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志异：精编 卷七 二商、沂水秀才、梅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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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商
莒县有个姓商的人家，哥哥家境富裕，弟弟却很贫穷，兄弟俩只隔着一堵墙居住。康熙年间，遭遇了严重的饥荒，弟弟一家每天都难以维持生计。
有一天，都快到中午了，弟弟家还没生火做饭，一家人饿得肚子咕咕叫，弟弟无奈地在屋里踱步，实在想不出办法。妻子让他去向哥哥求助，商说：“没用的。要是哥哥怜悯我们穷，早就该有所表示了。”妻子坚持要他去，商只好让儿子去试试。过了一会儿，儿子空手回来了。商说：“怎么样，我说没用吧！”妻子详细询问大伯说了什么。儿子说：“大伯犹豫着看着伯母，伯母告诉我说：‘兄弟已经分家了，各吃各的饭，谁还能顾得上谁呢。’”夫妻二人听了，默默无言，只能暂且把家里残破的盆罐和旧床拿去，换了些糠麸勉强糊口。
村里有三四个不务正业的恶少，看到大商家里富足，夜里翻墙进了他家。大商夫妻从睡梦中惊醒，敲响洗漱用具大声呼救。邻居们平时都嫉恨大商，所以没人来帮忙。大商夫妇没办法，只能急忙呼喊二商。二商听到嫂子的呼救声，想要赶去救援，妻子却拦住他，对着嫂子大声说：“兄弟已经分家了，有灾祸各自承受，谁还能顾得上谁呢！”不一会儿，强盗撞开房门，抓住了大商和他的妻子，用烧红的烙铁折磨他们，两人的呼叫声凄惨至极。二商说：“他们虽然无情，但哪有眼睁睁看着哥哥被害死而不救的道理！”于是带着儿子翻过墙去，大声呼喊。二商父子向来勇猛，别人都很畏惧他们，强盗们又怕呼喊声招来更多救援，便匆忙逃走了。二商查看哥哥嫂嫂，只见他们两条大腿被烙得焦黑，赶忙把他们扶到床上，又召集来婢仆，这才回了自己家。
大商虽然受了伤，但金银财物并没有丢失。他对妻子说：“如今能留下这些，全靠弟弟出手相救，应该分一些给他。”妻子说：“你要是有个好兄弟，就不会受这份苦了！”大商听了，便不再提这事。
二商家已经断粮，本以为哥哥肯定会有所报答，可等了很久，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二商的妻子等不下去了，让儿子拿着口袋去哥哥家借粮，只拿回了一斗粟米。妻子嫌少，想还回去，二商阻止了她。过了两个月，贫困饥饿的状况愈发难以支撑。二商说：“现在没有办法维持生计，不如把房子卖给哥哥。哥哥怕我们搬走，说不定不收房契，反而会接济我们，也未可知。就算他不这样做，能拿到十几两银子，也能活下去。”妻子觉得有道理，就派儿子拿着房契去找大商。
大商把这事告诉了妻子，还说：“弟弟就算不讲情义，也是我的手足兄弟。他要是走了，我就孤立无援了，不如退还房契，周济他。”妻子说：“不行。他说要走，是在要挟我们，要是真这么做，就正好中了他的计。世上没有兄弟的人，难道都得饿死吗！我们把院墙加高，也足够自保了。不如收下房契，让他们搬走，这样还能扩大我们的宅院。”商量好后，他们让二商在房契末尾签字画押，给了钱，二商就搬到了邻村居住。
村里那些不务正业的人，听说二商搬走了，又来攻打大商。他们再次抓住大商，又是殴打又是折磨，手段极其残忍，大商所有的钱财都用来赎命了。强盗临走时，打开粮仓，招呼村里的穷人随便拿，不一会儿，粮食就被抢光了。
第二天，二商才听说这件事，赶忙跑去看望，只见哥哥已经昏迷不醒，无法说话，睁开眼睛看到弟弟，只能用手抓着床席。没过多久，大商就死了。二商气愤地到县衙去告状。强盗头子早已逃窜，无法缉拿归案。抢粮食的有一百多人，都是村里的贫民，州官也无可奈何。
大商留下一个年仅五岁的幼子，因为家里贫穷，这孩子常常自己跑到叔叔家，几天都不愿意回去，送他回去，他就哭闹不止。二商的妻子对这孩子很不待见。二商说：“他父亲不义，孩子有什么罪过？”于是买了几个蒸饼，亲自送孩子回家。过了几天，二商又避开妻子和孩子，偷偷背了一斗粟米给嫂子，让她养活孩子。此后，他一直这样做。
又过了几年，大商卖掉了田宅，他的妻子得到钱后，勉强能够自给自足，二商这才不再送粮食过去。
后来，又遇上了严重的饥荒，道路上饿死的人随处可见。二商家里人口越来越多，自顾不暇。他的侄子这时十五岁了，身体瘦弱，还不能从事体力劳动，二商就让他跟着自己的儿子，提着篮子去卖胡饼。
一天夜里，二商梦到哥哥来了，哥哥神色凄惨悲伤地说：“我被妻子的话迷惑，才失去了兄弟情义。弟弟你不记前嫌，让我汗颜羞愧。我卖掉的那座旧宅，现在还空着，你应该租下来住。屋后的蓬草下面，藏着窖藏的金子，挖出来，可以让你稍微富足一些。让我这没出息的儿子跟着你，那个多嘴的女人，我非常痛恨她，你别管她。”二商醒来后，觉得这个梦很奇怪。他花了高价说服原房主，才得以租下那座房子。果然，在屋后挖出了五百两金子。
从此，二商不再让侄子从事卖胡饼这样的低贱营生，而是让兄弟俩在集市上开了个店铺。侄子很聪明，算账从不出错，为人又诚实厚道，凡是钱财进出，哪怕只有一厘一毫，也必定会告知二商。二商因此越发喜爱他。有一天，侄子哭着为母亲向二商请求给些粮食。二商的妻子不想给，二商念在侄子孝顺，便按月给他们家送粮食。几年后，二商的家境越来越富裕。大商的妻子生病去世，二商也渐渐老了，便给侄子分了家，把家中一半的财产都给了他。
沂水秀才
沂水县有个秀才，在山中读书学习。夜晚，有两位美丽的女子走进他的房间。她们面带微笑，却不说话，各自用长袖轻轻拂过床铺，然后一起坐了下来，她们的衣服轻柔，走动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位美人站起身来，将一条白绫巾展开在茶几上，上面写着三四行草书，秀才也没仔细去看写的是什么内容。另一位美人则放上一锭白银，大概有三四两左右，秀才见了，急忙把银子揣进了自己的衣袖中。美人拿起白绫巾，拉着同伴的手，笑着走了出去，还说道：“真是俗不可耐！” 秀才伸手去摸衣袖里的银子，却发现银子已经不见了。明明有美丽的女子坐在身旁，散发着迷人的芬芳，他却置之不理，只想着拿银子，这和乞丐的行为有什么区别呢，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觉得庸俗难耐！这两个狐仙女子真是可爱，她们优雅的姿态可想而知。
我的友人说起这件事，还想到了一些同样让人不可忍受的事，我把它们也记录下来：面对那些迂腐庸俗的客人；市井之人说话还带着文绉绉的腔调；尽显富贵的姿态模样；秀才装作名士的派头；旁观者谄媚的神态；随口说谎还滔滔不绝；相互作揖入座时苦苦推让座位的上下尊卑；强行让人听自己那些歪七扭八的诗文；守财奴哭穷；喝醉的人胡乱纠缠；学唱满洲曲调；身上的气味好像都要逼人躲开还在不停地说话；市井间低俗的玩笑；任由憨傻的小孩上桌抓饭菜水果；借着别人的余威装模作样；没什么真才实学的科举及第者谈论诗文；说话间频繁提及自己的贵戚。
梅女
封云亭是太行山人，偶然来到郡城，白天在寓所休息。他年纪轻轻就丧偶了，在孤寂的环境中，不免思绪万千。他正凝视着四周，突然看到墙上有个女子的影子，影影绰绰如同画一般。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胡思乱想所致，可那影子久久不动，也不消失，这让他觉得十分诧异。他起身走近查看，那影子愈发真实，再靠近些，分明就是一位少女，只见她眉头紧蹙，舌头伸着，脖子上套着绳索。封云亭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那影子竟缓缓地要从墙上下来。他知道这是个缢鬼，但因为是白天，胆子还算大，并不太害怕，于是说道：“娘子如果有什么奇冤，小生定会竭尽全力帮忙。”
那影子真的从墙上下来了，女子说道：“我们不过是偶然相遇，我怎敢贸然把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给您呢？只是我在黄泉之下，舌头缩不回去，绳索也解不掉，恳请您砍断屋梁并烧掉，这恩情就如同高山一样重了。” 封云亭答应了她，女子的影子便消失了。他叫来房屋主人，询问他是否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主人说：“这是十年前梅氏的旧宅，夜里有小偷进屋，被梅氏抓住，送到了典史那里。典史收了小偷三百钱，就诬陷梅氏的女儿与小偷私通，要将她拘拿审验。梅女得知后就上吊自杀了。后来梅氏夫妻也相继去世，这宅子就归我了。客人们常常在这里见到怪异的景象，可我却没有办法让这里安宁下来。” 封云亭把女鬼的话告诉了主人。主人考虑到毁掉房屋更换房梁，花费巨大，所以很为难，封云亭便全力协助他。
事情办好后，封云亭又住了进来。夜晚，梅女来了，她向封云亭表示感谢后，满脸喜气，姿态妩媚动人。封云亭喜爱并爱慕她，想要与她亲近。梅女羞涩地说道：“我身上带着阴惨之气，这不仅对您没有好处，要是做出那样的事，我生前的污名，就算是西江的水也洗不清了。我们相聚是有缘分和时机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封云亭问：“那什么时候才行呢？” 梅女只是微笑，并不作答。封云亭又问：“你喝酒吗？” 梅女回答：“不喝。” 封云亭说：“对着佳人，只是干巴巴地看着，又有什么趣味呢？” 梅女说：“我生平擅长的游戏，只精通打马。但只有我们两人，太冷清了，而且夜深了又苦于没有棋盘。如今长夜漫漫，不如我们玩交线的游戏吧。” 封云亭同意了。两人促膝而坐，伸出手指，不断变换着花样，玩了许久，封云亭被弄得迷迷糊糊，不知该如何应对，梅女就一边用嘴指导，一边用下巴示意，花样层出不穷，变幻无穷。封云亭笑着说：“这可真是闺房里的绝技啊。” 梅女说：“这是我自己领悟出来的，只要有两根线，就能变幻出各种花样，只是别人没有留意罢了。”
夜深了，封云亭有些困倦，梅女便强行让他去睡觉，说：“我是阴间的人，不用睡觉，您请自便。我略懂一些按摩的技巧，愿意为您施展，助您做个好梦。” 封云亭答应了她的请求。梅女双手交叠，轻轻地为他按摩，从头顶到脚跟都按了个遍，手所经过之处，封云亭感觉骨头都沉醉其中。接着，梅女又用手指轻轻揉搓，就像用一团棉花触碰一样，封云亭只觉得身体舒畅，难以言表。揉搓到腰部时，他的眼睛和嘴巴都变得慵懒起来；揉搓到大腿时，他就沉沉地睡去了。等他醒来，太阳已经快到中午，他感觉骨节轻松柔和，与往日大不相同。他心里越发爱慕梅女，在屋子里四处呼喊她，却没有任何回应。
傍晚，梅女才出现。封云亭说：“你住在哪里啊，我都快把嗓子喊破了。” 梅女说：“鬼没有固定的住所，主要在地下。” 封云亭问：“地下有缝隙能容身吗？” 梅女说：“鬼看不见地，就像鱼看不见水一样。” 封云亭握住她的手腕说：“要是你能活过来，我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你娶回家。” 梅女笑着说：“不用破产。” 两人玩到半夜，封云亭苦苦逼迫梅女。梅女说：“你别缠着我。有个浙江来的娼妓爱卿，刚搬到北邻居住，很有风姿。明晚，我把她招来，暂且替代我，怎么样？” 封云亭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梅女果然和一位少妇一起来了，这少妇年纪将近三十，眉眼含情，隐隐透着妩媚之意。三人亲昵地坐在一起，玩打马的游戏。一局结束后，梅女起身说：“欢乐的聚会正热闹，我先离开了。” 封云亭想要挽留她，可她已经飘然而逝。封云亭和爱卿上了床，共度了一段欢乐时光。封云亭询问爱卿的家世，她却含糊其辞，不肯详细说，只是说：“你要是喜欢我，就用手指弹北壁，轻声呼唤‘壶卢子’，我就会来。要是连叫三声我都没回应，就说明我没空，别再叫了。” 天快亮时，爱卿钻进北壁的缝隙中离开了。
第二天，梅女来了。封云亭问起爱卿，梅女说：“被高公子叫去陪酒了，所以没来。” 于是两人点上蜡烛，一起聊天。梅女每次想要说些什么，刚张开嘴却又止住了。封云亭再三追问，她始终不肯说，只是唉声叹气。封云亭强行拉着她玩游戏，直到四更天她才离开。从这以后，两位女子频繁前来，笑声常常通宵达旦，弄得整个城社都知道了。
有个典史，也是浙江的世家大族出身，他的正室因为和仆人私通被休弃。后来他娶了顾氏，两人感情深厚，十分恩爱，可仅仅过了一个月，顾氏就去世了，典史心里非常悲痛。他听说封云亭能招来灵鬼，就想问问自己和顾氏在阴间的缘分，于是骑马去找封云亭。封云亭一开始不肯承认，典史苦苦哀求。封云亭便设下宴席请他坐下，答应为他招来鬼妓。
天色渐晚，封云亭敲着墙壁呼喊，三声还没喊完，爱卿就进来了。她一抬头看到典史，脸色骤变，想要逃走，封云亭用身体拦住了她。典史仔细一看，大怒，拿起一个大碗朝爱卿扔过去，爱卿瞬间消失了。封云亭大惊失色，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正要询问。突然，暗室里走出一个老妇人，她大骂道：“你这个贪婪卑鄙的贼！你毁了我家的摇钱树！你得赔我三十贯钱！” 说着就用拐杖打典史，击中了他的脑袋。典史抱着头哀求道：“这是顾氏，是我的妻子。她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我正悲痛万分，没想到她做了鬼还不贞洁。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呢？” 老妇人愤怒地说：“你本是浙江的一个无赖，买了条乌角带，就鼻孔朝天了！你做官有什么公正可言？袖子里有三百钱，就把自己当老爷了！你现在神怒人怨，死期将至，你的父母在阴间为你哀求，愿意让自己的儿媳堕入青楼，替你偿还贪婪的债务，你不知道吗？” 说完又打。典史哀号不止。封云亭正惊诧得不知如何解救，这时看到梅女从房间里出来，她怒目圆睁，吐着舌头，脸色异常，拿着一根长簪刺向典史的耳朵。封云亭惊恐万分，用身体护住典史，梅女却愤怒不已。封云亭劝说道：“他就算有罪，要是死在我的寓所，那罪过就落在我身上了。请你稍微考虑一下别误伤无辜。” 梅女这才拉着老妇人说：“暂且饶他一命，算是给我顾念封郎的面子。” 典史惊慌失措，像老鼠一样逃窜而去。回到官署后，他就患上了脑痛，半夜就死了。
第二天晚上，梅女出来笑着说：“真痛快！恶气终于出了！” 封云亭问：“你和他有什么仇怨？” 梅女说：“之前我已经说过：他受贿诬陷我与人通奸，我怀恨已久。每次都想请你帮我昭雪冤屈，可又自愧没有什么恩德回报你，所以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刚才听到吵闹声，我就偷偷去听，没想到他就是我的仇人。” 封云亭惊讶地说：“这就是诬陷你的人？” 梅女说：“他在这个典史的位置上干了十八年，我含冤而死已经十六年了。” 封云亭问：“那个老妇人是谁？” 梅女说：“是个老娼妓。” 又问起爱卿，梅女说：“她卧病在床。” 接着梅女笑着说：“我之前说我们相聚是有缘分和时机的，现在真的不远了。你曾经说愿意倾家荡产把我赎回来，还记得吗？” 封云亭说：“我现在还是这个心思。” 梅女说：“实话告诉你，我死的那天，已经投生到延安展孝廉家。只是因为大仇未报，所以才拖延到现在。请你用新的绸缎做一个鬼囊，让我能附在你身上跟你去，向展家求婚，我想肯定能成功。” 封云亭担心两家地位悬殊，恐怕事情不会顺利。梅女说：“你去就是了，别担心。” 封云亭听从了她的话。梅女嘱咐道：“路上千万不要叫我。等到拜堂成亲的晚上，把鬼囊挂在新娘头上，赶紧呼喊：‘勿忘勿忘！’” 封云亭答应了。刚打开鬼囊，梅女就跳了进去。
封云亭带着鬼囊来到延安，一打听，果然有个展孝廉，他生了一个女儿，容貌极其美丽，只是患有痴病，还常常把舌头伸到嘴唇外面，像狗喘气一样。她十六岁了，都没有人来提亲。展孝廉夫妇为此忧愁成病。封云亭上门递上名帖，详细地通报了自己的家族门第。告辞后，他托媒人去说亲。展孝廉很高兴，就把封云亭招为上门女婿。
展家女儿痴傻得厉害，不懂礼节，两个婢女把她搀扶到房间。婢女们离开后，她解开衣襟露出胸脯，对着封云亭憨笑。封云亭把鬼囊套在她头上并呼喊，她停下目光仔细端详，似乎在思考。封云亭笑着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举起鬼囊给她看。她这才醒悟过来，急忙掩上衣襟，开心地和封云亭一起欢笑。第二天早上，封云亭去拜见岳父。展孝廉安慰他说：“我这痴傻的女儿不懂事，既然承蒙你看上，你要是有意，我家里聪慧的婢女不少，我不会吝啬，愿意送给你。” 封云亭极力分辨说她不痴傻，展孝廉很疑惑。不一会儿，女儿来了，举止都很得体，展孝廉大为惊讶。女儿只是掩嘴微笑。展孝廉仔细询问，女儿欲言又止，有些难为情，封云亭就大致讲述了事情的梗概。展孝廉大喜，对女儿的喜爱更胜往日。他让儿子大成和女婿一起学习，供给十分丰厚。
一年多后，大成渐渐厌恶轻视封云亭，因此郎舅关系不和，仆人也常常挑剔他的短处。展孝廉被这些坏话所迷惑，对封云亭的礼遇渐渐懈怠。女儿察觉到了，对封云亭说：“岳父家不能久住，凡是久住的人，都是没出息的。趁现在还没有彻底决裂，我们应该赶紧回去。” 封云亭觉得她说得对，就告诉了展孝廉。展孝廉想留下女儿，女儿不同意。父兄都很生气，不提供车马。女儿就拿出自己的嫁妆租了匹马回去了。后来展孝廉招他们回去探亲，女儿坚决推辞不去。再后来封云亭考中孝廉，两家才恢复了友好往来。
莒县有个姓商的人家，哥哥家境富裕，弟弟却很贫穷，兄弟俩只隔着一堵墙居住。康熙年间，遭遇了严重的饥荒，弟弟一家每天都难以维持生计。
有一天，都快到中午了，弟弟家还没生火做饭，一家人饿得肚子咕咕叫，弟弟无奈地在屋里踱步，实在想不出办法。妻子让他去向哥哥求助，商说：“没用的。要是哥哥怜悯我们穷，早就该有所表示了。”妻子坚持要他去，商只好让儿子去试试。过了一会儿，儿子空手回来了。商说：“怎么样，我说没用吧！”妻子详细询问大伯说了什么。儿子说：“大伯犹豫着看着伯母，伯母告诉我说：‘兄弟已经分家了，各吃各的饭，谁还能顾得上谁呢。’”夫妻二人听了，默默无言，只能暂且把家里残破的盆罐和旧床拿去，换了些糠麸勉强糊口。
村里有三四个不务正业的恶少，看到大商家里富足，夜里翻墙进了他家。大商夫妻从睡梦中惊醒，敲响洗漱用具大声呼救。邻居们平时都嫉恨大商，所以没人来帮忙。大商夫妇没办法，只能急忙呼喊二商。二商听到嫂子的呼救声，想要赶去救援，妻子却拦住他，对着嫂子大声说：“兄弟已经分家了，有灾祸各自承受，谁还能顾得上谁呢！”不一会儿，强盗撞开房门，抓住了大商和他的妻子，用烧红的烙铁折磨他们，两人的呼叫声凄惨至极。二商说：“他们虽然无情，但哪有眼睁睁看着哥哥被害死而不救的道理！”于是带着儿子翻过墙去，大声呼喊。二商父子向来勇猛，别人都很畏惧他们，强盗们又怕呼喊声招来更多救援，便匆忙逃走了。二商查看哥哥嫂嫂，只见他们两条大腿被烙得焦黑，赶忙把他们扶到床上，又召集来婢仆，这才回了自己家。
大商虽然受了伤，但金银财物并没有丢失。他对妻子说：“如今能留下这些，全靠弟弟出手相救，应该分一些给他。”妻子说：“你要是有个好兄弟，就不会受这份苦了！”大商听了，便不再提这事。
二商家已经断粮，本以为哥哥肯定会有所报答，可等了很久，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二商的妻子等不下去了，让儿子拿着口袋去哥哥家借粮，只拿回了一斗粟米。妻子嫌少，想还回去，二商阻止了她。过了两个月，贫困饥饿的状况愈发难以支撑。二商说：“现在没有办法维持生计，不如把房子卖给哥哥。哥哥怕我们搬走，说不定不收房契，反而会接济我们，也未可知。就算他不这样做，能拿到十几两银子，也能活下去。”妻子觉得有道理，就派儿子拿着房契去找大商。
大商把这事告诉了妻子，还说：“弟弟就算不讲情义，也是我的手足兄弟。他要是走了，我就孤立无援了，不如退还房契，周济他。”妻子说：“不行。他说要走，是在要挟我们，要是真这么做，就正好中了他的计。世上没有兄弟的人，难道都得饿死吗！我们把院墙加高，也足够自保了。不如收下房契，让他们搬走，这样还能扩大我们的宅院。”商量好后，他们让二商在房契末尾签字画押，给了钱，二商就搬到了邻村居住。
村里那些不务正业的人，听说二商搬走了，又来攻打大商。他们再次抓住大商，又是殴打又是折磨，手段极其残忍，大商所有的钱财都用来赎命了。强盗临走时，打开粮仓，招呼村里的穷人随便拿，不一会儿，粮食就被抢光了。
第二天，二商才听说这件事，赶忙跑去看望，只见哥哥已经昏迷不醒，无法说话，睁开眼睛看到弟弟，只能用手抓着床席。没过多久，大商就死了。二商气愤地到县衙去告状。强盗头子早已逃窜，无法缉拿归案。抢粮食的有一百多人，都是村里的贫民，州官也无可奈何。
大商留下一个年仅五岁的幼子，因为家里贫穷，这孩子常常自己跑到叔叔家，几天都不愿意回去，送他回去，他就哭闹不止。二商的妻子对这孩子很不待见。二商说：“他父亲不义，孩子有什么罪过？”于是买了几个蒸饼，亲自送孩子回家。过了几天，二商又避开妻子和孩子，偷偷背了一斗粟米给嫂子，让她养活孩子。此后，他一直这样做。
又过了几年，大商卖掉了田宅，他的妻子得到钱后，勉强能够自给自足，二商这才不再送粮食过去。
后来，又遇上了严重的饥荒，道路上饿死的人随处可见。二商家里人口越来越多，自顾不暇。他的侄子这时十五岁了，身体瘦弱，还不能从事体力劳动，二商就让他跟着自己的儿子，提着篮子去卖胡饼。
一天夜里，二商梦到哥哥来了，哥哥神色凄惨悲伤地说：“我被妻子的话迷惑，才失去了兄弟情义。弟弟你不记前嫌，让我汗颜羞愧。我卖掉的那座旧宅，现在还空着，你应该租下来住。屋后的蓬草下面，藏着窖藏的金子，挖出来，可以让你稍微富足一些。让我这没出息的儿子跟着你，那个多嘴的女人，我非常痛恨她，你别管她。”二商醒来后，觉得这个梦很奇怪。他花了高价说服原房主，才得以租下那座房子。果然，在屋后挖出了五百两金子。
从此，二商不再让侄子从事卖胡饼这样的低贱营生，而是让兄弟俩在集市上开了个店铺。侄子很聪明，算账从不出错，为人又诚实厚道，凡是钱财进出，哪怕只有一厘一毫，也必定会告知二商。二商因此越发喜爱他。有一天，侄子哭着为母亲向二商请求给些粮食。二商的妻子不想给，二商念在侄子孝顺，便按月给他们家送粮食。几年后，二商的家境越来越富裕。大商的妻子生病去世，二商也渐渐老了，便给侄子分了家，把家中一半的财产都给了他。
沂水秀才
沂水县有个秀才，在山中读书学习。夜晚，有两位美丽的女子走进他的房间。她们面带微笑，却不说话，各自用长袖轻轻拂过床铺，然后一起坐了下来，她们的衣服轻柔，走动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位美人站起身来，将一条白绫巾展开在茶几上，上面写着三四行草书，秀才也没仔细去看写的是什么内容。另一位美人则放上一锭白银，大概有三四两左右，秀才见了，急忙把银子揣进了自己的衣袖中。美人拿起白绫巾，拉着同伴的手，笑着走了出去，还说道：“真是俗不可耐！” 秀才伸手去摸衣袖里的银子，却发现银子已经不见了。明明有美丽的女子坐在身旁，散发着迷人的芬芳，他却置之不理，只想着拿银子，这和乞丐的行为有什么区别呢，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觉得庸俗难耐！这两个狐仙女子真是可爱，她们优雅的姿态可想而知。
我的友人说起这件事，还想到了一些同样让人不可忍受的事，我把它们也记录下来：面对那些迂腐庸俗的客人；市井之人说话还带着文绉绉的腔调；尽显富贵的姿态模样；秀才装作名士的派头；旁观者谄媚的神态；随口说谎还滔滔不绝；相互作揖入座时苦苦推让座位的上下尊卑；强行让人听自己那些歪七扭八的诗文；守财奴哭穷；喝醉的人胡乱纠缠；学唱满洲曲调；身上的气味好像都要逼人躲开还在不停地说话；市井间低俗的玩笑；任由憨傻的小孩上桌抓饭菜水果；借着别人的余威装模作样；没什么真才实学的科举及第者谈论诗文；说话间频繁提及自己的贵戚。
梅女
封云亭是太行山人，偶然来到郡城，白天在寓所休息。他年纪轻轻就丧偶了，在孤寂的环境中，不免思绪万千。他正凝视着四周，突然看到墙上有个女子的影子，影影绰绰如同画一般。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胡思乱想所致，可那影子久久不动，也不消失，这让他觉得十分诧异。他起身走近查看，那影子愈发真实，再靠近些，分明就是一位少女，只见她眉头紧蹙，舌头伸着，脖子上套着绳索。封云亭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那影子竟缓缓地要从墙上下来。他知道这是个缢鬼，但因为是白天，胆子还算大，并不太害怕，于是说道：“娘子如果有什么奇冤，小生定会竭尽全力帮忙。”
那影子真的从墙上下来了，女子说道：“我们不过是偶然相遇，我怎敢贸然把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给您呢？只是我在黄泉之下，舌头缩不回去，绳索也解不掉，恳请您砍断屋梁并烧掉，这恩情就如同高山一样重了。” 封云亭答应了她，女子的影子便消失了。他叫来房屋主人，询问他是否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主人说：“这是十年前梅氏的旧宅，夜里有小偷进屋，被梅氏抓住，送到了典史那里。典史收了小偷三百钱，就诬陷梅氏的女儿与小偷私通，要将她拘拿审验。梅女得知后就上吊自杀了。后来梅氏夫妻也相继去世，这宅子就归我了。客人们常常在这里见到怪异的景象，可我却没有办法让这里安宁下来。” 封云亭把女鬼的话告诉了主人。主人考虑到毁掉房屋更换房梁，花费巨大，所以很为难，封云亭便全力协助他。
事情办好后，封云亭又住了进来。夜晚，梅女来了，她向封云亭表示感谢后，满脸喜气，姿态妩媚动人。封云亭喜爱并爱慕她，想要与她亲近。梅女羞涩地说道：“我身上带着阴惨之气，这不仅对您没有好处，要是做出那样的事，我生前的污名，就算是西江的水也洗不清了。我们相聚是有缘分和时机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封云亭问：“那什么时候才行呢？” 梅女只是微笑，并不作答。封云亭又问：“你喝酒吗？” 梅女回答：“不喝。” 封云亭说：“对着佳人，只是干巴巴地看着，又有什么趣味呢？” 梅女说：“我生平擅长的游戏，只精通打马。但只有我们两人，太冷清了，而且夜深了又苦于没有棋盘。如今长夜漫漫，不如我们玩交线的游戏吧。” 封云亭同意了。两人促膝而坐，伸出手指，不断变换着花样，玩了许久，封云亭被弄得迷迷糊糊，不知该如何应对，梅女就一边用嘴指导，一边用下巴示意，花样层出不穷，变幻无穷。封云亭笑着说：“这可真是闺房里的绝技啊。” 梅女说：“这是我自己领悟出来的，只要有两根线，就能变幻出各种花样，只是别人没有留意罢了。”
夜深了，封云亭有些困倦，梅女便强行让他去睡觉，说：“我是阴间的人，不用睡觉，您请自便。我略懂一些按摩的技巧，愿意为您施展，助您做个好梦。” 封云亭答应了她的请求。梅女双手交叠，轻轻地为他按摩，从头顶到脚跟都按了个遍，手所经过之处，封云亭感觉骨头都沉醉其中。接着，梅女又用手指轻轻揉搓，就像用一团棉花触碰一样，封云亭只觉得身体舒畅，难以言表。揉搓到腰部时，他的眼睛和嘴巴都变得慵懒起来；揉搓到大腿时，他就沉沉地睡去了。等他醒来，太阳已经快到中午，他感觉骨节轻松柔和，与往日大不相同。他心里越发爱慕梅女，在屋子里四处呼喊她，却没有任何回应。
傍晚，梅女才出现。封云亭说：“你住在哪里啊，我都快把嗓子喊破了。” 梅女说：“鬼没有固定的住所，主要在地下。” 封云亭问：“地下有缝隙能容身吗？” 梅女说：“鬼看不见地，就像鱼看不见水一样。” 封云亭握住她的手腕说：“要是你能活过来，我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你娶回家。” 梅女笑着说：“不用破产。” 两人玩到半夜，封云亭苦苦逼迫梅女。梅女说：“你别缠着我。有个浙江来的娼妓爱卿，刚搬到北邻居住，很有风姿。明晚，我把她招来，暂且替代我，怎么样？” 封云亭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梅女果然和一位少妇一起来了，这少妇年纪将近三十，眉眼含情，隐隐透着妩媚之意。三人亲昵地坐在一起，玩打马的游戏。一局结束后，梅女起身说：“欢乐的聚会正热闹，我先离开了。” 封云亭想要挽留她，可她已经飘然而逝。封云亭和爱卿上了床，共度了一段欢乐时光。封云亭询问爱卿的家世，她却含糊其辞，不肯详细说，只是说：“你要是喜欢我，就用手指弹北壁，轻声呼唤‘壶卢子’，我就会来。要是连叫三声我都没回应，就说明我没空，别再叫了。” 天快亮时，爱卿钻进北壁的缝隙中离开了。
第二天，梅女来了。封云亭问起爱卿，梅女说：“被高公子叫去陪酒了，所以没来。” 于是两人点上蜡烛，一起聊天。梅女每次想要说些什么，刚张开嘴却又止住了。封云亭再三追问，她始终不肯说，只是唉声叹气。封云亭强行拉着她玩游戏，直到四更天她才离开。从这以后，两位女子频繁前来，笑声常常通宵达旦，弄得整个城社都知道了。
有个典史，也是浙江的世家大族出身，他的正室因为和仆人私通被休弃。后来他娶了顾氏，两人感情深厚，十分恩爱，可仅仅过了一个月，顾氏就去世了，典史心里非常悲痛。他听说封云亭能招来灵鬼，就想问问自己和顾氏在阴间的缘分，于是骑马去找封云亭。封云亭一开始不肯承认，典史苦苦哀求。封云亭便设下宴席请他坐下，答应为他招来鬼妓。
天色渐晚，封云亭敲着墙壁呼喊，三声还没喊完，爱卿就进来了。她一抬头看到典史，脸色骤变，想要逃走，封云亭用身体拦住了她。典史仔细一看，大怒，拿起一个大碗朝爱卿扔过去，爱卿瞬间消失了。封云亭大惊失色，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正要询问。突然，暗室里走出一个老妇人，她大骂道：“你这个贪婪卑鄙的贼！你毁了我家的摇钱树！你得赔我三十贯钱！” 说着就用拐杖打典史，击中了他的脑袋。典史抱着头哀求道：“这是顾氏，是我的妻子。她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我正悲痛万分，没想到她做了鬼还不贞洁。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呢？” 老妇人愤怒地说：“你本是浙江的一个无赖，买了条乌角带，就鼻孔朝天了！你做官有什么公正可言？袖子里有三百钱，就把自己当老爷了！你现在神怒人怨，死期将至，你的父母在阴间为你哀求，愿意让自己的儿媳堕入青楼，替你偿还贪婪的债务，你不知道吗？” 说完又打。典史哀号不止。封云亭正惊诧得不知如何解救，这时看到梅女从房间里出来，她怒目圆睁，吐着舌头，脸色异常，拿着一根长簪刺向典史的耳朵。封云亭惊恐万分，用身体护住典史，梅女却愤怒不已。封云亭劝说道：“他就算有罪，要是死在我的寓所，那罪过就落在我身上了。请你稍微考虑一下别误伤无辜。” 梅女这才拉着老妇人说：“暂且饶他一命，算是给我顾念封郎的面子。” 典史惊慌失措，像老鼠一样逃窜而去。回到官署后，他就患上了脑痛，半夜就死了。
第二天晚上，梅女出来笑着说：“真痛快！恶气终于出了！” 封云亭问：“你和他有什么仇怨？” 梅女说：“之前我已经说过：他受贿诬陷我与人通奸，我怀恨已久。每次都想请你帮我昭雪冤屈，可又自愧没有什么恩德回报你，所以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刚才听到吵闹声，我就偷偷去听，没想到他就是我的仇人。” 封云亭惊讶地说：“这就是诬陷你的人？” 梅女说：“他在这个典史的位置上干了十八年，我含冤而死已经十六年了。” 封云亭问：“那个老妇人是谁？” 梅女说：“是个老娼妓。” 又问起爱卿，梅女说：“她卧病在床。” 接着梅女笑着说：“我之前说我们相聚是有缘分和时机的，现在真的不远了。你曾经说愿意倾家荡产把我赎回来，还记得吗？” 封云亭说：“我现在还是这个心思。” 梅女说：“实话告诉你，我死的那天，已经投生到延安展孝廉家。只是因为大仇未报，所以才拖延到现在。请你用新的绸缎做一个鬼囊，让我能附在你身上跟你去，向展家求婚，我想肯定能成功。” 封云亭担心两家地位悬殊，恐怕事情不会顺利。梅女说：“你去就是了，别担心。” 封云亭听从了她的话。梅女嘱咐道：“路上千万不要叫我。等到拜堂成亲的晚上，把鬼囊挂在新娘头上，赶紧呼喊：‘勿忘勿忘！’” 封云亭答应了。刚打开鬼囊，梅女就跳了进去。
封云亭带着鬼囊来到延安，一打听，果然有个展孝廉，他生了一个女儿，容貌极其美丽，只是患有痴病，还常常把舌头伸到嘴唇外面，像狗喘气一样。她十六岁了，都没有人来提亲。展孝廉夫妇为此忧愁成病。封云亭上门递上名帖，详细地通报了自己的家族门第。告辞后，他托媒人去说亲。展孝廉很高兴，就把封云亭招为上门女婿。
展家女儿痴傻得厉害，不懂礼节，两个婢女把她搀扶到房间。婢女们离开后，她解开衣襟露出胸脯，对着封云亭憨笑。封云亭把鬼囊套在她头上并呼喊，她停下目光仔细端详，似乎在思考。封云亭笑着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举起鬼囊给她看。她这才醒悟过来，急忙掩上衣襟，开心地和封云亭一起欢笑。第二天早上，封云亭去拜见岳父。展孝廉安慰他说：“我这痴傻的女儿不懂事，既然承蒙你看上，你要是有意，我家里聪慧的婢女不少，我不会吝啬，愿意送给你。” 封云亭极力分辨说她不痴傻，展孝廉很疑惑。不一会儿，女儿来了，举止都很得体，展孝廉大为惊讶。女儿只是掩嘴微笑。展孝廉仔细询问，女儿欲言又止，有些难为情，封云亭就大致讲述了事情的梗概。展孝廉大喜，对女儿的喜爱更胜往日。他让儿子大成和女婿一起学习，供给十分丰厚。
一年多后，大成渐渐厌恶轻视封云亭，因此郎舅关系不和，仆人也常常挑剔他的短处。展孝廉被这些坏话所迷惑，对封云亭的礼遇渐渐懈怠。女儿察觉到了，对封云亭说：“岳父家不能久住，凡是久住的人，都是没出息的。趁现在还没有彻底决裂，我们应该赶紧回去。” 封云亭觉得她说得对，就告诉了展孝廉。展孝廉想留下女儿，女儿不同意。父兄都很生气，不提供车马。女儿就拿出自己的嫁妆租了匹马回去了。后来展孝廉招他们回去探亲，女儿坚决推辞不去。再后来封云亭考中孝廉，两家才恢复了友好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