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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陷囍帖街 【贰-10】他不属于囍帖街

    王永杰回来听裴烁说昨日的事,先是吃了一惊,而后只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说“人没事就好”,就扭头急匆匆而去,走了没两步又折返回来,似乎想问点什么,最终还是转过身离去。

    而裴烁的妈妈裴兰,居然破天荒没有找他。而一周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吴妈。

    “裴少爷,二小姐很挂念你,想见你。”

    裴烁扯了扯嘴角,不作声。

    钟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家里头只有钟大少爷,和钟二小姐。而他这个外姓人,是个外人。

    他是无所谓,反正这几年还是比较自由的,也许真正的人生牢笼要从十八岁才正式开始。

    “烁仔哥哥!”一个扎着两条牛角辫的小女娃从远处飞奔过来,扑进裴烁的怀里。

    一旁的吴妈拿过她的书包,而裴烁牵着她肉嘟嘟的小手上了车。

    “阿哥你中秋节怎么不来?我们在会所摆了一只好大好大的月饼,是好得意的啤啤熊造型!还有还有……阿爸同拉叔[1]都有派大利是,你也有哦!我帮你收得密密实实在我的叮当猫盒子里……”

    裴烁点了点头:“嘉怡真乖。”

    “烁仔哥哥,你跟不跟我们去巴黎啊?爹地同妈咪都去啊,我们一起去看海龟啊!”

    他别过脸,心想:那是你的爹地,不是我的。

    可是他还是温柔地摸摸小女孩的头,笑着说:“不是巴黎,巴黎在法国,你们去的是巴厘岛,在印尼。我就不去了,我要准备中考。”

    小姑娘扁扁嘴,不吭声。

    “嘉怡乖,等你回来我们去游乐园。你看,阿哥给你带了这个。”说罢,他从包里掏出一本《魔卡少女樱》的涂色本。果然,小姑娘眼前一亮,抱着他的手臂连连说哥哥最好了。

    裴烁知道,7岁的钟嘉怡其实什么都不缺。

    可是他也知道,只要是烁仔哥哥送的,这个妹妹都会好开心好喜欢。

    裴烁没有进钟家大门,这是他妈妈规定的,去钟家要提前一周告知,不要随随便便想来就来。

    下车时钟嘉怡扁着嘴牵着他的手不肯放,却突然眼前一亮朝他身后唤道:“爹地!”

    裴烁身子僵了一下。

    身旁有车停定,司机绕到后座拉开车门,钟明丰慢慢走下来:“是烁仔来了啊。”

    “钟叔叔好。”裴烁抿着嘴,这招呼打得勉强又疏离。

    快五十岁的钟明丰看起来一点都不显老,身材匀称没有啤酒肚,一头乌发没有半点银星,说话慢条斯理走路也不快,唯有目光炯炯如鹰,透着一股精明莫测的商人气质。

    谁曾想一个当年在塑胶玩具厂做推销员的穷小子,竟娶了厂长的女儿,然后一手一脚打造了明丰商业帝国,产业版图遍布南城衣食住行,如今还成了南城首富。

    又谁曾想,这样一个商业大鳄对病重的发妻日夜陪伴不离不弃,妻子去世一年后竟又重遇年轻时嫌弃过自己家世的初恋情人,即使对方当时已是一个离异的单亲妈妈,仍不计前嫌迎娶进门,而后还有了一个小女儿。

    这样两段可歌可泣的情史被八卦周刊年年翻出来写了又写,钟明丰在大众心目中就是个又帅又多金的痴情种。

    只是这个时间线,裴烁是不信的。

    钟家大少爷钟俊豪,也不信。

    钟明丰没再看裴烁半眼,牵过蹦蹦跳跳的女儿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进去坐坐吧。”

    不是疑问句。

    裴烁双手插裤袋,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钟家的独栋别墅层高特别高,整个装潢透着一股古典欧式宫廷风,当空一盏硕大的吊顶水晶灯,高贵奢华。可他只觉得压抑,那繁复的吊灯仿佛是由无数把鱼钩组成,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水晶仿佛垂坠的鱼饵,愿者上钩。

    “换了学校?习惯吗?”钟明丰把女儿叫上楼换衣服,坐在沙发上饮茶。

    裴烁依旧插裤袋站着,半弓着身子微微摇晃,随口应了一句:“嗯,还行。”

    “听讲你中秋夜遭到些事?”

    这下裴烁没再晃了,双腿缓缓站直。他抿了抿嘴,沉默了两秒,弯下腰去卷起裤腿:“遇到些意外,所以未能出席。”

    他膝盖的伤已经好了,但内侧仍留着痂掉了后的一串淡粉色印记,看在眼里还是有点触目惊心的。

    他并不感到有什么好抱歉的,也不觉得需要自证什么。

    可是,他不愿有人因此而被为难。

    钟明丰睨了一眼那些伤口,又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饮茶:“囍帖街治安这么乱。”

    裴烁愣了一下,那三个字从那人嘴里讲出来却仿佛有了另一层意味。

    他想起近这一年来听到的新闻,突然忍不住问:“囍帖街……是真的要拆吗?”

    钟明丰倒不急着回答他,饶有兴致地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捏着杯盖,一下一下地撇着茶沫。

    就在裴烁的耐性要被耗尽时,他“叮”地一声阖上杯盖,慢慢将茶放在案上:“囍帖街的改造项目是明辉在跟,你有兴趣了解可以去问问拉叔。”

    钟明辉是钟明丰的弟弟,是那一代最小的儿子,小一辈都喊他“拉叔”,明丰集团很多事都交他打理。

    钟明丰说罢转头唤了一声吴妈,交待了一句。吴妈进屋内拿来一个装有盒子的硬纸袋递给了裴烁,说:“这是钟先生给的,先生晚上还有事,就不留裴少爷你吃饭了。

    这便算是逐客了。

    裴烁接过来,抬眼看了看墙角那红木落地钟。

    十分钟,钟明丰见了他十分钟。换做旁人,可是千金难买这十分钟。

    “谢谢,钟叔叔再见。”他颔首行礼,转身离去。

    回到家打开那纸盒来看,是一款全新的手机,在内地还未上市的iphone4,比他丢了的那款还要贵,听说黄牛炒到了两万。

    他扯了扯嘴角,随手抛在了枕头上。

    中秋之后,裴兰再没有叫裴烁去钟家过节。她也甚少见他,依旧保持一个季度一次让吴妈去19号楼给裴烁送钱。偶尔约他去商场置办些衣物鞋子,偶尔有带着钟嘉怡一起去旋转餐厅叹件蛋糕喝杯茶。

    “烁仔,你肤色白,穿这套puma的深紫色卫衣好看,换掉你身上那件吧。”

    “好。”

    ……

    “烁仔,体育中心对面开了家h?agen-dazs,上次我带嘉怡去过她很喜欢,这次我们也约在那里吧。”

    “好的。”

    ……

    “那些贴纸书是街边书摊买的?都没有环保标,我怕有甲醛,让吴妈都收起来了。你以后要给嘉怡买玩具,就去友谊商店吧,或者你联系这个名片上的蔡小姐咨询,她知道嘉怡应该玩什么。”

    “知道了。”

    ……

    裴烁觉得他和裴兰的关系,毕恭毕敬得像是上司和下属。

    她给他出粮,给足人工,他扮演好她的乖乖儿子。

    可是让人无所适从的是,给指令的却不止一人。

    阿妈说:烁仔,读国际私校吧,中英文教学,你以后可是要去出国镀金的。

    阿爸却说:操一口不咸不淡的洋文做什么,中文都学不溜,还是传统高中好。

    阿妈说:什么人混什么圈,烁仔你以后要在上流社会站稳脚跟,可得从读书时就多结识结识这个圈子的人。

    阿爸又说:囍帖街的街坊有人情味又够脚踏实地,你就应该结交些老实忠直之辈。

    阿妈说:忠忠直直,终须乞食。

    阿爸不屑地说:冇咁大个头,唔好戴咁大顶帽。[2]

    阿妈最后生气了,撂下一句:总之,我不同意他待在囍帖街。

    阿爸这下笑了,也撂下一句:总之,十八岁之前,我说了算。

    ……

    裴烁觉得自己像个扯线公仔,是两个不再相爱的大人之间争夺的战利品。

    他自小就表现出无欲无求,不争不抢,对什么事都不太有所谓。因为他知道,有所谓又怎么样呢,光鲜的外表背后是他以十八岁为分水岭的人生,但不管是十八岁前还是后,都根本轮不到自己去决定一毫一厘。

    也许是觉察到他的无措和消极,王永杰跟他承诺如果他考上了一中K班,在十八岁以前他可以自己决定在哪里生活。

    于是他把这个宝,押在了一中考神纪年身上。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为了讨好这个考神不但出钱出力,又要提着扫把救人、还要绑着床单跳楼……

    开学后的生活忙碌又疲惫,初三狗每天一睁眼就是铺天盖地的卷子,在各科真题的追身巨浪下慌不择路,每每想要喘口气看看窗外,抬眼看着墙上的倒计时便又埋下头去,任由知识的海洋没顶。

    十五六岁的花季,在为自己的人生奋力一搏。也许到很多年后回头看,才淡淡一笑:哎,考试而已。

    入了冬,天渐渐冷起来,陈阿嫲熬了好大一锅萝卜牛腩,让裴烁去叫19号小分队下来吃。他拖拖拉拉地换好衣服鞋子,在洗手间捯饬了半天头发又刮了胡子,等阿嫲的牛腩摆上桌了才不情不愿地挨家挨户去敲门。

    不一会儿觅食大军便蜂拥而来。

    “阿烁,待会去打球,”陈家栋咬着面筋发出邀请。

    “不去,”裴烁直接拒绝,“冻死了。”

    “那我可不可以借你部pSp玩一下,”陈家栋笑着凑过来,不依不饶,“听讲你有下载新game,嘻嘻嘻……”

    裴烁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居然早有准备,以退为进。

    “你……”他像是认真地想了想,支吾间给出了交换条件,“你那套星爷的dVd借我看……”

    这下别说陈家栋,整桌人都愣了一下。接着陈家栋忙不迭地点头,一边快速扒着碗里的牛腩一边应着:“好好好,我等下就上楼拿!”

    裴烁若无其事地低头咬了块面筋,慢条斯理地嚼着、吞咽,却在下一瞬被噎得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眼泪横飞。

    真是,好丢脸。

    吃完牛腩,众人作鸟兽散。纪年将厨房里的陈阿嫲推出客厅,留下来洗碗。

    裴烁平日里很少做家务,讲不出口“我来”,但心安理得地走开剩她一个客人在那洗碗,好像也不是很妥。厨房很小,灶台不大,更容不下两个人一起洗碗。

    他干脆只动嘴皮子,用手指指一旁的暖壶:“用热水啊,天那么冻。”

    “不用,”纪年摆摆手,“浪费。”

    他百无聊赖地倚在她身后的墙边,看着她洗。

    瓦煲里也就五六只碗,纪年撕了两格手纸将碗筷的油星擦一遍,微微拧开水龙头,水倒了三分之一碗,再挤两滴洗洁精在百洁布上抹出泡泡,刷了饭碗又将泡沫水去洗勺子筷子,再拧开水龙头先冲洗饭碗,流下的水都在瓦煲里,用百洁布刷一下,最后再用一点清水洗净。

    这是纪年这么多年来琢磨出的最省水的洗碗方法,一旁的裴烁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是他做,那洗碗都是瀑布水哗哗地流,这么冷的天更是要煲上好大一壶热水,温泉泡澡式洗碗。

    “你用不用这么省……”他揶揄了一句。

    “能省则省,积水成渊,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纪年将碗筷沥水,擦手。看着他翘着双手站着,她突然有点好奇地问道:“你平日会去杰叔的店里帮忙吗?”

    裴烁摇摇头。

    “那你会不会做饼?”

    又摇头。

    他从不去店里,也不会做饼。

    以及,他的钱真的是大风刮来的。

    “是吗……你不是应该从小就耳濡目染,甚至准备好未来做接班人?”纪年觉得奇怪,19号楼的小伙伴虽然志向各异,未来也不一定会接棒家里生意,但或多或少现在都会去家里搭把手,帮个忙,学习一下。而裴烁贵为王记囍饼连锁店的“饼少”,居然这么不关心自家的产业。

    裴烁突然心里莫名燃起一股微火,他也不知道这道火气从何而来。

    是啊,相比之下他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愁吃不愁穿、游手好闲过现在、浑浑噩噩等将来的少爷仔。

    ——又称“废柴”。

    “我不会做饼,往后也不需要会,”他似乎在对她说,但又像是对自己说,斩钉截铁,一字一顿:“我将来,不会接我爸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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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属于囍帖街,不属于这里。

    总有一天,他是要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