字。

    “阿宁……”赵玦看着赵宁的眼神满是愧疚:“是父王对不起你与你母后,害得你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赵宁没说话,抓着赵玦的手,用内力替他活络经脉,这样虽然对赵玦的病没什么用处,但是能让他舒服一点。

    赵玦:“不要白费功夫了,没用的……”

    赵宁:“别说话。”

    赵玦于是不说话了。

    一炷香后,赵宁撤回掌,赵玦果然觉得舒服多了:“阿宁,多谢你。”

    “你是父王,”赵宁说:“不用谢。”

    赵玦:“……”

    赵玦歪着头,打量赵宁。

    当年他离开卫国的时候,卓文姬才刚刚怀孕,等再见到他们母子二人的时候,赵宁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这些年因为他的缘故,又因为公孙止平川之战杀降,害得他们母子俩不但要遭受天下人的唾骂,还要东躲西逃,躲避随时随地有可能出现的暗杀。

    赵宁更是一出生,就背上了骂名,更是被卫国人称之为孽障。

    后来为了各自的安全,母子俩不得不分开。

    赵玦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母子俩这些年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对于他们母子二人,赵玦是愧疚的,所以总想补偿赵宁。

    然而真当赵宁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无从下手。

    赵宁已经长大了,不是孩子了,也不需要父亲了。

    “闵衡跟你说了吗?”赵玦问。

    赵宁:“说了。”

    赵玦:“阿宁,我虽是一国之君,却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不得不考虑朝中各方面的势力和他们的利益。爹也只能尽量偏袒,不能做得太过分,打铁还需自身硬,有些事最后还得靠你自己的本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赵宁为他这句“爹”所动容,不管怎么说,作为父亲,起码在这一点上,赵玦还是偏向他的。

    赵宁的脸色终于不那么冷漠了,语气似乎也柔和了一点:“我知道,父王放心。”

    赵玦点头:“知道就好,去看看你母亲吧,你这一走就是一年,她想你的紧。”

    “是。”赵宁应声道,随后揖了一礼,退了出去,去拜见卓文姬去了。

    卓文姬刚从太后宫中回来,今日那老太婆又借机讥讽她。

    卓文姬气得不行,然而偏偏对面那人是太后,只得强忍着。

    好不容易例行公事一般给太后请完安,卓文姬立即回了昭华殿。

    刚一回来,就听侍女来报赵宁回来了,她满腔的怒火这才消了一点。

    卓文姬一见赵宁,立即拉着赵宁上下看了个遍,最后又是好一番问长问短。

    赵宁耐着性子应付着,最后卓文姬挥退了侍女:“你去拜见过你父王了吗?”

    赵宁点头,卓文姬:“你父王的身体,想必你也瞧见了?”

    赵宁:“嗯。”

    “现在朝中正在就立储之事吵得不可开交,”卓文姬皱着眉,满面愁容:“你父王膝下总共有十五个王子,一部分大臣支持三王子,宗室那些人则力举四王子……”

    卓文姬说不下去了,立太子这事,赵玦总共有十五个儿子,除去没成年的,和体弱多病的,以及母族没有背景,亦或是实在不堪大用的。

    眼下只剩下四个人符合选拔资格,第一就是赵宁、其次是三王子、四王子以及六王子。

    眼下朝中势力主要分为三派,各世家大族一派,主要支持三王子,王族宗室则支持四王子,剩下只有很小一部分官员支持赵宁。

    这其中,赵宁的支持者是最少的,也是众王子中最不被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