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图之藏腾 第三十九章 ——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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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沐阳回到了百鬼崖，韩子衿怔怔地站在怖尸窟的洞口等着他回归。
再见到韩子衿的时候，脖颈间的白色绷带是如此耀眼。
他有些不敢与之对视，因为愧疚，因为自责，他的眼神有些湿润，仅是简简单单的一瞥，便牵起他的手，朝着百鬼崖外踱了出去。
韩子衿麻木地仰起头，盯着罗沐阳，虽然说不出话，可他还能用手语在空中比划着什么。
罗沐阳虽是简单瞟了一眼，便明白了韩子衿想说什么，平静地往前走，“咱们去二龙山。”
听闻“二龙山”，韩子衿突然愣怔在原地，像一块铅石般迈不开腿，任凭罗沐阳怎样往前挪移，都无济于事。
“怎么了……”罗沐阳看了看韩子衿，似是在意料之中，转过身蹲了下来，安慰着抚摸他的额头，“咱们去……找你娘亲……”
韩子衿定然眼前一亮，他的脚下顿感轻松了不少，颤颤巍巍尝试着迈出一步，那满是光芒的眼神里，好像在询问罗沐阳，“这都是真的吗！”
罗沐阳点了点头，欣慰地抹出一丝甜甜的笑，“嗯，见娘亲。”
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咽喉，痛苦地咽下一口唾沫，虽然断喉的灼烧，撕扯的疼痛时刻在提醒着韩子衿，那是一片人间炼狱，韩尚景那梦魇似的神情无时无刻不徘徊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子衿……不要怕……这次……叔叔陪着你。”
有了罗沐阳的宽慰，抬头望，那不远处，雾隐朦胧下的二龙山也显得不那么恐怖了。
对于二龙山的路，罗沐阳再熟悉不过了，纵然过去了近十年的光景，他仍然记得每一条上山的小道。
清晨，层峦叠嶂云烟缭绕的二龙山中，学道弟子在鸟语花香中缓缓打着太极，寻着对面亭阁教室里朗朗的读书声，他的记忆被勾连起当年二龙山求学的光影。
暮然回首过去和韩尚景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在眼前，山间的弟子，他们学过的一招一式，他罗沐阳也曾练过；他们读过的一经一典，他罗沐阳也曾背过……
当年那些大大小小的生活琐事在他的脑海里飞速倒流。
罗沐阳的心就像被霹雳电击了一下，泪水在眼眶中盈盈打转，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上脑海。
他搭着韩子衿的肩膀，一手指着那群身着白衣的玄清弟子们，骄傲地随他介绍，满脸皆是幸福，“这是叔叔当年学习的地方，玄通那糟老头子天天拿着板子追着我打……”
他的话语里满是浓浓的幸福，“上午学玄门法术，下午读枯燥的经典，薄暮冥冥时分跟着你爹来一招御剑飞行偷偷溜下山，晚上仰着漫天的星星说笑。”
“还有那擂台……”罗沐阳骄傲地指了指自己，“你叔叔我当年在北斗大会上，帮得一人夺得了魁首，坐上了玄门掌门之位！只是那人……”
谈笑间，罗沐阳一时难以掩饰心中那所淡淡的忧伤，任悲寒凌厉的幽风无情地透过身体，缠绵过千穿百孔的胸膛，幽灵般的寒气一层层地将心血凝冰，渐渐冰封他少有的温存与一腔热情。
“不说了……”他擤了擤鼻子，长叹一口气，怆然一声冷笑，带着子衿离开了前山，一路爬山涉水来到了玄清殿。
那是韩尚景的住处，不过如今韩尚景离开了二龙山，一路向西寻汉归印去了。
不过罗沐阳并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且是轻车熟路绕过玄清阁，来到山后一处山清水秀，无人涉及的小竹林……
竹影摇曳间，残落下一地的清幽碎屑，竹屑湮没下，是一座醒目孤寂的碑……
罗沐阳沉重踏入竹林的那一刻，心中好似被刀割，传来一股刺痛的哀伤。
“去吧……”
他颤抖着双手将韩子衿轻轻推出自己的怀中，点点头示意他往前去，可是被伤的满身是伤的他却停滞不前。
不敢往前，因为自责，因为愧疚，因为……太多太多……
韩子衿回头望着他，坚定地握住他的手，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带着他一起来到柳烟茗的坟前。
竹萋萋，雨蒙蒙，凝眸了望身下的碑，里面埋葬着再也回不去的故人。
“阿茗……”罗沐阳低下身，挥了挥袖子扶下碑上几片落叶，咽下难于启齿的苦涩，勉强展出一丝带着呜咽的苦笑，“我带着子衿来看你了。”
“子衿。”他拍了拍子衿的后背，纵有千言万语依旧是难以尽言，“这是你阿娘……”
韩子衿盯着眼前的碑看得入神，双腿不由自主跪倒在松软的泥土间，纷纷蒙蒙如针尖儿似的细雨钻入他的心虚，外表看似云淡风轻，内心早已抑制不住对母亲的思念与挂牵。
被韩尚景撕裂了声带，扯断了咽喉，韩子衿只能将自己满腹的委屈与对母亲的挂念通过嘶吼与哭泣表达而出……
泪，浸湿了柳烟茗的坟冢。
“阿茗……对不起……”罗沐阳站起身，亲切抚摸着韩子衿的头，“是我没有照顾好子衿，让他吃了太多的苦……”
“不过这样也好……远离这是非纷争的江湖。”一阵心酸过后，他望着墓碑惨惨笑了笑，“如今子衿学会了赶尸御魂，虽然再也学不了法术，仅是掌握一门技艺，能吃饱饭的就够了……”
在韩子衿的帮助下，二人拔尽坟头的杂草，从怀中掏出几个馒头，摆在碑前，眼中弥漫起幽幽的愁绪和淡淡的哀愁，“阿茗，外面的糕点，始终是没你做的香甜。”
春寒料峭，他从身后抽出玄韵笛，任凭雨丝冲刷他瘦弱的身躯，罗沐阳两鬓隐隐约约有了斑白之色，脸色肃穆，定定望着笼罩在竹林深处的石碑。
他动了动轻薄的唇，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话，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瘦削的脸流了下来。
“今日与君歌最后一曲，此后……呵，没有此后了……”
他抬起笛子，满是讽刺地嘲笑自己。
寰宇四下，天地无声群山静默，古墓竹影锁住了叔侄二人……
“是谁！”脆笛声下，引来了一个在后山巡逻的小徒弟，一声尖锐的嘶吼响彻整座二龙山，“谁在那里！”
从韩子衿地身后冷不丁袭来一支冷箭，稳稳穿过他的发梢，散落起韩子衿满头青丝……
这支箭带过韩子衿头顶几缕发丝，深深陷入鲜红印字的石碑之中……
韩子衿猛地回头，带起散乱的头发随风扬起，掩隐下他稚嫩的脸。
小徒弟一下就认出了韩子衿，磕磕绊绊地后退了几下，“是……是你！”
罗沐阳款款放下玄韵笛，抬起眉眼，将箭羽狠戾地拔了出来，凌厉间充满了杀意。
“自不量力……”他的声音变得格外低沉，问道：“子衿，害你失声的，是他们吧……”
韩子衿愣了一下，支支吾吾点了点头，琢磨不透罗沐阳想干什么。
“还记得叔叔跟你说的……咱们……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小徒弟遥遥相望，看见竹林间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拔出利剑警觉地朝坟冢靠近，“你！你旁边那是谁！”
“呵……”罗沐阳转身的一瞬，惊呆了玄清的小徒弟，刹那间瘫坐在地上。
“玄！玄冥祖师！来……来人呐！”
他顾不得这些，自知不是罗沐阳的对手，后退着一路往山下踉跄狂奔。
“跑？”罗沐阳仅是动了动手指，身后化作一团烈焰，对着逃跑的小徒弟紧追不舍。
耳边传来骤风呼啸，吹动嗜血贪婪的火焰噗噗作响，如千军万马追来一般。里面冒出来的烟模糊一片。
山林深处的猿啼悲声，怪叫声时远时近……
仅仅是片刻的功夫，小徒弟被烈焰吞噬，在挣扎中炸裂成一团巨大的火球，烧了一路滚下山坡，来到人群中之时，早已成为了一具焦炭……
他，玄冥祖师，带着韩子衿凌空在二龙山上，望着下面乱哄哄闹做一团，随风浅浅一笑，眼神间迸发出凌厉的坏意。
“韩尚景……你坏了子衿的声带，老子杀你一个小徒弟，不为过吧……”
长夜悬河，星垂如灌，那一夜的星光，落在二龙山绵延盘曲的道路。漫长的星夜，眼前是蜿蜒无尽的燎原残丘……
千年前，一个叫罗沐阳的少年，手中牵着一个孩子，在笛声下行过残害废墟，踏遍沟壑，抬首，那是一望无际的亘古星光……
“子衿……走啦……”
回过神，他仿佛回到了童年，招呼手，对着身后一位俊朗神秀的少年郎招手：“韩尚景！快些啊！”
罗沐阳并没有带着韩子衿回百鬼崖，心里在想什么，谁都不知道，他做出的每一个举动，都格外有深意。
像是在交代后事。
他的脸上流露出那与生俱来的果决，世俗不艳俗，悲悯苦痛却决绝以赴，像山崩玉碎，又像海棠微垂，花蕊吐露……
遥望远方，那一抹曙光升起的时候，她塑造起重生的希望。
他们下了山，在二龙山下遇到了一家农户。
这是一家平凡且普通的农户家庭，靠山吃山，家里有一个咿呀学语，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儿，长得小家碧玉，粗麻布衣也难掩她俏丽稚嫩的姿容。
罗沐阳一眼就认出了小女孩，愣愣携着韩子衿站在屋外。
女主人抱着睡眼惺忪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将她安安稳稳摆在竹车内，男主人早已伴着熹微扛着锄犁下了农地。
他们的视线聚焦到门口站里的陌生人之上，并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只是满脸的惊奇。
“你是？”女主人摇着竹车询问罗沐阳。
“过路的人。”
罗沐阳的眼神一刻不歇地盯着竹车里的小女孩，傻傻吐出舌头发笑。
“你找谁？”
他指了指竹车中可爱的女孩……
女主人看了一眼罗沐阳身旁的孩子，投以欣慰一笑，起身走近屋内，从厨房中拿来几个红薯，递给韩子衿。
“吃吧……家里穷，没啥东西。”
韩子衿木讷在原地，谨慎地看着罗沐阳。
罗沐阳无话，示意他接下。
“我可以抱抱吗……”罗沐阳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女主人。
笑靥如花的女人抱起天真懵懂的孩子，女孩儿像是花瓣里的花蕊，安静而又美好。她将孩子送入罗沐阳的怀中。
罗沐阳激动的止不住颤抖双手，在婴儿柔软的头顶上亲了一下，嗅到一股芬芳，不知来自何处，令他感到惊异。他抱着小女孩，小女孩紧紧贴着罗沐阳的胸部，不哭不闹，任凭罗沐阳轻轻摩擦她的后背。
口中轻齿：“阿茗……”
她和阿茗太像了，或者说，她就是阿茗吧……
小女孩被抱在罗沐阳的怀中傻咯咯大笑，若那多年未见的故人，亲切十分。
机遇巧合间，顺手抽出罗沐阳怀中缠绕的帕子——那是柳烟茗的帕子。
“喜欢吗？”罗沐阳微微含笑。
小姑娘亮起满眸星河，望着罗沐阳，嘻嘻点头。
“喜欢……就送给你吧……就当作见面礼。”将秀帕紧紧攥在小女孩手中，“它……本来就是你的呀……”
轻轻放下孩子，小女孩和韩子衿仿若心有灵犀一般，摇摇晃晃地来到韩子衿面前，韩子衿自觉蹲下身，伸出双手拥抱。
小女孩猛地扑在韩子衿的怀里，他紧紧地抱住她，软软糯糯的感觉让他不想松手。
“这里马上要打仗了，会死很多人。”罗沐阳转过身，看着这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朴实乡亲，说：“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吧……越远越好……”
“打仗？”女主人皱起眉，“怎么没听说啊……谁和谁打仗？”
“怎么？”罗沐阳冷冷讽刺道：“保佑一方的清源君，没和你们说吗？”
女主人疯狂摇头，抱起孩子在怀中微微抖动。
“走吧……那是一场恶战……一旦开始，无一幸免。”罗沐阳湿润了眼眶，拨动玄韵笛的穗子挑逗小女孩一笑。
“可是……”女主人长叹一声，“我们又能去哪儿呢……”
“至少……”罗沐阳指着天边，“离开弥州……离开二龙山……离开……百鬼崖……”
这时，孩子的父亲回来了。
罗沐阳又将事情告知了男主人，男主人也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擦干净脸上的汗，抱起孩子和妻子谋划着未来的去向……
“越早越好……”罗沐阳抿了抿干皲的唇，哽咽道：“越远越好……”
夫妻二人向罗沐阳连连道谢，男主人又赶着趟回到了田埂上，将这件事告知了父老乡亲，相约在大战一触即发之前一同离开这里。
“可以……”罗沐阳将韩子衿轻轻推到了女主人的跟前，又从怀中掏出一些盘缠，“带上他吗……”
韩子衿不可思议地看着罗沐阳，这一刻，他认为遭受了叔叔的抛弃。
“子衿……”罗沐阳紧紧握着韩子衿的手，笑着说，“你的断喉之仇，叔叔已经帮你报了，从此以后，跟着这家人，一起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好吗……”
“忘记之前的一切不愉快，忘记……叔叔……忘记……百鬼崖……”他帮韩子衿收束起凌乱的发，盘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发髻，看着与普通孩子无异，“剩下的……是我和韩尚景的恩怨……”
说罢，在与女主人眼神的交流后，拖着一条瘦长的背影，消失在偌大的远方。
“你叫……韩子衿是吗？”女主人将韩子衿拥在自己的跟前，慈爱地询问。
韩子衿瘪起嘴，擤了擤鼻子，点点头，却又看向早已远去的罗沐阳。
“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女主人拍了拍他满身的尘土，“跟着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吗……”
听了这话，他吃惊地望着女主人，筋脉凸兀的手紧紧抓着门框，闭上眼睛，内心掀起一阵波澜……
“叔叔……是不要我了吗……”他想。
看着罗沐阳远去的背影，又踌躇过正在收拾行李的乡亲。一边是幸福安慰的生活，一边是自己至亲至爱的叔叔……
一瞬间，轻柔的风吹走了韩子衿皱着眉头的眉毛，他毅然决然挣脱开女主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去追逐他抉择下的道路。
“罗叔叔！等等我！”
“罗叔叔！我要追不上你了！”
韩子衿心心念念地在心里默念罗沐阳的名字。
在外人听来，那只是支支吾吾的哽咽，他吼了一路，哭了一路，终于被远去的罗沐阳听见了。
“子衿……”他不敢置信。
遥见韩子衿跌倒，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继续奋不顾身扑向自己最爱的叔叔。
“你……”他的眼神从惊诧转而变得柔和，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不走了……”
“子衿，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可不能后悔。”他轻柔地抹去韩子衿眼角的泪水，“哪怕……千刀万剐……哪怕……遍体鳞伤……”
韩子衿紧咬牙，深深咽下一口口水，点头。
“好！”罗沐阳将韩子衿的发冠扭了扭正，躬着背，低着头，眯着眼，再次牵起他的手，“那我们，回家……”
回眸，那一家人已然收好了行李，寻着晨光的方向，离散了波谲云诡的雾霾……
罗沐阳怔怔一笑，“阿茗……前世我没有保护好你……今生……再也不会让你遭受战争的屠戮了。”
再见到韩子衿的时候，脖颈间的白色绷带是如此耀眼。
他有些不敢与之对视，因为愧疚，因为自责，他的眼神有些湿润，仅是简简单单的一瞥，便牵起他的手，朝着百鬼崖外踱了出去。
韩子衿麻木地仰起头，盯着罗沐阳，虽然说不出话，可他还能用手语在空中比划着什么。
罗沐阳虽是简单瞟了一眼，便明白了韩子衿想说什么，平静地往前走，“咱们去二龙山。”
听闻“二龙山”，韩子衿突然愣怔在原地，像一块铅石般迈不开腿，任凭罗沐阳怎样往前挪移，都无济于事。
“怎么了……”罗沐阳看了看韩子衿，似是在意料之中，转过身蹲了下来，安慰着抚摸他的额头，“咱们去……找你娘亲……”
韩子衿定然眼前一亮，他的脚下顿感轻松了不少，颤颤巍巍尝试着迈出一步，那满是光芒的眼神里，好像在询问罗沐阳，“这都是真的吗！”
罗沐阳点了点头，欣慰地抹出一丝甜甜的笑，“嗯，见娘亲。”
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咽喉，痛苦地咽下一口唾沫，虽然断喉的灼烧，撕扯的疼痛时刻在提醒着韩子衿，那是一片人间炼狱，韩尚景那梦魇似的神情无时无刻不徘徊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子衿……不要怕……这次……叔叔陪着你。”
有了罗沐阳的宽慰，抬头望，那不远处，雾隐朦胧下的二龙山也显得不那么恐怖了。
对于二龙山的路，罗沐阳再熟悉不过了，纵然过去了近十年的光景，他仍然记得每一条上山的小道。
清晨，层峦叠嶂云烟缭绕的二龙山中，学道弟子在鸟语花香中缓缓打着太极，寻着对面亭阁教室里朗朗的读书声，他的记忆被勾连起当年二龙山求学的光影。
暮然回首过去和韩尚景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在眼前，山间的弟子，他们学过的一招一式，他罗沐阳也曾练过；他们读过的一经一典，他罗沐阳也曾背过……
当年那些大大小小的生活琐事在他的脑海里飞速倒流。
罗沐阳的心就像被霹雳电击了一下，泪水在眼眶中盈盈打转，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上脑海。
他搭着韩子衿的肩膀，一手指着那群身着白衣的玄清弟子们，骄傲地随他介绍，满脸皆是幸福，“这是叔叔当年学习的地方，玄通那糟老头子天天拿着板子追着我打……”
他的话语里满是浓浓的幸福，“上午学玄门法术，下午读枯燥的经典，薄暮冥冥时分跟着你爹来一招御剑飞行偷偷溜下山，晚上仰着漫天的星星说笑。”
“还有那擂台……”罗沐阳骄傲地指了指自己，“你叔叔我当年在北斗大会上，帮得一人夺得了魁首，坐上了玄门掌门之位！只是那人……”
谈笑间，罗沐阳一时难以掩饰心中那所淡淡的忧伤，任悲寒凌厉的幽风无情地透过身体，缠绵过千穿百孔的胸膛，幽灵般的寒气一层层地将心血凝冰，渐渐冰封他少有的温存与一腔热情。
“不说了……”他擤了擤鼻子，长叹一口气，怆然一声冷笑，带着子衿离开了前山，一路爬山涉水来到了玄清殿。
那是韩尚景的住处，不过如今韩尚景离开了二龙山，一路向西寻汉归印去了。
不过罗沐阳并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且是轻车熟路绕过玄清阁，来到山后一处山清水秀，无人涉及的小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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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
他颤抖着双手将韩子衿轻轻推出自己的怀中，点点头示意他往前去，可是被伤的满身是伤的他却停滞不前。
不敢往前，因为自责，因为愧疚，因为……太多太多……
韩子衿回头望着他，坚定地握住他的手，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带着他一起来到柳烟茗的坟前。
竹萋萋，雨蒙蒙，凝眸了望身下的碑，里面埋葬着再也回不去的故人。
“阿茗……”罗沐阳低下身，挥了挥袖子扶下碑上几片落叶，咽下难于启齿的苦涩，勉强展出一丝带着呜咽的苦笑，“我带着子衿来看你了。”
“子衿。”他拍了拍子衿的后背，纵有千言万语依旧是难以尽言，“这是你阿娘……”
韩子衿盯着眼前的碑看得入神，双腿不由自主跪倒在松软的泥土间，纷纷蒙蒙如针尖儿似的细雨钻入他的心虚，外表看似云淡风轻，内心早已抑制不住对母亲的思念与挂牵。
被韩尚景撕裂了声带，扯断了咽喉，韩子衿只能将自己满腹的委屈与对母亲的挂念通过嘶吼与哭泣表达而出……
泪，浸湿了柳烟茗的坟冢。
“阿茗……对不起……”罗沐阳站起身，亲切抚摸着韩子衿的头，“是我没有照顾好子衿，让他吃了太多的苦……”
“不过这样也好……远离这是非纷争的江湖。”一阵心酸过后，他望着墓碑惨惨笑了笑，“如今子衿学会了赶尸御魂，虽然再也学不了法术，仅是掌握一门技艺，能吃饱饭的就够了……”
在韩子衿的帮助下，二人拔尽坟头的杂草，从怀中掏出几个馒头，摆在碑前，眼中弥漫起幽幽的愁绪和淡淡的哀愁，“阿茗，外面的糕点，始终是没你做的香甜。”
春寒料峭，他从身后抽出玄韵笛，任凭雨丝冲刷他瘦弱的身躯，罗沐阳两鬓隐隐约约有了斑白之色，脸色肃穆，定定望着笼罩在竹林深处的石碑。
他动了动轻薄的唇，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话，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瘦削的脸流了下来。
“今日与君歌最后一曲，此后……呵，没有此后了……”
他抬起笛子，满是讽刺地嘲笑自己。
寰宇四下，天地无声群山静默，古墓竹影锁住了叔侄二人……
“是谁！”脆笛声下，引来了一个在后山巡逻的小徒弟，一声尖锐的嘶吼响彻整座二龙山，“谁在那里！”
从韩子衿地身后冷不丁袭来一支冷箭，稳稳穿过他的发梢，散落起韩子衿满头青丝……
这支箭带过韩子衿头顶几缕发丝，深深陷入鲜红印字的石碑之中……
韩子衿猛地回头，带起散乱的头发随风扬起，掩隐下他稚嫩的脸。
小徒弟一下就认出了韩子衿，磕磕绊绊地后退了几下，“是……是你！”
罗沐阳款款放下玄韵笛，抬起眉眼，将箭羽狠戾地拔了出来，凌厉间充满了杀意。
“自不量力……”他的声音变得格外低沉，问道：“子衿，害你失声的，是他们吧……”
韩子衿愣了一下，支支吾吾点了点头，琢磨不透罗沐阳想干什么。
“还记得叔叔跟你说的……咱们……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小徒弟遥遥相望，看见竹林间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拔出利剑警觉地朝坟冢靠近，“你！你旁边那是谁！”
“呵……”罗沐阳转身的一瞬，惊呆了玄清的小徒弟，刹那间瘫坐在地上。
“玄！玄冥祖师！来……来人呐！”
他顾不得这些，自知不是罗沐阳的对手，后退着一路往山下踉跄狂奔。
“跑？”罗沐阳仅是动了动手指，身后化作一团烈焰，对着逃跑的小徒弟紧追不舍。
耳边传来骤风呼啸，吹动嗜血贪婪的火焰噗噗作响，如千军万马追来一般。里面冒出来的烟模糊一片。
山林深处的猿啼悲声，怪叫声时远时近……
仅仅是片刻的功夫，小徒弟被烈焰吞噬，在挣扎中炸裂成一团巨大的火球，烧了一路滚下山坡，来到人群中之时，早已成为了一具焦炭……
他，玄冥祖师，带着韩子衿凌空在二龙山上，望着下面乱哄哄闹做一团，随风浅浅一笑，眼神间迸发出凌厉的坏意。
“韩尚景……你坏了子衿的声带，老子杀你一个小徒弟，不为过吧……”
长夜悬河，星垂如灌，那一夜的星光，落在二龙山绵延盘曲的道路。漫长的星夜，眼前是蜿蜒无尽的燎原残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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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他仿佛回到了童年，招呼手，对着身后一位俊朗神秀的少年郎招手：“韩尚景！快些啊！”
罗沐阳并没有带着韩子衿回百鬼崖，心里在想什么，谁都不知道，他做出的每一个举动，都格外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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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上流露出那与生俱来的果决，世俗不艳俗，悲悯苦痛却决绝以赴，像山崩玉碎，又像海棠微垂，花蕊吐露……
遥望远方，那一抹曙光升起的时候，她塑造起重生的希望。
他们下了山，在二龙山下遇到了一家农户。
这是一家平凡且普通的农户家庭，靠山吃山，家里有一个咿呀学语，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儿，长得小家碧玉，粗麻布衣也难掩她俏丽稚嫩的姿容。
罗沐阳一眼就认出了小女孩，愣愣携着韩子衿站在屋外。
女主人抱着睡眼惺忪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将她安安稳稳摆在竹车内，男主人早已伴着熹微扛着锄犁下了农地。
他们的视线聚焦到门口站里的陌生人之上，并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只是满脸的惊奇。
“你是？”女主人摇着竹车询问罗沐阳。
“过路的人。”
罗沐阳的眼神一刻不歇地盯着竹车里的小女孩，傻傻吐出舌头发笑。
“你找谁？”
他指了指竹车中可爱的女孩……
女主人看了一眼罗沐阳身旁的孩子，投以欣慰一笑，起身走近屋内，从厨房中拿来几个红薯，递给韩子衿。
“吃吧……家里穷，没啥东西。”
韩子衿木讷在原地，谨慎地看着罗沐阳。
罗沐阳无话，示意他接下。
“我可以抱抱吗……”罗沐阳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女主人。
笑靥如花的女人抱起天真懵懂的孩子，女孩儿像是花瓣里的花蕊，安静而又美好。她将孩子送入罗沐阳的怀中。
罗沐阳激动的止不住颤抖双手，在婴儿柔软的头顶上亲了一下，嗅到一股芬芳，不知来自何处，令他感到惊异。他抱着小女孩，小女孩紧紧贴着罗沐阳的胸部，不哭不闹，任凭罗沐阳轻轻摩擦她的后背。
口中轻齿：“阿茗……”
她和阿茗太像了，或者说，她就是阿茗吧……
小女孩被抱在罗沐阳的怀中傻咯咯大笑，若那多年未见的故人，亲切十分。
机遇巧合间，顺手抽出罗沐阳怀中缠绕的帕子——那是柳烟茗的帕子。
“喜欢吗？”罗沐阳微微含笑。
小姑娘亮起满眸星河，望着罗沐阳，嘻嘻点头。
“喜欢……就送给你吧……就当作见面礼。”将秀帕紧紧攥在小女孩手中，“它……本来就是你的呀……”
轻轻放下孩子，小女孩和韩子衿仿若心有灵犀一般，摇摇晃晃地来到韩子衿面前，韩子衿自觉蹲下身，伸出双手拥抱。
小女孩猛地扑在韩子衿的怀里，他紧紧地抱住她，软软糯糯的感觉让他不想松手。
“这里马上要打仗了，会死很多人。”罗沐阳转过身，看着这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朴实乡亲，说：“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吧……越远越好……”
“打仗？”女主人皱起眉，“怎么没听说啊……谁和谁打仗？”
“怎么？”罗沐阳冷冷讽刺道：“保佑一方的清源君，没和你们说吗？”
女主人疯狂摇头，抱起孩子在怀中微微抖动。
“走吧……那是一场恶战……一旦开始，无一幸免。”罗沐阳湿润了眼眶，拨动玄韵笛的穗子挑逗小女孩一笑。
“可是……”女主人长叹一声，“我们又能去哪儿呢……”
“至少……”罗沐阳指着天边，“离开弥州……离开二龙山……离开……百鬼崖……”
这时，孩子的父亲回来了。
罗沐阳又将事情告知了男主人，男主人也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擦干净脸上的汗，抱起孩子和妻子谋划着未来的去向……
“越早越好……”罗沐阳抿了抿干皲的唇，哽咽道：“越远越好……”
夫妻二人向罗沐阳连连道谢，男主人又赶着趟回到了田埂上，将这件事告知了父老乡亲，相约在大战一触即发之前一同离开这里。
“可以……”罗沐阳将韩子衿轻轻推到了女主人的跟前，又从怀中掏出一些盘缠，“带上他吗……”
韩子衿不可思议地看着罗沐阳，这一刻，他认为遭受了叔叔的抛弃。
“子衿……”罗沐阳紧紧握着韩子衿的手，笑着说，“你的断喉之仇，叔叔已经帮你报了，从此以后，跟着这家人，一起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好吗……”
“忘记之前的一切不愉快，忘记……叔叔……忘记……百鬼崖……”他帮韩子衿收束起凌乱的发，盘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发髻，看着与普通孩子无异，“剩下的……是我和韩尚景的恩怨……”
说罢，在与女主人眼神的交流后，拖着一条瘦长的背影，消失在偌大的远方。
“你叫……韩子衿是吗？”女主人将韩子衿拥在自己的跟前，慈爱地询问。
韩子衿瘪起嘴，擤了擤鼻子，点点头，却又看向早已远去的罗沐阳。
“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女主人拍了拍他满身的尘土，“跟着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吗……”
听了这话，他吃惊地望着女主人，筋脉凸兀的手紧紧抓着门框，闭上眼睛，内心掀起一阵波澜……
“叔叔……是不要我了吗……”他想。
看着罗沐阳远去的背影，又踌躇过正在收拾行李的乡亲。一边是幸福安慰的生活，一边是自己至亲至爱的叔叔……
一瞬间，轻柔的风吹走了韩子衿皱着眉头的眉毛，他毅然决然挣脱开女主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去追逐他抉择下的道路。
“罗叔叔！等等我！”
“罗叔叔！我要追不上你了！”
韩子衿心心念念地在心里默念罗沐阳的名字。
在外人听来，那只是支支吾吾的哽咽，他吼了一路，哭了一路，终于被远去的罗沐阳听见了。
“子衿……”他不敢置信。
遥见韩子衿跌倒，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继续奋不顾身扑向自己最爱的叔叔。
“你……”他的眼神从惊诧转而变得柔和，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不走了……”
“子衿，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可不能后悔。”他轻柔地抹去韩子衿眼角的泪水，“哪怕……千刀万剐……哪怕……遍体鳞伤……”
韩子衿紧咬牙，深深咽下一口口水，点头。
“好！”罗沐阳将韩子衿的发冠扭了扭正，躬着背，低着头，眯着眼，再次牵起他的手，“那我们，回家……”
回眸，那一家人已然收好了行李，寻着晨光的方向，离散了波谲云诡的雾霾……
罗沐阳怔怔一笑，“阿茗……前世我没有保护好你……今生……再也不会让你遭受战争的屠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