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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你的门外歌唱 第19章 口语如何

    简爱本不想趟这浑水,但陈永定动之以情地劝说:“我在这里孤身一人,无人无物。现在碰到困难,但求老乡出手相助,感激不尽!”

    看她似要落泪,忆起初见时她在后巷垃圾桶旁蜷缩苦哭,心便软了一下。她刚才如此“八卦”,现在若弃之不顾,好像说不过去。

    “你好。”简爱走到哈里前,轻声打招呼。

    听到声音,就知道不是陈永定。哈里抬起的眼,已略带失望的神。蓝色本来就代表忧郁,他那双蓝色的眼睛水灵水灵的,搭上稚气未完全退却的脸,分外惹人怜爱,简爱又有点于心不忍了。可细想陈永定正躲在厨房等着她的捷报,此刻即使良心发现,这黑脸也非当不可。左算右算,还是中国人亲。

    “我认得你,你是永定的朋友。”相比起由其他他不认识的人来跟他说“永定已走”这样的话,简爱的出现令哈里燃起一点点希望。他站了起来,笑着伸手,“请坐。”

    简爱摇了摇头,不坐,直接传话:“永定让我跟你说,你的心意,她懂,但你不要再等了。”

    哈里微微一怔,接着诧异地追问:“你说什么?”

    这轮到简爱吃惊。他这是,没听懂吗?难道,是她说得不够好?发音不准?语法错了?用词不当?

    平日里跟洋人同事沟通,诸如杰克、露丝,她自以为是没问题的。可现在看来,抛开工作背景与同事关系,与陌生洋人谈论陌生话题时,她的口语能力竟如此不足。怪不得之前几次面试都失败告终,也许面试官们足够耐心与善良,没有直接告诉她这个致命因素。此时忽然有了这种觉悟,简爱郁结了。

    哈里读出她的困窘,便连忙内疚地陪笑,“对不起。我正在学汉语,请问可以跟我说汉语吗?”他直接就说了中文。

    简爱又一惊,然后浅笑点点头,“你汉语说得很好。”

    为何洋人学习外语,哪怕汉语,只需学几个月或者一两年,就能派上用场,顺利与人交流?效果比中国人学外语花的十几年还要好。

    见简爱不坐,哈里也一直站着,“永定她没走,是吧?”

    “……”简爱没回答。

    哈里叹了口气,苦笑,“她为什么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呢?也许事情并非如她想的糟糕。”

    在学校的时候,他并未留意过陈永定。说实话,在一群女生当中,她是相当平凡。

    直至某一天,两人参加同一项校外活动,到儿童医院做义工,探望那些唐氏综合症患儿,两人才有些交集。

    探望过程,她居然嘀咕,那些孩子真幸福。幸好她声音够小,只有旁边的他才稍稍听到,否则肯定会招来横眼。哈里不理解,质问她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陈永定也不解,直言道,她觉得他们比她老家的唐氏患儿幸福,有错吗?这哈里才明白过来。

    基于差点误解了对方,哈里有意向她示好,以表歉意。但陈永定没空理他。

    他知道她一天打好几份工,每天都风风火火地赶在上课之前冲进教室,然后又风风火火地第一个闪人。想跟她搭讪两句,只能寄望于每月的义工活动。

    可能打工的原因,她非常不修边幅。幸好他不是温室的孩子,见过不少世面。打扮比她随意甚至邋遢,才华却出类拔萃的人,其实不少。

    她有点怪,不起英文名,直接叫中文名的永定。起初跟她不熟,哈里只称她“陈”,这个姓氏在加拿大到处都是,好读易记。对她上心之后,他试着念“永定”,可这“永”字他读得颇为费劲,不得不苦学了一阵子。

    当他笑着走到她面前,一本正经地唤“永定”时,她头都不抬。当他用中文说“我学中文了”,她才抬起头,拉着嗓门喊:“什么?跟我学中文?行啊,交费!”原来她耳朵塞着耳机。

    这个主意不错,哈里正打算采纳。但过了几天,她就恶狠狠地冲了过来,质问他胡说八道什么?他没来得及反应,她就直言道:“我不会喜欢你!记住了!别到处乱放风!我们没可能,绝对!你快死心!”

    她说的话,要多绝,有多绝,丝毫不留情面,听得他黯然了好一段日子。她不再参加义工活动,不再去儿童医院,不再羡慕那里的患儿。毕业之后,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就这么喜欢她?”简爱问。

    “或者她也能喜欢我。我们都需要一个机会。”

    永定跟同学的关系似乎一般,他问了好些人都没有她的消息,哪怕是中国留学生社团。上帝待他不薄,在怀疑她大概回中国了的时候,居然让他与她重遇。他自是不会放过蛛丝马迹,把她寻到底。

    “你是在争取机会,但对她却造成困扰。”

    “我是在为她争取了解我的机会。”

    “你谈过恋爱吗?”

    “谈过。”

    “为什么分手?”

    “性格不合。”

    “你跟永定,就能合?”

    “不尝试,怎么知道?”

    “你肯试,她不肯。”

    “为什么?”

    “也许她比较传统,”简爱说,“希望谈恋爱就是结婚,一步到位。你能做到吗?你父母能接受吗?其他人其它事呢?世界允许吗?会得到所有人祝福吗?”

    哈里望着她,一时无言。男未婚女未嫁,喜欢就一起,不喜欢就分开,是很正常的恋爱定律,有什么好纠结的?假如每场喜欢都得像商业计划书那般拟策一番,讲数据,谈收益,析结果,那还叫爱情吗?他相信中国人不是这样谈恋爱的。

    “你在这里,衣食无忧。她却得去医院,蹭病人的水果。你失个恋,可能不算什么,转个身,大把人围着你哄,隔天就忘了。但她失恋,恐怕能用来哭的时间,都比你少。谈恋爱也要讲资本。”简爱努力地说着,其实她没有多少宇宙真理可以把眼前人轰走,这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已经创新不出什么好理由了。这小伙子并非有病,难道他不懂吗?“回去吧,明天别来了。你这样,影响她工作。万一失去工作,她又不知道往哪跑了。”他懂的。

    最后一句话,所言极是。哈里似乎得到某种启发,严肃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虎妈!”见他走远了,一直趴在传菜窗偷窥的陈永定蹦了出来,向简爱竖起大拇指。

    简爱哭笑不得。

    她看似轻易地打发哈里,帮了陈永定一把,但她自己与程准的事却仍是一笔糊涂账。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要不要也请陈永定帮她出个主意?但自己婚内出轨,出轨对象又跟表姐混在一起,自己未离婚的丈夫还替他俩工作,如此乱套的伦理关系,莫说陈永定是否理解,她就连说出口的勇气都得酝酿三年五载。

    听着陈永定一个劲地在耳边数落哈里,简爱不禁替他说话:“其实,他真不错。为人体贴有礼,还为你学汉语。”

    “那是他家生意想打入中国市场,他爸让他学的!”陈永定撇撇嘴,“你以为遍地都是扎克伯格,会为了讨老婆高兴而学中文?”

    “永定,你觉得我口语如何?”简爱忽然转了个话题,用英语问道。

    陈永定愣了一下,嘀咕:“干嘛?6分吧。”

    6分?原来仍是6分!用一句很潮流的话说,她内心受到一万点伤害。简爱沮丧地扶扶墙,“不说了,下班!”

    下班接过孩子后,小迪对她说,下周一学校要办运动会,邀请父母参加。

    “行不行?”孩子问。

    她的行不行,是指爸爸与妈妈分开了,两人一起去参加行不行。

    对于父母要离婚的事,搬家之前,简爱就坦白地跟小迪解释,可她尚未说完,孩子就点头表示理解,“尼尔家也这样。”

    她有点失笑,侥幸地觉得松了口气。感谢北美的高离婚率,这事行起来,似乎比想象中容易。

    若是在国内,尤其是三四五线城市,离婚不但害父母双方带来话柄,孩子在学校也会受到异样目光,仿佛都变怪物似的。

    自那夜她与蒋律不愉快的交谈,她把他请出家门之后,他俩就甚少再联系。除了离婚这话题,她没什么好跟他说的。不过,他尚算负责的父亲,每周定时来看望小迪,周末还会带她出去玩。

    当她给他打电话,说运动会的事时,他很配合,说那天会一起出席。

    挂掉电话,蒋律转身跟程准告假。

    “告什么假?”程准头也不抬,漫不经心。

    他那语气,听着就像刁难!蒋律心里不爽,语气略重地说:“我家孩子学校搞运动会,父母得出席。程经理未为人父母,自是不知道里里外外多少亲子活动。”

    程准抬眼瞧他,“行,告吧!不过别忘了,按时去上课,免得浪费公司支出。”

    蒋律黑着脸走出他的办公房。

    程准口中的课,是指英语课。

    刚登陆时,蒋律与简爱都参加了当地社区免费开办的语言班,抱着上一两个月就能有所突破的预期,终究是失望了。

    可能老师太和蔼,可能课程太轻松,可能学员都是新移民,大伙鸡同鸭讲一段日子之后,几乎无长进。

    HE、SHE不分,IS、WAS乱来,大家都很体贴,包容地笑着点头,不指出你的错误,不责罚你的粗心。好些时候,在班内沟通对话,就是把自己想说的内容,切换成一堆单词,然后一股脑子地全部抛给对方,让对方慢慢排列重组,添加语法,摸索着去理解意思。排列对了,这话题就能继续侃下去。排列不对理解错了,即使对方追问,说话者也未必明白对方追问的意图,PARDON或SORRY几句之后,哈哈一笑,又翻篇了。

    起初,他天真地以为自己进步不少,出去溜一圈,信心满满地跟洋人打个招呼,对方以为他英语了得,便吧啦吧啦地吐了一堆,语速快了些,词汇省略些,口音重了些,蒋律就懵了。

    他把这归咎于教学方式的选择错误。过去16年的高压填鸭式教育,一直影响着他。如今突然来个散养式,他难以适应。没意思,便不再去语言班了。

    原以为进了华人企业,同事大部分是华人,老板又是亲戚,罩着,不怕,英语可以抛到一边,反正在大温,说中文能生存。可是,谁让他非要挂个协理头衔,程准有事没事都会拉上他一起去会客,什么见移民律师,什么跑移民局。他英语说不上几句就卡壳了,几乎每次都被程准取笑埋怨。他真心认为,程准是故意的。

    他把心一横,报读了一个收费的要做题的要考试的语言辅导课程,老师在身后拿着皮鞭凶神恶煞地追着抽着,快背!快学!快说!快!他在鞭策之下,重新掏出学生的埋头劲,以应师应试的心态迫自己去背单词,记语法。几节课下来,他认为这种学习模式非常适合他。

    程准见他如此长进,主动提出公司会报销一半学费。但那是发生在他知道简爱要与蒋律离婚之前,他若早些知道,就不操心替简爱省家用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