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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岭 第1章

    1958年春,槐树岭的槐花跟往年一样,一如既往的冒出花骨朵,那一串串的翡翠,挂在枝头,晶莹剔透,微风拂过,宛如一个个舞动的精灵。

    沉寂许久的槐树岭如烧开的滚水沸腾起来,不等蝶儿,蜂儿,嗅着香味而来,吃腻了一冬腌菜的人们迫不及待地提着笼扛着勾搭急急忙忙出了门,生怕去迟了,谁抢走了最鲜嫩的槐花,就连慵懒地趟在墙角晒太阳的老人们也拄拐杖跟了上来,一时间,惊得林中的鸟儿,兔儿乱了节奏,更是惊出只叼着幼崽的狼,在人们的吆喝声中,不顾形象地逃命去了。

    对于所有人来说,提回的一笼笼槐花,不仅是改善口味的佳肴,更是青黄不接时救命的口粮,拌面蒸了吃,或焯水凉拌热炒,或包包子,或包饺子,享受着槐树岭独有的美食,呼吸着沁人心脾的香味,感叹生活的不易,多余地晾干存放起来,啥时候想吃了拿水泡开就行,总之没人会浪费掉大自然的馈赠。

    在饥荒年月,槐花可是救了不少人的命,祖祖辈辈生活在槐树岭的人,对槐花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

    而此时,苗家寡居多年的苗李氏终究还是没等吃上一口新鲜的槐花,因病遗憾地离开了人世。

    在当家长嫂的去世和积劳成疾而病入膏肓老伴的双重打击,苗青山在一天内,催着侄子苗若棋给离家多年的小女儿苗若画接连发去了两封电报,催她回家奔丧。

    然而在千里之外,冰雪还未消融地巩乃斯,已是建设兵团外科医生的苗若画,刚给病人做完手术,精疲力尽的踏着层薄雪回到家里,胡乱扒拉几口饭,把女儿豆豆丢给丈夫佘仁义,躺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久违的娘迈着小脚,步履蹒跚的出现在她面前,满脸忧郁地说道:“画,你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跟仁义别在跟自己过不去,回来看看吧,娘想你们,所有的亲人都想你们……”

    苗若画猛地清醒过来,睡梦中娘的话语扣动她的心弦,泪流满面的她呢喃道:“娘,我……”

    槐树岭,那个她们夫妻曾经想尽一切办法逃离的地方,仍是最牵挂的地方,尽管那里有无法面对的愧疚,有不愿想起的人和事,可更多的是无法割舍地亲情,有她牵肠挂肚的娘和亲人……

    这些年,她和丈夫佘仁义都在努力的克制着去不想那些事,那些人,当然也包括他们的亲人,多少次提起笔,想告诉他们,她想娘,想所有的亲人,想诉说她跟丈夫的思念之苦,可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疼,撕扯着她的心肺,让她掩面而泣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笔……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夫妻还是没能从自责愧疚中走出来,虽然很牵挂远在千里之外的每一个亲人,可始终无法面对那个因她们夫妻而逝去的那个人,像一座大山,压在心头,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平时夫妻俩刻意的不去谈论家里的任何人和事,只是每个月发了工资后,像做贼似的递回几张汇款单,而从不给家里提说她们的任何事,只是偶尔给留在省城的闺蜜,也是小姑子,更是一同走上革命道路的佘诗音写上一半封信,报个平安,从小姑子频繁的来信中,得知家里发生的事,只能在心里遥祝亲人们平顺安康。

    彻底清醒的苗若画斜靠在床上,看了眼身旁酣睡的丈夫和女儿,我这是怎么了,是太想念娘了,还是娘出了啥状况,又一个声音道,不会的,娘怎么说也有一身的医术……

    情绪失控地她本想摇醒丈夫,陪她说说心里话,又怕惹起丈夫的自责和愧疚,强忍着冲动,披上军大衣到了外间,独坐在炭火炉旁,她给自己泡了杯茶,对着通红的炉火发起了呆,眼前浮现出娘的一颦一笑……

    有寒冬的夜晚,她兄妹仨,坐在温暖的土炕上,扬着红扑扑的脸蛋看娘在豆大的桐油灯边纳着鞋底,边耐心的给她们讲各种草药的功效,什么是祛寒的,什么是理气的,什么是清热下火的……说着话的娘不时的拿针在额头的秀发上蹭蹭头油……

    有春秋两季,娘带着她们幼小的兄妹仨,满坡的挖草药,那时的她们如撒欢的牛犊,满坡的乱窜,换来母亲柔声的呵斥……

    有夏夜坐在院门外的芦席上纳凉,娘轻摇蒲扇为她们兄妹三驱赶着蚊虫,诉说各种草药储存的方式,由于年龄的原因,幼小的她总是最先在娘的轻声细语中进入梦乡,等再醒来时,已不知什么时候被娘抱回到自家厦房的土炕上……

    也有深秋,娘把采集了一年,晾晒干的各种草药,分类装进袋子,由父亲苗青山或者大哥苗若棋搬到自家的马车上去邓家镇卖掉……

    更有因大妈苗李氏的辱骂而满脸忧愁,娘依偎着她们兄妹三,站在村外的岭头上,翘望着岭下的官道,期盼父亲归来的身影……这一切,让她泪流满面。

    满脸泪水地她呢喃到:娘,你还是当年那个不知疲倦,终日忙碌的娘吗?不,你应该已是花甲之年的老妪,不会又跟父亲或已是她婆婆的杏花婶站在岭头,翘首企盼着儿女们归来的身影……

    娘,我都快记不清你的模样了,别怪我们,因那不得已的苦衷,我们没脸守候在你和父亲的身旁,只能把对你和亲人们的思念深埋在心底……

    清晨,丈夫佘仁义揉着惺忪地睡眼摇晃着从里屋出来,见满脸泪水的苗若画坐在火炉旁抱着茶杯发呆,心里一酸,关切的问: “又失眠了?”

    “又梦见娘了……”

    佘仁义看着窗外的积雪,憋着酱紫色的脸咬咬牙,试探的问道:“要不我们回去看看娘他们,这么多年都过去……。”

    “以后再说吧。”苗若画抹去满脸泪痕固执地摇头说道。

    丈夫佘仁义伸出仅有的右手心疼地扶起她,叹口气柔声道:“别再想了,时间还早,去躺会,不然去医院没精神,要出点差错,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饭好了我叫你。”

    说着递过毛巾,趁着苗若画擦脸时,悄然倒掉杯里的残茶,转身去收拾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