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正德皇帝朱厚照 > 第16章 余甘失踪正德伤怀 (二)

正德皇帝朱厚照 第16章 余甘失踪正德伤怀 (二)

    宁王贿赂朝中权贵有自己的一套。

    他给正德十万,给刘瑾两万,这两人不能多给。

    多给就显现出他的家底丰厚,他们没准会以各种名目向他索取财宝。

    钱宁虽然得势,却是小官,不敢向他伸手索要,他倒更大方。

    身边的心腹劝他别散漫使钱,他说:

    “待本王取得天下,下再大的本钱,也捞回来了。”

    他巧取豪夺积存数库钱财,在江西地界有良田万顷。手下还养着一帮人,专门打家劫舍,每年为他挣好多财富。

    钱宁和臧贤对酌,酒过三巡,院子里传来丝竹之声,还隐约从门缝中透进花香。

    两扇门无声打开,钱宁才发现回廊已铺上红地毯,两位貌如天仙的妙龄女子在一群丫头拥簇下姗姗而来。

    场面才开始钱宁就已陶醉了。

    原来,臧贤闲下来就探究这一套,早就玩得熟溜了。

    他让钱宁肚子里有两三杯酒作铺叙,再将两个漂亮女子隆重推出,钱宁倘若不陶醉必是冷血动物了,再怎么着也没招。

    照大明律法官吏不准进烟花柳巷的,明太祖着令:“凡官吏进入烟柳巷,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弗叙用。”

    这条律法并没有执行太久,到正德年间,官吏寻花问柳再寻常不过,有权势的贵宦人家都蓄养戏班和家妓,早将祖宗家法忘得一干二净。

    钱宁忠君之心昭炳日月,有艳遇时立马想到正德。

    他问臧贤:

    “我有个少年朋友,平时胡作非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回碰上一个喜欢的女子,连碰都不敢碰一下,挨打也不敢跟她理论。这位朋友好生烦恼,臧老弟掌管烟花柳巷,对男女之事的见识自然高人一筹,能不能给他出个主意?”

    “男人对女人真心喜爱,往往由爱生敬,由敬生畏,反而不敢接近,尤其是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不过,你的朋友是不是这种情况,搁在现今倒难说了。”

    “这话怎么讲?”

    “如今官场上,今天前呼后应,威风得要命,没准明儿就摘帽子,落个家破人亡。而且,想顺利离开官场比登天还难。前回工部郎中钱仁夫获准致仕,高兴得好比捡回一条命,在京的老乡也为他高兴,大摆宴席给他祝贺。一个惶惶不安的男人,对付女人往往力不从心。你的朋友是不是这种情况?”

    “他可得意的很。”

    “是是,千户爷的朋友怎会不得意呢?既是少年朋友,怕还没开窍吧?这事也好办,我明儿挑两个女孩子,他用过后保管不再对女人心生畏惧。”

    臧贤的一惯做法是挑两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一开始让需要拯救的男人将她们视为天人,然后又要这两个女人将极卑贱的一面无意中呈现出来,使得他对女子不再当回事。

    官场上总会有暴发户,一些贫贱的年轻人骤成贵公子,高攀豪门,结果贵小姐让他自惭形秽,夫妻总难和谐。

    臧贤用类似的办法拯救过不少年轻人。

    钱宁不懂他的妙招,但相信他的妙招必有妙用。

    不料,臧贤的办法,用在正德身上,完全牛唇不对马嘴。

    第二天晚上,钱宁悄悄将正德引出千户府,来到臧贤准备好的宅子。

    臧贤和两个女子已恭候多时了。

    臧贤一见正德,当然猜到他是当今圣上。心里不免自我嘲讽,他的妙招,用在少年皇帝身上,根本就是文不对题。

    他并不怪自己思虑不周。

    就算他见多识广,而且再多给他一百个脑袋,他也想不到钱宁会带皇上来烟花柳巷。

    不要说皇帝有三宫六院,就是有头面的贵宦巨贾,有谁自个儿带着仆人来烟花地寻春?

    唯有朋辈相邀,或来风尘一聚。

    但既安排好,一时更改不得,也只好照安排的做下去。

    结果如何,全听天由命。

    臧贤心里苦笑,心想被钱宁这臭小子坑惨了。

    月明星稀,霜重气寒,四下里万籁俱寂。屋子里面炭火旺烧,瑞兽消香。

    两个女子一个叫琪儿,一个叫巧儿,都是一身淡素打扮。

    她们不晓得正德是当今天子,奏乐时不知道忌讳,由琪儿品箫,巧儿弹琴,合奏李后主的《虞美人》。

    《虞美人》历来被认为是亡国之音,在皇帝跟前演奏当然忌讳。

    正德虽然精通音乐,也晓得这曲子是亡国之音,但他在礼法上头不大在乎,更不在意诸如此类的枝末细节。

    他倒背双手站在窗前,很快沉浸在《虞美人》哀伤的旋律中,觉得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夜明中。“

    他细品这两句,不觉神魂颠倒了。

    大明江山于他虽非故国,却也不堪回首。岂止不堪回首,简直一想就心烦。

    他还得将这糟糕透顶的真实感受掩藏好,半点透露不得。

    一旦透露出去,别的不说,翰林院的老学究们,吓杀几个总会有的。

    他立刻抛开这见鬼的想法。

    他的年龄还品不出人生短暂的哀伤。

    但一想到余甘好好的忽然变成另外的模样,也不禁黯然消魂。

    心想都做到皇帝了,也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时候。

    正德喝两杯就将烦恼抛开,露出原来的面目。

    两个女子也发现他原形毕露,正是进一步开导好时机。

    于是琪儿手执牙板,不失时机唱一曲俚曲小调:

    “钦天监造历的人好不知趣,编闰年,编闰月,不编个闰更儿。鸳鸯枕上情难尽,刚才合着眼,不觉鸡又鸣。恨的是更儿,恼的是鸡儿。可怜我的人儿,热烘烘丢开,心下何曾忍?心下何曾忍?”

    正德哈哈大笑,禁不住亲吻一下琪儿,开始胡说八道:

    “真真没有想到钦天监如此可恶,是啊,为何不编个闰更儿,让人多温存一会儿呢?睡得好好的,将人拽起来,没有比这个更缺德了。”

    臧贤见他高兴,稍稍放下悬着的心。

    钱宁见正德开始胡说八道,便向臧贤丢个眼色,两人悄悄溜出去。

    巧儿见琪儿卖好,就翻了翻白眼,装出醋海翻腾的模样说:

    “公子爷好不偏心,与她亲热,将奴家抛在一边。”

    “你又不会唱有趣的曲儿。”

    “谁说不会?”

    巧儿说罢也不用牙板,双手往腰间一插,摆出一副模样,放声像念顺口溜似的:

    “一高一矮配夫妻,睡觉上下对不齐,管他上下齐不齐。”

    正德大乐,狂拍着桌子喊钱宁。

    钱宁以为他碰到什么事,一阵风似地推门而进。

    “你这混蛋小子,这么好玩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都是臧贤安排的。”

    “叫那乌龟官也进来吧,凑在一块儿更热闹些。”

    钱宁忙招呼臧贤进来。

    正德问臧贤:“教坊司奉銮怎会叫乌龟官呢?”

    臧贤恭恭敬敬回答:

    “爷没看到教坊司门口立的石牌吗?那上面写着:‘入教坊者,准为官妓,另报丁口赋税。凡报明脱藉过三代者,准其捐考。官妓之夫绿巾绿带,着猪皮靴;出行路侧,至路中被挞,勿论。老病不准乘马及舆,跨一木,两人肩之。’这两位姑娘嫁的丈夫,只能绿巾绿带,不能走路中间,走在路中被打也是白打。这不是乌龟吗?我这小官管着他们,不是乌龟官是什么?”

    “老婆出轨,丈夫被说戴绿帽子,原来出处在此,”钱宁说。

    琪儿和巧儿叫嚷起来,说臧贤趁机编排她们。

    正德温和地说:

    “叫父兄领你们回去,明儿起不来教坊司,嫁的丈夫何须戴绿帽,走路中要挨打呢?″

    琪儿与巧儿只当玩话。

    臧贤却暗叹,这俩个苦命的女子从此拔开云雾见天日了。

    他不但得遵从正德的金言玉语给她们脱去官妓户籍,还得将她们当菩萨供养着。

    谁知道正德什么时候又想到他们呢?

    几个人说说笑笑玩半夜,正德有点烦了,便要两位女子说笑话。

    两个女子都是臧贤精心调教出来的,不仅荤素全会,也留心从宴会上记一肚子笑话。

    原来仕宦之辈雅集,开始时品丝论竹吟诗作赋,落下几杯马尿就现出男盗女娼的面目来。

    琪儿和巧儿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她们列出一堆题目让正德挑,有官场笑话,有文人相互玩虐的笑话,有愚夫蠢妇闹的笑话,也有夫妻床笫间的笑话。

    正德想听官场的。

    皇帝他当得没三没二的,可他对手下大臣从不敢放松监视。

    巧儿说:

    “给公子说个当朝两位阁老的故事。焦阁老做学士时得罪当权的,贬到地方做官,好几年才重新返朝。他忘掉上朝礼仪,就问李阁老。李阁老告诉他,你听殿上鸣鞭就是,头一鞭你走一步,第二鞭你再走两步,到第三鞭你就上御道了。焦阁老道谢了,可很快明白李阁老戏弄他。公子爷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焦阁老的尊容是两个长长的耳朵……”

    “那家伙还有两片厚厚的嘴唇,鼻子大大的,一张长脸,像头驴子。”

    “乡下人用驴拉磨一鞭接一鞭,让驴子乖乖拉磨。”

    正德恍然大悟。

    “李东阳说焦芳上朝是赶驴子呢。”

    臧贤听他对当朝阁老直呼其名,至此确信他是当今皇帝无疑。

    他的心狂跳着,差点儿撞破胸膛。

    琪儿说:

    “还有比这个更好笑的。李阁老跟焦阁老是同年,李阁老会相面,他们考中进士时,焦阁老央求李阁老给他算一命。李阁老看了看他说,你的左脸看起来像马尚书,右边看起来像卢侍郎。焦阁老想能当个尚书侍郎就满足了,所以很高兴。后来一想不对,左边马右边卢,不就是驴(繁体字)吗?”

    正德哈哈大笑。他想这两人一把年纪了,同在内阁,不知道还相互打趣吗?

    正德第二天午后回千户府。

    余甘支颐坐在厅堂上发呆。正德因为冷落她觉得过意不去,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你也不理我了。”

    正德只觉得一颗心直往坠,心想当皇帝的就变无情并不知觉?

    他愧疚难当,握住余甘一只手,温言安慰,最后叹口气说:

    “我为你的病担心,才到外头喝酒解闷。”

    “我有什么病?师兄也不要我了,明天我要回山找师父。”

    正德见她跟明白人说得一样有条理,以为她一夜之间大有好转,虽然不明所以然,心里也大为高兴,因此正正经经与她温存大半天。

    晚上跟葛儿说这事,葛儿说:

    “奴才一直怀疑余姑娘的病跟听琴声没有关系,而是上回与官兵打仗吓傻了。”

    “当然也有可能,要不然也用不着为她操练兵马。可她打仗打过好几回,不是上不得战场的人,与琴声关系的可能性更大。”

    “万岁爷想,她一个女孩子家,以前几仗有惊无险,可那一回她好不容易从战场逃命,就又被抓进牢子里,能不吓出毛病吗?”

    正德觉得大有道理,他怪葛儿为何不早说。葛儿说:

    “吴杰那样说,康海也那样说,奴才是蠢人,有个想法时,万岁爷却为娘娘驾崩烦着,奴才怎敢乱说?”

    “朕是皇帝,再烦也不能不听忠言。当官的犯颜直谏,十回有九回让朕下不了台,朕也很少发脾气。气盛的人当不好皇帝的,像周世宗那样聪明的人,因为气太盛,结果他一死,大好的江山就让宋太祖夺走了。”

    葛儿提醒后,正德为余甘的病想一夜,便决定将他操练的内官带到通远小镇的山冈上实地演习,指望余甘看到演习能恢复记忆。

    这天一早,路人们看到正德带着全副武装的内官浩浩荡荡出城,以为锦衣卫又出动了,吓得四下里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一双脚。

    实地演习跟教场演习大不一样,内官们头一遭,正德也是头一遭指挥实地演习。

    场面太乱,没多久就发现余甘不见了。

    内官们四下里寻找,折腾到夕阳西下,连余甘的影儿都没有见到,正德只好悻悻然收兵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