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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浮华半生欢 第四十七章 深渊

    柳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走进房间,将汤药放在小桌上,走到床前扶着楚越半倚在床头,这才返身重新端起玉瓷碗,勺了一勺吹了吹,递到楚越嘴前。

    偏偏楚越摇了摇头,直接接过整碗药,像喝酒一样极为豪迈地一饮而尽。

    看着自家表小姐三两下便将一整碗闻着就知道苦极了的汤药喝尽,眉头都不皱一下,柳儿不禁替她皱了皱眉。

    楚越自从去了趟庆丰园,回来之后便一直卧病在床,竟还一病不起了,喝了几天药还没见起色。她只听太医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但楚越却知道,这是半月前在龙王山,内力消耗过度而落下的后遗症。

    若是这丫头知道裴嗣自从那日过后,还照往常那般安然度日,估计会打人。

    直到五日后,裴嗣才叫清宁备了一些见面礼,径直往国公府而去。

    可没过多久,兄弟俩便看到殿下原封不动地回来了,不仅他自己原封不动,而且手中的礼物也是原封不动。

    兄弟俩心情复杂,看到殿下安然无恙的回来自然是高兴,起码没有被国公撵着打是吧?但见他手里的礼物怎么去的还是怎么回,难免有些无奈。

    但是殿下怎么一点都不在乎的模样?奇怪!

    鎏芳皇城,太子东宫。

    二公主燕楚央双手负后极为神气地跨进宫门,听到宫娥的请安声,燕楚江连忙拿起手边的一本书,将桌上的那份名单紧紧盖住。

    还没等那小妮子开口,燕楚江便极为识趣地问道:“这次又要多少啊,我看你是要耗尽我东宫的存银才肯罢休啊。”

    谁知燕楚央笑着摇头道:“皇兄这次倒真的是猜错了,妹妹今日前来是纯粹探望您的,顺便打听一下。”

    见她没了下文,燕楚江不由自主抬起头,望向站在身后的她,微微皱眉。

    见状,楚央连忙蹲下身,轻声问道:“打听一下我那未来皇嫂啊!你可别真当我看不出来呀?你对那上官家的七小姐可上心了,怎么听说人家生病了也不去国公府探望一番?”

    燕楚江听罢,咳嗽一声,喃喃道:“不去了,我相信,他会好好待她的。”

    燕楚央没好气道:“他,你说的是那位裴家世子啊?他刚刚可是被国公府拒之门外,连门都进不去。”

    燕楚江没有回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这事可没这么简单!

    想着自己还有要紧的事,他连忙将挂在腰间的鼓鼓钱囊向后抛去,随即毫不客气地撵走了那个难得过来关心自己这位大哥的小妹。

    见内殿重新恢复了安静,他才将那张写满了名字的纸抽了出来,这是父王昨日遣人送来东宫的,上面的名字无一不是朝中官员,甚至有大半还是近年来才被提拔起来重用的新贵。

    事情闹大了。

    想必今日,上面的这些人都会齐齐出现在刑部牢房中吧。

    想罢,他不由自主地紧紧盯着纸上位列首位的“杜岩松”三字。

    杜岩松是谁?他可是一朝郡马,其妻安华郡主是曾被先帝当朝称赞为,不输大好男儿,巾帼不让须眉的天之骄子;岳父是当朝国主的亲叔叔。

    通敌叛国?这可是要抄家充公的罪名啊!

    他之所以觉得楚越与裴嗣在街上所遇到的那件事内有隐情,缘由就在此处。

    要知道,这通敌叛国的罪名是怎么突然间被查出来的?又是谁告发了杜岩松,燕楚江自然知情,想必那日父王与楚国公密谈之事,便于此。

    仅仅三日光景,朝中便有十数名大小官员被一纸诏书打入刑部大牢。

    郡马杜岩松被捕,郡主府被抄家,财产悉数充公国库,就连安华郡主的位份也被降了一级。

    对此,举朝文武,皆噤若寒蝉。

    今日,楚越收到了门房递来的一张纸条,虽并无署名,但她却早已了然于心。

    于是连忙唤来了柳儿,将纸条重新卷好,递给她,笑道:“找一个生面孔的人,立即将这个送到庆丰园,务必亲手交到裴公子手中。”

    说罢,不顾柳儿那一脸的疑惑,便径直转身往府外行去。

    臂膀已折,后路尽断。

    这只狐狸,可总算是按捺不住了。

    岂料,去到约定地点,一个中年男子请她上了一辆马车,随后便开始兜兜转转游皇城。

    楚越倒是不怕他半路上杀了自己,以他的性子,总不会让自己死不瞑目才对。

    此时,她心里只是想到了一个词:狡兔三窟。

    最后,马车停在了一条早已荒废的巷弄中,楚越与那半路跳上车的耶律韦室依次下了马车,走进了矗立在眼前的那家荒废酒楼。

    刚刚踏进门,楚越便被眼前的景象带进了回忆的长河。

    站在一旁的耶律韦室还是那副温纯无比的笑脸,一如往常在紫元宫那般并无二致。

    只听他缓缓道:“是不是觉得很熟悉?没错,这就是我专门让人按照湖州城那家酒楼改造的。”

    眼前的此情此景,确实与她与裴嗣在湖州城看那一出《荆轲刺秦》时无异。

    楚越笑问道:“二殿下是就天行会的覆灭,控诉我的罪行吗?”

    “软弱之人终其一生只能对着敌人望其项背,是永远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们面前,向他们宣战的。”他闭着眼睛,说出了这番答非所问的话。

    楚越自小便生了七窍玲珑心,自是能从他这番话语中参透一二。

    想来,他小时候也曾是个苦命的孩子吧。

    “人性本恶与人性本善,不知道你相信哪一个?”耶律韦室睁眼道。

    楚越坐在那一尘不染的戏台上,淡淡道:“我哪个都不信,我信的是我心我主,不论是善是恶,都不是人之本性。不过我倒是觉得,人活于世总该心存善念的。”

    听罢,他嘴里不断呢喃着她听不见的话,似乎有两股神识在内心挣扎。

    见状,楚越对他便更加好奇了,难不成他还心存一丝善念吗?

    楚越极为好心地没有打扰他的思绪,片刻后,他哄然大笑道:“不愧是上官楚越,这番话我听着甚是新鲜,受教了。”

    谁知楚越马上拆台道:“你真的受教了吗,我看不像吧!”

    随着她这番犀利的话语,今日这两人的对峙才算正式拉开帷幕。

    耶律韦室敛去笑意,默默走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楚越抬脚跟在他的身后。

    上了二楼,他站在窗前吹着和煦春风,缓缓开口道:“你方才问我是不是在向你问罪,是!为什么我当初要创建天行会,便是因为世间无人真正懂我,如今天行会覆亡,他们便永远都不懂了。”

    “软弱之人永远都是输家,我恨他们,更恨从前的自己。要不是他的软弱,娘亲也不会死;要不是他的软弱,这天下早就都姓耶律了!可他偏偏在那里整日考虑得失,考虑了十来年。”

    站在他身后一尺距离的楚越冷声反驳道:“这一天,也永远都不会到来。”

    听罢,他转身望向这个不知道该憎恨无比还是佩服至极的女子。

    就在此时,裴嗣正带着清明与清宁来到了纸条上的地点,推开门,遍寻无果。

    清明不禁往地上一瞥,发现了一条粉状记号,一直往北边道路延伸。

    裴嗣蹲下身用手指沾了少于粉末,放到鼻尖处嗅了嗅,是那日入国公府时,托付洛平交给楚越的香囊,香囊里就装着这药粉。

    于是,三人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沿着药粉的痕迹一路追去。

    结果围着整座城饶了一圈后,便没了痕迹。当时,耶律韦室便是在这里半路上了马车。

    裴嗣沉声骂了几句,随即看了看周围的商铺,翻身下了马,转身把缰绳交到了清明手中,只身往一家米行行去。

    进了门,伙计主动上前招呼,他却说了一通他听不懂的“鸟语”,随即,有一人从里间走出,神色自若地将裴嗣引了进去。

    待关上门,那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半跪于裴嗣身前,极为轻声地恭声道:“见过世子殿下。”

    裴嗣不耐烦地将他扶了起身,直言问道:“有没有见过街上行来的一架马车,就在前面洒着药粉的。”

    那中年密探眨了眨眼,其实他们这条线,自从头目神枢暴露之后,便一直处于静默状态,今日裴嗣亲身前来,已经是违反了规矩的。

    裴嗣自然知晓他心中所想,于是决然开口道:“车上的人是我南阳王朝未来的世子妃,待我离开后,你可以上书陛下治本世子的罪,不过今日我一定要得到这个消息!”

    中年探子叹了一口气,倒也不至于此,于是干脆利落道:“我们早就察觉到这辆车的不妥,只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年轻男子上了马车后,那记号就消失了,随后径直往醉还楼方向行去,就在城东。”

    裴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感谢,撒开腿便跑出了米行。

    两人所站着的这栋楼叫作醉还楼,曾经也是高朋满座,宾客来往络绎不绝,只可惜几年前便荒了,好像是掌柜的欠钱跑路了。

    “所以,你指使天行会的那些所作所为,便是为了逐渐渗透?”楚越冷声问道。

    他再次哈哈大笑,指着楚越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以为凭你可以问我的罪吗?你懂什么?你也配?”

    疯了,这是什么畸形的宏愿?

    突然间,楚越觉得浑身发软,竟是要扶着身旁的柱子才能勉强站住身形。

    耶律韦室见状,一步一步地走近道:“我知道你的内力尚未完全恢复,自然是察觉不到弥漫在空中的气味有异,你不是向来都挺清高的吗,我倒要看看今天还能不能清高起来!”

    说罢,他掰开楚越扶着柱子的手,托着她的肩膀与膝盖,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走到墙角处放下。

    楚越已然全身无力,可想而知,那是松香软骨散。

    当裴嗣赶到醉还楼,听到楼上传来的声声凄厉惨叫,翻身下马后冲上二楼。

    当他打开房门,便看到跳窗而逃的耶律韦室,与衣衫褴褛紧紧抱住自己缩在角落的上官楚越。

    见状,裴嗣一边脱下外袍,一边怒道:“清明,给我追,三日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你也别回来了!清宁,你去寻一辆马车过来,停在楼下等我。”

    兄弟俩从来没见过世子殿下的这副模样,有如地狱凶神一般,于是连忙领命而去。

    裴嗣走到楚越身前蹲下,想要为她披上外袍。

    结果被楚越狠狠扇了一巴掌,嘶吼了几声让他滚!随后,抱着自己往角落那边挪了挪。

    裴嗣双眼通红,布满猩红血丝,抓紧衣袍抑制住哽咽抽泣声,温柔道:“越儿,是我,是我……我是你的裴大哥,你看看,是我!”

    楚越愣了愣才缓缓抬起头,看到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庞,神智才瞬间恢复了几分,问道:“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裴嗣扯了扯她那落下来的衣领,柔声应道:“是我,是我!”

    听罢,楚越微微起身紧紧抱住了他,放声哭喊道:“裴大哥,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此时,裴嗣正好听到楼下传来清宁勒马的喝声,于是将楚越抱了起来,盖好了外袍,在她耳边轻声道:“好,我这就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楚越虽早已沉沉睡去,但仍旧应了一声,估计在她心里,他便是心安,吾心安处是吾乡。

    裴嗣抱着楚越缓缓下楼,走到马车前,回头望了一眼,才抬脚走进车厢。

    清宁重新跳上马车,紧握缰绳,驾车朝国公府后门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