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图之藏腾 第二十八章 ——又见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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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什么吵！”
推门而入的，必然不可能是罗沐阳，韩子衿眼里的光，无非是提着棍棒，凶神恶煞的老贩子罢了。
老贩子大喝一声，众人像是受了惊的鸡群，一哄而散，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被提出去的就是自己。
因为在这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被带出去的，要么是准备进去百鬼崖的尸体，要么就是被卖去做牛做马的奴仆。
“又是你！”看见韩子衿躺在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老贩子气得恨铁不成钢，一根棍子狠狠甩在他的背上，折成了两截，“天天说胡话！神神叨叨的！你断了我多少客源你知道吗！”
韩子衿咬着牙，嘴硬得很，“玄……”
老贩子一副怒气填胸，无法遏制的样子，摔下手中折断的棍棒，将仅有五岁的韩子衿拎出门外，倒挂在梁柱之上，甩起抽驴的皮鞭，嘴里不停地唾骂，“玄冥祖师！我让你玄冥祖师！你再敢说一句胡话，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照样打死你！”
屋子里的孩子们被外面凄厉的惨叫声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紧紧抱成一团，强吞回泪水，生怕再惹到他一点儿不开心。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韩子衿就没了声儿，看着满身的血痂，老贩子的气也消了不少，像是提着一只死兔子，毫不费力地将他扔回黑屋里。
“他死了吗……”黑暗中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
“不知道……”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回应。
大家无声无息地凑近韩子衿，都以为他已经凉透，殊不知，韩子衿猛然一声咳嗽，吓呆了眼前的众人……
他笑了，像极了他那不认命的小叔叔。
大家伙儿都一致认为他被打得精神错乱，疯了。可只有韩子衿心里最清楚，只有尸体，才能离开这里，才能奔向自己梦寐以求的百鬼崖。
“再见了大伙儿！等我出去了！我一定会回来救你们的！”韩子衿迈着沉重的步伐，靠在门背后，满身是血的他心里别提有多开心。
“你疯了吧！都被打成这样了，怎么出去救我们？”大男孩震惊道。
“既然……只有尸体能进百鬼崖……”韩子衿咬着牙，忍住刚才鞭打后火辣辣的疼痛，正欲接着说道，却被其中一人打断。
“你要冒充尸体去百鬼崖！？”
韩子衿点点头。
“你疯了！”那孩子惶恐地瞪大双眼，却又显得略有些老成，“你这办法行不通，曾经有人试过装死跑出去，可是你当那百鬼崖是什么地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吗！”
大男孩半张着嘴，接着说道，“先不说那是高丈百尺的悬崖峭壁，就算你摔下去没死，里面吃人的怖尸，杀人无数的玄冥魔头岂能饶过这一顿送上门的美食！？”
韩子衿已经和他们争执了整整两年，他自然知道没人会信他，可是为了活下去，他必须这么做。
“死就死吧……残肢断臂……我见得多了……”不过对于从小成长在百鬼崖的韩子衿来说，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他颠颠撞撞站起身，用衣袖抹抹额头的汗水，带着片刻的血腥味，抬头那一瞬间，好像看见红色的土地照耀在家门口，母亲正在屋里燃气袅袅炊烟，小叔叔亦坐在桌前等着自己，那一瞬间，他乐得睁不开眼。
第二天，老贩子果真以为韩子衿死透了，他替替脚边的尸体，向韩子衿的身上看去，还想榨取最后一丝价值，却发现他已经瘦的连肉都没有了，面目狰狞地抱怨道：“真不经打……带回来才养了两年，一分钱也没赚到，倒被这畜生坑了几斤苞米！”便想着装回百鬼崖扔了去。
装作尸体一动不动的韩子衿，在听到老贩子要将自己扔去百鬼崖，又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叔叔和阿娘啊，心里乐痒痒的，嘴角挂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不知道，这两年里，身为小叔叔的罗沐阳也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韩子衿。
曾每天化身平民打扮，游走在街坊邻居之中，到处打听韩子衿的下落，可换来的却是两年里的生死不明。
他派出傻福没日没夜的搜山寻找，甚至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一丝一毫的踪迹，可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见着。
他也会习惯性的站在小洞门口，生怕哪天韩子衿回家却见不着自己。
这一等，就是一整天，这一等，就是两年。
他在等一个孩子的回归，在等一句稚嫩的“小叔叔”。
这一切，都在两年后的一天发生转变，就在韩子衿以为事态都按照心中预料的计划进行之时，他却对自己坚定不移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就是老贩子将韩子衿带回百鬼崖那日，罗沐阳照旧化身人间寻找韩子衿的踪迹。机缘巧合之下，一群顽皮的氏族孩童来到百鬼崖门口探险，发现了曾经那个只能容纳韩子衿的小洞。
他们挨个尝试了一遍，发现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在了洞外。
一位小少爷灵机一动，提议道，“既然如此，我们把小洞堵死吧！”
另一个孩子附和着，“对！咱们拿石头把洞堵起来，防止大魔头出来祸害人间！”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孩子不费吹灰之力，将小洞的路口堵得死死的，连刀片也插不进去。
正当几人得意于自己的高尚行为时，确乎听到不远处有驴子的叫声，惊慌失措的几人还以为是罗沐阳回来了，顾不得形象一股脑儿冲下了山。
来者正是来弃尸的人贩子。
他抬头望了一眼巨型石门，知道自己过不去，也没必要进入百鬼崖找死，绕路爬上了对面的山峰，将麻袋里的韩子衿倒了出来。
韩子衿瞅准机会，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脚踹开人贩子，凭着自己几近淡忘模糊的记忆，峰回路转，一边跑一边大喊“小叔叔”，孩童稚嫩的呼救响彻整座山头，可惜，罗沐阳听不到了。
正在韩子衿疑惑不解之时，他终于来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石门面前，随处拨开茂密的荆棘野草，就算被划破了双手，针尖刺入掌心也抵挡不住他寻找小门的热情。
“小叔叔！开门呐！小叔叔！我是子衿啊！”
偌大的山头，也能回荡起一个孩子无助的哭喊，换来的却无人应答。
眼下，哪还有什么小石门，哪还有什么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小通道，只剩一块冷冰冰的巨石，像是他此刻冰冷绝望的内心。
苦苦挣扎了两年，尝尽了鞭棍的痛苦，换来的确是一扇怎么也打不开的石门和一个钦慕百鬼崖多年的傻子。
他愣怔在百鬼崖的门口，开始反思这一切的虚实，或许曾经的一切都只是母亲编造的谎言，没有什么小叔叔，没有什么飞天遁地的法术，更没有什么玄冥祖师！
“阿娘……不要我了……”
他傻傻端坐在原地，等待老贩子的制裁。
坚持了两年，挨饿受冻的时候他没哭，被毒打的鲜血淋漓时他也没哭，却因为此刻，面对着一扇石门，一连串滚烫的热泪从满上伤痕的脸颊上无声滑落。
“小兔崽子！找死是不是！”
老贩子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但觉喉咙一股血腥热辣，不自觉吐出几口血来，他麻木地看着掌心暗红的血水，转而冷静对望着人贩子，冲着他迷离地笑了笑，似是有几分感谢的味道。
“不用绑……”韩子衿紧握着拳头，想要抓住属于自己的最后一份尊严，“我跟你回去……”
不羁傲慢与叛逆大胆早已被时间和鞭子磨平，剩下冷漠与麻木，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覆盖着韩子衿的全身，被痛苦洗刷过后，他冷冷一笑，笑自己太痴太傻，“玄冥祖师与我毫无关系，他不是我的小叔叔，也不是什么英雄，不过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乱世魔头罢了！”
他乖乖地跟着人贩子走了回去，甚至于太过决绝，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
若是他回头，或许就能看见罗沐阳归来的身影，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自那会儿开始韩子衿打心眼里厌恶自己，觉得自己真是幼稚无聊。
与罗沐阳再一次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亲叔叔每天都会在门口等他归来……
罗沐阳回到百鬼崖，却见被几个小孩堵住的小洞门，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碎嘴道了一声“胆子真大”后，又亲手将堆叠起来的小石块一一清理干净，重新等待韩子衿的到来。
或许，他来过。
后来的三年里，韩子衿再也没有顶过一句嘴，或者说，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看着大孩子们一个个被插了草标安排到集市上贩卖，自己却因为太过瘦小而遭人白眼与嫌弃，从那一刻起，他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就是被卖进府宅，做那低三下四的奴仆，也心甘情愿。他的梦想从儿时的大英雄，变成了能吃饱饭的奴隶。
可是精神上饱受人贩子的折磨，日日的猪糠让他饿的直不起腰来，他甚至在人贩子的洗脑之下忘却了自己的姓名，忘却了自己的过去曾经，人贩子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自己是个弃儿，是被亲人抛弃的无用之人。
可以说，韩子衿的童年在离开百鬼崖的那一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高高在上的少爷，玄冥祖师手心的宝贝，在一夜间流落至蛇鼠蛮荒，堕落成无人问津的囊下臭虫。
直到七岁那一年，他看着老贩子将梦寐以求的草标插在了自己满是虱子的头上，心中却像是顶着一顶皇冠般的高兴。
他像是御驾亲征的王，又像是动物园里准备放归自然的野兽，对外面的阳光充满了期待，却又觉得万般刺眼。
站在标价台上，他的眼神游离于来来去去的人群，听着人贩子最终津津乐道对自己身体的夸奖，他的心里闪过一些转瞬即逝的快感，可惜，这种快感很快就被隔壁摊口的杀鸡声打破，他与砧板上满眼惊恐的雄鸡对视良久，好似在诉说着各自的遭遇……
直到溅起那一脸的鸡血，他在清醒过来，自己也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明码标价的鱼肉罢了……
他凌厉地看完杀鸡、拔毛、开膛破肚，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脸上更是呆滞又麻痹，浑浊的瞳孔下映射出的，竟然全是自己……
麻木多年，饱经风霜洗礼的脸上，却愁苦无光，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过路的人或是斜眼瞟了一眼，看见这副苦瓜脸，催促着赶紧离开；也有前来攀谈价格的，捏着他的下巴细细端详一番，摇摇头觉得太过呆傻。
直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仆驻足在他的面前，眯起眼睛在一丛耀眼的光芒中找到了他这一缕瑕疵，欣然将他领了回去，带回到了硕大无比，富丽堂皇的程府。
于韩子衿而言，自己的“美好生活”即将到来，至少，吃饱穿暖不成问题。
可在程孟道的眼里，他的归宿，只有厨房里时时刻刻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蒸炉。
韩子衿被带到了程府，他谨慎地用余光瞟动四下，眼神里满是前所未有的好奇。
他被径直带到了后院，老奴唤来几个身强体壮的壮士，强行扒下他身上仅有能遮盖住的一块破布，又挑来一桶冰凉的河水，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从头顶直接灌了下去，换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韩子衿颤抖着身子，双手双脚 交叠在一块使劲给搓动着，咀嚼着从心底不断钻出来的寒气，凉意很快侵入骨髓，遍布在全身每一个角落，就连内心深处也开始泛泛作痛。
老奴在一旁站着，使唤四个壮丁将凉水一桶又一桶洗刷韩子衿三四年都未清洗的身躯，淡淡威胁道：“都给我洗干净了，要是把虱子带给小公子，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韩子衿被换上了一件得体的衣裳，趿拉着一双并不怎么合适的破洞鞋，被带到了程家校场。
“小公子！”老奴邻过韩子衿给坐在马背上的程靖行礼。
韩子衿不敢抬头，可是听声音也不过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娃娃。
“老东西！你差点惊了我的马！”
推门而入的，必然不可能是罗沐阳，韩子衿眼里的光，无非是提着棍棒，凶神恶煞的老贩子罢了。
老贩子大喝一声，众人像是受了惊的鸡群，一哄而散，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被提出去的就是自己。
因为在这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被带出去的，要么是准备进去百鬼崖的尸体，要么就是被卖去做牛做马的奴仆。
“又是你！”看见韩子衿躺在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老贩子气得恨铁不成钢，一根棍子狠狠甩在他的背上，折成了两截，“天天说胡话！神神叨叨的！你断了我多少客源你知道吗！”
韩子衿咬着牙，嘴硬得很，“玄……”
老贩子一副怒气填胸，无法遏制的样子，摔下手中折断的棍棒，将仅有五岁的韩子衿拎出门外，倒挂在梁柱之上，甩起抽驴的皮鞭，嘴里不停地唾骂，“玄冥祖师！我让你玄冥祖师！你再敢说一句胡话，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照样打死你！”
屋子里的孩子们被外面凄厉的惨叫声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紧紧抱成一团，强吞回泪水，生怕再惹到他一点儿不开心。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韩子衿就没了声儿，看着满身的血痂，老贩子的气也消了不少，像是提着一只死兔子，毫不费力地将他扔回黑屋里。
“他死了吗……”黑暗中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
“不知道……”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回应。
大家无声无息地凑近韩子衿，都以为他已经凉透，殊不知，韩子衿猛然一声咳嗽，吓呆了眼前的众人……
他笑了，像极了他那不认命的小叔叔。
大家伙儿都一致认为他被打得精神错乱，疯了。可只有韩子衿心里最清楚，只有尸体，才能离开这里，才能奔向自己梦寐以求的百鬼崖。
“再见了大伙儿！等我出去了！我一定会回来救你们的！”韩子衿迈着沉重的步伐，靠在门背后，满身是血的他心里别提有多开心。
“你疯了吧！都被打成这样了，怎么出去救我们？”大男孩震惊道。
“既然……只有尸体能进百鬼崖……”韩子衿咬着牙，忍住刚才鞭打后火辣辣的疼痛，正欲接着说道，却被其中一人打断。
“你要冒充尸体去百鬼崖！？”
韩子衿点点头。
“你疯了！”那孩子惶恐地瞪大双眼，却又显得略有些老成，“你这办法行不通，曾经有人试过装死跑出去，可是你当那百鬼崖是什么地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吗！”
大男孩半张着嘴，接着说道，“先不说那是高丈百尺的悬崖峭壁，就算你摔下去没死，里面吃人的怖尸，杀人无数的玄冥魔头岂能饶过这一顿送上门的美食！？”
韩子衿已经和他们争执了整整两年，他自然知道没人会信他，可是为了活下去，他必须这么做。
“死就死吧……残肢断臂……我见得多了……”不过对于从小成长在百鬼崖的韩子衿来说，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他颠颠撞撞站起身，用衣袖抹抹额头的汗水，带着片刻的血腥味，抬头那一瞬间，好像看见红色的土地照耀在家门口，母亲正在屋里燃气袅袅炊烟，小叔叔亦坐在桌前等着自己，那一瞬间，他乐得睁不开眼。
第二天，老贩子果真以为韩子衿死透了，他替替脚边的尸体，向韩子衿的身上看去，还想榨取最后一丝价值，却发现他已经瘦的连肉都没有了，面目狰狞地抱怨道：“真不经打……带回来才养了两年，一分钱也没赚到，倒被这畜生坑了几斤苞米！”便想着装回百鬼崖扔了去。
装作尸体一动不动的韩子衿，在听到老贩子要将自己扔去百鬼崖，又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叔叔和阿娘啊，心里乐痒痒的，嘴角挂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不知道，这两年里，身为小叔叔的罗沐阳也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韩子衿。
曾每天化身平民打扮，游走在街坊邻居之中，到处打听韩子衿的下落，可换来的却是两年里的生死不明。
他派出傻福没日没夜的搜山寻找，甚至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一丝一毫的踪迹，可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见着。
他也会习惯性的站在小洞门口，生怕哪天韩子衿回家却见不着自己。
这一等，就是一整天，这一等，就是两年。
他在等一个孩子的回归，在等一句稚嫩的“小叔叔”。
这一切，都在两年后的一天发生转变，就在韩子衿以为事态都按照心中预料的计划进行之时，他却对自己坚定不移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就是老贩子将韩子衿带回百鬼崖那日，罗沐阳照旧化身人间寻找韩子衿的踪迹。机缘巧合之下，一群顽皮的氏族孩童来到百鬼崖门口探险，发现了曾经那个只能容纳韩子衿的小洞。
他们挨个尝试了一遍，发现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在了洞外。
一位小少爷灵机一动，提议道，“既然如此，我们把小洞堵死吧！”
另一个孩子附和着，“对！咱们拿石头把洞堵起来，防止大魔头出来祸害人间！”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孩子不费吹灰之力，将小洞的路口堵得死死的，连刀片也插不进去。
正当几人得意于自己的高尚行为时，确乎听到不远处有驴子的叫声，惊慌失措的几人还以为是罗沐阳回来了，顾不得形象一股脑儿冲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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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衿瞅准机会，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脚踹开人贩子，凭着自己几近淡忘模糊的记忆，峰回路转，一边跑一边大喊“小叔叔”，孩童稚嫩的呼救响彻整座山头，可惜，罗沐阳听不到了。
正在韩子衿疑惑不解之时，他终于来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石门面前，随处拨开茂密的荆棘野草，就算被划破了双手，针尖刺入掌心也抵挡不住他寻找小门的热情。
“小叔叔！开门呐！小叔叔！我是子衿啊！”
偌大的山头，也能回荡起一个孩子无助的哭喊，换来的却无人应答。
眼下，哪还有什么小石门，哪还有什么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小通道，只剩一块冷冰冰的巨石，像是他此刻冰冷绝望的内心。
苦苦挣扎了两年，尝尽了鞭棍的痛苦，换来的确是一扇怎么也打不开的石门和一个钦慕百鬼崖多年的傻子。
他愣怔在百鬼崖的门口，开始反思这一切的虚实，或许曾经的一切都只是母亲编造的谎言，没有什么小叔叔，没有什么飞天遁地的法术，更没有什么玄冥祖师！
“阿娘……不要我了……”
他傻傻端坐在原地，等待老贩子的制裁。
坚持了两年，挨饿受冻的时候他没哭，被毒打的鲜血淋漓时他也没哭，却因为此刻，面对着一扇石门，一连串滚烫的热泪从满上伤痕的脸颊上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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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贩子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但觉喉咙一股血腥热辣，不自觉吐出几口血来，他麻木地看着掌心暗红的血水，转而冷静对望着人贩子，冲着他迷离地笑了笑，似是有几分感谢的味道。
“不用绑……”韩子衿紧握着拳头，想要抓住属于自己的最后一份尊严，“我跟你回去……”
不羁傲慢与叛逆大胆早已被时间和鞭子磨平，剩下冷漠与麻木，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覆盖着韩子衿的全身，被痛苦洗刷过后，他冷冷一笑，笑自己太痴太傻，“玄冥祖师与我毫无关系，他不是我的小叔叔，也不是什么英雄，不过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乱世魔头罢了！”
他乖乖地跟着人贩子走了回去，甚至于太过决绝，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
若是他回头，或许就能看见罗沐阳归来的身影，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自那会儿开始韩子衿打心眼里厌恶自己，觉得自己真是幼稚无聊。
与罗沐阳再一次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亲叔叔每天都会在门口等他归来……
罗沐阳回到百鬼崖，却见被几个小孩堵住的小洞门，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碎嘴道了一声“胆子真大”后，又亲手将堆叠起来的小石块一一清理干净，重新等待韩子衿的到来。
或许，他来过。
后来的三年里，韩子衿再也没有顶过一句嘴，或者说，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看着大孩子们一个个被插了草标安排到集市上贩卖，自己却因为太过瘦小而遭人白眼与嫌弃，从那一刻起，他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就是被卖进府宅，做那低三下四的奴仆，也心甘情愿。他的梦想从儿时的大英雄，变成了能吃饱饭的奴隶。
可是精神上饱受人贩子的折磨，日日的猪糠让他饿的直不起腰来，他甚至在人贩子的洗脑之下忘却了自己的姓名，忘却了自己的过去曾经，人贩子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自己是个弃儿，是被亲人抛弃的无用之人。
可以说，韩子衿的童年在离开百鬼崖的那一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高高在上的少爷，玄冥祖师手心的宝贝，在一夜间流落至蛇鼠蛮荒，堕落成无人问津的囊下臭虫。
直到七岁那一年，他看着老贩子将梦寐以求的草标插在了自己满是虱子的头上，心中却像是顶着一顶皇冠般的高兴。
他像是御驾亲征的王，又像是动物园里准备放归自然的野兽，对外面的阳光充满了期待，却又觉得万般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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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溅起那一脸的鸡血，他在清醒过来，自己也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明码标价的鱼肉罢了……
他凌厉地看完杀鸡、拔毛、开膛破肚，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脸上更是呆滞又麻痹，浑浊的瞳孔下映射出的，竟然全是自己……
麻木多年，饱经风霜洗礼的脸上，却愁苦无光，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过路的人或是斜眼瞟了一眼，看见这副苦瓜脸，催促着赶紧离开；也有前来攀谈价格的，捏着他的下巴细细端详一番，摇摇头觉得太过呆傻。
直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仆驻足在他的面前，眯起眼睛在一丛耀眼的光芒中找到了他这一缕瑕疵，欣然将他领了回去，带回到了硕大无比，富丽堂皇的程府。
于韩子衿而言，自己的“美好生活”即将到来，至少，吃饱穿暖不成问题。
可在程孟道的眼里，他的归宿，只有厨房里时时刻刻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蒸炉。
韩子衿被带到了程府，他谨慎地用余光瞟动四下，眼神里满是前所未有的好奇。
他被径直带到了后院，老奴唤来几个身强体壮的壮士，强行扒下他身上仅有能遮盖住的一块破布，又挑来一桶冰凉的河水，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从头顶直接灌了下去，换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韩子衿颤抖着身子，双手双脚 交叠在一块使劲给搓动着，咀嚼着从心底不断钻出来的寒气，凉意很快侵入骨髓，遍布在全身每一个角落，就连内心深处也开始泛泛作痛。
老奴在一旁站着，使唤四个壮丁将凉水一桶又一桶洗刷韩子衿三四年都未清洗的身躯，淡淡威胁道：“都给我洗干净了，要是把虱子带给小公子，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韩子衿被换上了一件得体的衣裳，趿拉着一双并不怎么合适的破洞鞋，被带到了程家校场。
“小公子！”老奴邻过韩子衿给坐在马背上的程靖行礼。
韩子衿不敢抬头，可是听声音也不过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娃娃。
“老东西！你差点惊了我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