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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林 (一)重见光明

    凡忐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心嘭嘭嘭的猛跳,震动的波纹一直延伸到手指头,可以看到他的大拇指在不停地抽动。

    椅子边站着个年轻医生,正在一圈一圈的展开缠在他眼睛上面的纱布,随着医生撕开胶布凡感觉到了久违的光亮,突如其来的狂喜让他的心跳骤然停止——终于可以重见光明了啊!

    凡努力抑制住抖动,鼓起勇气慢慢睁开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凡被涌到眼前的杂乱景象震得往后缩了一下,医生拍了拍凡的肩膀安抚他,然后在他眼前伸出两个手指头。

    “这是几个手指?”

    “两个!”凡回答得丝毫没有迟疑。

    话音刚落病房里响起一阵欢呼声,凡下意识的歪着脑袋仔细辨识这套声音组合的来源,最左边的声音应该来自妈妈,往右数过去分别是爸爸,弟弟和弟媳妇。

    可当他把目光聚焦到堆在眼前的几张面孔上,却一个都不认识,最左边的这位中年妇女,五十多岁的样子,略胖,整齐的短发别在耳朵后面,浑身散发着母爱的光芒,她发出的声音是自己熟悉了一年的妈妈的声音,这个声音在失明和失忆的一年多里给了他无尽的温暖,可这副柔和的面孔却相当的陌生,看着她炙热的目光,还有其他几个人的,全都像钉子一样扎在自己身上,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烦躁涌了上来。

    手术之前,凡曾有过设想,等自己可以用眼睛去识别这个世界时,爸爸妈妈,弟弟弟媳,加上刚出世的小侄子,也许能构建出一个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不管当初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喜怒哀乐他都愿意承受。

    现实是眼前这几个亲人,自己最亲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凡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一年前的一个午后,凡像是从梦中醒来,大脑糊涂且混沌,他睁大眼睛向四周看,可不管如何努力眼前始终一片暗黑。

    凡从来没在这么黑的环境里待过,四周像用墨汁涂了厚厚的一层,黑的令人焦虑不安。

    难道是夜深?凡暗自思索,可就算晚上也会有些许光亮,月光,街灯,整晚亮着的霓虹灯招牌,只要是人类居住的地方,躲得过月光,躲不过街灯,躲过了街灯,还有夜行中车辆的前灯一闪而过,怎么可能是这种让人绝望的黑暗。这时候的感觉,就像身处一个不属于人类的地方,比如下水道里的老鼠,泥土里冬眠的青蛙熟悉所的那种黑暗。

    大概是在梦里吧?凡使劲动了下胳膊和腿,还想把头抬起来,瞬间一阵剧痛在身体各处爆炸。

    “啊!”

    凡惨叫了一声。

    不像是做梦,痛的实在太真实了!但也说不清哪里痛,黑暗带来的困惑让他没办法分辨疼痛到底来自身体哪个部位。凡不敢再动,等到痛感慢慢减轻,像是激光枪把射出去的光线收回来一样,最后疼痛集中在膝盖的地方。

    为什么腿会这么痛?我这是在哪里?

    凡正思索着,一阵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个兴奋的女声。

    “他醒了!他醒了!”

    很快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围好像一下子变得喧嚣起来。

    凡很想看清楚自己在哪里,把头转向脚步声的方向,使劲的看啊,看啊,用尽力气想穿透面前的黑暗,可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为什么这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

    凡朝着脚步声问道。

    脚步停止在自己侧边,随着一个男中音响起。

    “我来看看。”

    凡能感觉到有热气喷到自己脸上,应该离自己很近,他想伸手摸一下那人是不是真实的,到现在他还无法理解为什么四周是嘈杂的,有脚步声,几个人走向自己,其中一个正在近距离的观察自己,而自己却什么都看不到。

    一只有力的手按住自己。

    “别动,你正在打吊针,别把针头弄掉了。”

    “我怎么了?为什么要打吊针?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

    凡变得越来越焦虑,惶恐,自己像被困在一个无形的容器里面,看不到外面,但外面的人是自由的,可随意对自己做任何想做的事。

    “我是你的主治医师,你被车撞了,右腿骨折,但问题不大,好了之后跟正常人一样。”医生拍了拍凡的肩膀。“瞳孔对光线有反应,可能是暂时性失明,有人车祸后会发生短暂失明,别担心,等会再做个检查看看。”

    主治医师?被车撞?暂时性失明?凡一下子没办法把身边男人说的这些词连成一句自己能理解的话。

    一般来讲,如果一个人听说自己腿断了,眼睛失明,绝对是很糟糕的事情,醒来知道的时候保准吓一大跳,但凡感觉倒是没那么坏,也许是刚才黑暗带给自己的恐惧太强烈,影响了他的理解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觉得好黑。”

    “下午我会安排给你做个眼部检查。你先休息,等会有护士回来给你做个登记。”

    “什么登记?”

    这回没人回答,只听到脚步声响起,一声门响之后,周围又安静下来。凡仔细回忆那个男人说的话,主治医师,被车撞,右腿骨折,短暂失明,他的意思应该是说他是主治医师,自己遇到车祸,被撞断腿了眼睛短暂失明?大概是这样吧,等会可能就能看到了,可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呢?这时候门声响起,随着轻轻的脚步越走越近,最后停在自己旁边。

    “嗨!我是来给你做个住院登记的。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这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声,应该长得很漂亮吧?凡心里想。短发,白皙,脸圆圆的,大概是这个样子。

    护士等了几秒钟,见凡一声不吭,就又问了一句:

    “您叫什么名字啊?”

    “我的名字?”凡被这个问题难住了,皱着眉头思考。“我的名字……”

    凡一直在默念“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感觉我的名字后面紧跟着就是自己的名字,属于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每次名字到了嘴边,都会莫名其妙的滑走,出溜一下跑到别处,等快要追到的时候,它又毫无痕迹的滑到更远的地方。

    这不应该是个难题啊?凡迷惑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小护士用了很夸张的疑问句,几乎每个字都是用的上升的语调。

    “其实我是知道的,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那你知道你住在哪里?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吗?”

    “我住在……”

    凡停了下来,嘴一直微张着,看来这个问题同样令他迷惑,想了一会他放弃了努力。

    “想不起来了。”

    凡觉得突然世界变得复杂起来,乱七八糟的,所有的问题都变成了解决不了的难题,一股脑的涌过来。他迷茫了,比刚才黑暗带给他的慌乱更难以忍受。

    “这样……那你能想起些什么呢?关于你家人什么的,你送进来的时候身上什么可以表明身份的证件都没有。”

    护士很温柔也很有耐心,但凡已经开始反感提问,每个问题都会加重他的混乱。

    “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了好吗?”

    “可是我需要为您做信息登记……”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不知道住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家人,我也很想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凡的语气已经十分的不耐烦,把脑袋扭向另一边。护士见过各种狂躁的病人,对凡的无理并不在意,只是轻轻地和凡说,那你休息,等想起来再登记。

    凡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把头又转向护士。

    “这里是医院?”

    “是啊。”

    “噢,可是你怎么证明这里是医院?”

    护士听他这么问,愣了一下。

    “这里就是医院,我该怎么向你证明?”

    “嗯,我也觉得我现在应该在医院里,腿疼,动不了,还有个主治医师,可是又觉得不是,我很有可能是在做梦。真的,特别像在做梦。”

    护士看着凡边说话边很肯定的点头,想了下,试探着说:

    “不是做梦,我觉得你应该是失忆了。”

    “对!是的!”凡还是很肯定的点头。“做梦……做梦啊……梦里面的东西大多都记不住的……我想问你一下,这里是医院吗?”

    “对,你现在在医院里,你受伤了,先休息吧,我出去了。”

    护士可以肯定凡失忆了,安抚了一下凡,然后转头轻轻的走出门。

    下午医生给凡做了眼部的检查,视神经损伤,复明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医生不会给打包票。凡这时候对眼睛的问题不是很上心,不像刚刚醒来时对黑暗那样惶恐,时不时就问护士自己现在在哪里,一遍遍的问,护士回答他之后,他每次都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噢!我在医院啊!护士给他拿饭来吃,他会突然愤怒,说我这样的人还需要吃饭吗?不然就安静的躺着,医生查房问他腿怎么样了,他会很认真的回答,条理清晰,像是他在正写一篇学术论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