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第二十五时区的情书 > 第69章 该再怎么顺路

第二十五时区的情书 第69章 该再怎么顺路

    初春依旧天黑得早,天边霞光已融进深蓝。

    那天出来后,她去洗手间一点点卸掉假睫毛,擦掉花了的眼线,对着镜子发呆许久,出来时,邵淙等在外面,问她要不要先回去,她只是沉默着摇摇头,像提线木偶一般,试图挤了好几次笑。走到门口,玻璃倒映出来的她,笑容还是那么难看。

    到包厢里,一切似卷入寂静旋涡,就剩几个人了,桌面上摆放了几份等待周京霓签字的文件。

    律师拿起递给她,“你看一下。”

    一位中年男人边与蒋聿之旁边的女伴聊天,边客套地给她倒了杯威士忌,问:“周小姐也要加冰吗?”

    周京霓心好像飘走了,什么都听不清,却很冷静,稳稳地接过来文件,看着封面上的股份转让几个大字,一句话都没说就签了字。

    中年男人见她在签字,便无所谓这不礼貌之举了,反而心情不错地给她递了根细烟。

    周京霓牵强一笑,接过来放在手心。

    邵淙看了她一眼。

    那双眼睛微微红肿,蕴着似有似无的水波,十分平静,看来是哭过后干脆卸掉了妆,鬓角的头发湿着,她低着头,光影下,皮肤白净清爽,五官立体,浓密的黑睫毛垂下,但却有一丝藏不住的疲态。

    律师收起文件到公文包。

    邵淙收回目光。

    那头的齐琰的说:“小舅舅,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顺便送齐虞和王律回去。”

    蒋聿之往门口看。

    他漂亮的小外甥女倚靠在墙上,旁边站了一个年轻男人。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的一瞬间,齐虞直接扭头避开,长直发遮住侧脸,隐约中能看见红唇间叼了支烟,没抽,就这么咬着,和旁边人笑起来。

    他缓缓收回目光,对齐琰说:“把我车后备箱的东西拿给她。”

    话音落下,齐琰往外走。

    周京霓顺着他的身影回头。

    那女孩在看屋里,不知在看谁,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忧郁情愫。随着齐琰推门而出,女孩把手里的烟掐断在手心,似乎生气了一般,扁扁嘴,狠狠扯了一下披肩,挽着男人的胳膊,把门甩出一声巨响,转身走了。

    这一动静,把在场人都弄懵了,又不敢问怎么了,只好低下头喝酒装作没听见。

    蒋聿之淡声说:“小孩脾气大,见笑了。”

    周京霓闻声回过头来,见他正看着自己,不免尴尬,整理着裙子掩饰这一窥探行为。

    蒋聿之似乎对她的关注并不在意,端起酒杯,摇晃着里面的冰块轻抿了一口,抬眼看着邵淙,慢慢道:“周小姐代持你股份期间的分红,会在七日之内到账,这由你们私下处理,我就不负责了。”

    邵淙颔首,“麻烦您操心了。”

    周京霓不动声色地接上一句话,“谢谢蒋总这次的帮忙。”

    “客气。”

    “这是我母亲的一点心意。”她拿包,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放到桌上,“听说蒋总这几年为我国的人才引进一直在做努力,所以有意教育方面的投资。”

    “哦?”

    “您应该知道誉鸣,被chSc收购后更名为誉德,如今发展的势头不错,已经跨境到海外的私立高校,与几所知名常青藤都有合作,我母亲虽然已经退出管理层,但尚有股份在其中,这是北京总公司的2%股份。”她起身,努力把全部情绪都咽下去,微弓着腰,双手将文件递上前,“比起您的帮忙,不成敬意。”

    如果说有一瞬间让蒋聿之对这姑娘有刮目之色,一定是此时此刻。

    吃饭时,她在一帮男人占大多数的领域,如那些世家女一般,不卑不亢地侃侃而谈,身上充满少时的影子,这时为亲人,又学会放下身段。

    这个意外,也让邵淙愣了下。

    当年誉鸣最鼎盛时期,被无数投资人看好,连他都有所耳闻,并试图联系,但对方称没有增资扩股想法,他便找人打听过其是否有上市意愿,得到的答复依旧是拒绝,后逢周家出事,叶鸣舟作为儿媳受牵连,誉鸣因此受到不少波及,但很快便平稳下来,可几年后他突然就得知售誉鸣创始人宣布退出,并对外出售45%的股份,这才有了如今的誉德。

    所以如果说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姑娘的。

    还要从那时说起。

    “叶总这样就见外了。”蒋聿之淡笑着看了眼邵淙,才看向她,用一有种长辈似的平和,将场面话说的无可挑剔,“之前的事心有余而力不足,老爷子对此很遗憾,后来听说你外婆离世的事,总说起与你爷爷昔日在上海往事,可他身子骨不比从前,无法前来北京探望,便让我日后多帮你。”

    在场人都动作都慢了。

    他这一番话下来,直接稳居道德线之上。任谁都知道当年如若不是周京霓爷爷宁死不吐蒋家半点事,罪不致死,所以某种层面上蒋家欠周家,但眼下却是明摆着让人家孙女看眼下利益,别再提往事。

    周京霓自然听懂了,不急不缓地坐回去,从容地抬头,眼底一派清明,“谢谢蒋爷爷惦记,还请代我向他老人家问好。”

    连在场这圈老人都得敬着他,她又哪敢有半分异议。

    “好。”蒋聿之十分温和地眯眸一笑,冲她举杯,轻松将话题带到家常上,“之后留在北京发展吗?”

    “还不确定。”周京霓端起杯子。

    辣口的酒液入口,她还是不禁蹙眉,但却提了口气,全部咽下去,伴随从头到脚一阵刺骨的冰凉,眼前晃了晃,四周仿佛蒙上一层浣纱。

    夕阳西沉。

    暮光打在她微微泛红的娇艳脸庞,在昏沉中是最后一抹亮光的存在,整个屋子的男人都在看她。

    邵淙拿走她手里的杯子,“少喝点。”

    周京霓摇头,“我没事。”

    她已经不再是喝几杯就吐酒的小女孩了。

    蒋聿之望着她一干二净的动作,勾着唇慢慢转了下酒杯,末了,才噙一小口,“有想法和我说,和你们邵总讲也没问题,你是他员工,我和他是长期战略合作伙伴,怎么都算是一家人了。”

    这话在所有人听来都足够给面子了,可邵淙听见的第一时间就觉得话里有话,接着去看周京霓。

    她双手紧紧攥着手,拖着发软的身躯换了个坐姿。

    邵淙想都没想,直接把手边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低声吩咐她出去叫服务生进来,接着抬眼,就要与蒋聿之解释,听见周京霓大大方方应了声,“好。”

    这声应的明显是蒋聿之。

    他停了一秒,对上周京霓的眼神,她无声告诉他不用管。

    “上海也不错。”蒋聿之笑容和煦如春风,“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周京霓笑着嗯一声,笑声悦耳,却没下文了。

    “小蒋主动开口可是难得。”有位和蒋聿之关系不错的老人及时打破沉默,一边摘了眼镜,抹了把半白的头发,与周京霓开玩笑道:“我朋友孙子之前想进汇通,他都一本正经地说‘笔试过了,面试好说’,他这人,向来按规矩办事,我就喜欢他这点。”

    “邢老您言重了。”蒋聿之谦虚一笑。

    他这样的人,到底是成熟的,情绪不外泄,面上什么事都可以一带而过。

    周京霓握着那根烟,很久不说话,只是听他们聊天。

    蒋聿之左手向前一伸掸了掸烟灰,把话有意无意地转回她这来,“你和沈逸得认识十多年了吧?上回见你俩一块,还是在你周老家。”

    不等她说话,他接着对其中一人说:“麻烦王总去楼下包间帮我取个手机,刚刚走的急忘拿了。”

    其他几人立马明白这是要聊私事,纷纷起身,借去洗手间离开,见邵淙也要走,蒋聿之轻声道:“你等下。”

    邵淙便坐在一侧上沙发上。

    周京霓点燃了刚刚那支烟,指尖绕过烟蒂一圈儿,淡淡一笑,回答规规矩矩,“有二十多年了。”

    “那是挺久。”蒋聿之点头,“看得出来他还是挺在乎你。”

    周京霓并不否认。

    蒋聿之又是一问:“他还不知道你参与的这些项目吧?”

    周京霓一时看不透他到底想说什么,只是维持那一抹笑,假装听不懂,“竞标期间,我不会和他有私联。”

    蒋聿之闻言摇头笑,看了眼邵淙,又泰然自若地向后一靠,一副云淡风轻无谓事事的姿态看着她,“我不担心这个。”

    以她的身份,压根接触不到这些。

    她依旧笑着,“那是?”

    “看来邵总还没告诉你。”他便说了,并暗中提醒她,不光这个项目的竞争对手是沈家,上一个核酸检测项目也是,原本上面内定了恒生研发的,也就是沈砚清替妻子代持那家公司的,最后是他对外放了个小道新闻,有公职人员参与营利性活动。说完,他细细品了口醒酒茶,意味深长看着她说:“想从他手上抢走,不用点别的方法,真挺难,你说是吧?”

    周京霓双目微敛,将目光投到邵淙身上。

    四周陷入寂静。

    她从他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意思。

    周京霓手按在沙发上,慢慢抽了口烟。

    良久,她把烟碾灭在烟灰缸里,几乎皮笑肉不笑,“您放心,工作上我不会带任何私人感情的,也不会受任何人影响,同时比起我个人的想法,我更相信邵总和您的决策,那我作为员工,一定支持全力以赴支持老板。”

    蒋总笑而不语。

    邵淙适时接话,并转移话题,“蒋总,前段时间云南省发改委下文说,这次的新能源项目也变要暗标评审,且这期间其他几个政采项目的废标率似乎很高。”

    “这不需要你担心,该怎么来还是按之前我说的。”蒋聿之放下杯子,似乎也不再有兴趣之前的话题,顺着他的话聊起别的。

    那边的邵淙看了她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蒋聿之谈起公事。

    周京霓有一瞬间觉得挺好笑。

    她借胃不舒服离场。

    蒋聿之自然不强留,还客套地询问她是否需要司机送回去。

    但她只是淡淡地说:“不麻烦。”

    ......

    一只脚即将迈出会所大门,身后传来一阵皮鞋踏响大理石地板的动静,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远远地,邵淙看着她的背影,只要再有一步就消失在视线里。

    “你去哪?”他喊道。

    视线中,她脚步顿了一下,明显听见了,但没回头。

    “周京霓。”她推开门时,他叫她名字。

    他喊她时,正巧隔壁包厢那群人散局,一时间整个走廊间都是谈笑声,很快,一群以李兆斯为首的人由服务生引领着往外走,不到十步就能与周京霓迎面碰上,他想都没想就大步上前,将她拉到屏风后,两人挨着站,她拢着外套往回望了门口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待停车场的车陆续驶离,走出来,面无表情地问:“您怎么下来了?”

    邵淙说:“我想需要和你解释一下。”

    周京霓望着他,不说话。

    那态度鲜明可见,邵淙知道她生气了,“当时的情况,我信不过别人,而我说了,你一定会犹豫,甚至拒绝。”

    周京霓笑了笑,“这可是代持股份,我难道比邵商还值得信任?”

    “比起她,你更合适。”

    “倒是,他是您亲妹妹,您的人脉就是她的。”她眸色转淡,瞥着外面那台车门被撞凹陷的奥迪说:“所以您不需要和我解释多的。”

    因为1949的牌照,她清楚记得来时这车还好好的。

    “你想的话也可以。”邵淙淡声道。

    “那别。”周京霓收起笑容,眸子里带了点认真,“我没有非分之想,您也有话直说吧。”

    邵淙无声笑笑,无可奈何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倾向于国内市场的投资,说明你的目标是中国。”

    “那能说明什么?”周京霓弯弯唇,双手揣在兜里,斜靠着玻璃墙,语气很淡,每句话都那么疏离,“经济稳定的情况下强者恒强,经济动荡了,财富才有机会重新洗牌,如今国内扛住了美联储加息,资本们都在等待汇率下降,抓住机会进入金融市场,那我又不傻,当然要把眼光放长远。”

    “我们不谈未来如何。”邵淙按了按太阳穴,被她这番公式化的话无奈了。

    “行。”周京霓抬手示意他来说。

    “你的野心不会让你永远待在东金,而独立门户非一朝一夕之事,如果说错了,这笔分红我一分不要。”邵淙半垂着视线,眉眼漆黑,“想重新踏进中国市场,成为资本,没有比拿下蒋家这个后盾更重要的事。”

    “你现在除了那点钱,什么都没有。”他眼神变得深长,“周京霓,你得看清。”

    周京霓听着他的话,想好的话偃旗息鼓。

    他说的没错,权力决定钱往哪流,不管是她还是邵淙,未来想要在内陆发展,一定需要一个保驾护航的靠山,显然,蒋家现在是邵淙的靠山,而她被迫上了同一艘船,注定与蒋家脱不开干系。

    且她还清醒着,“我一直明白。”

    “可你太心软了。”

    “嗯。”

    “别这样看我。”

    她的目光轻软无重量,像一阵春风,随时无影无影却令人心神骀荡,看得他什么重话也说不出口,勉强自若。

    “那您要我怎么样?”她偏倔强地盯着他。

    邵淙睥睨着比他矮半头的人儿,轻轻叹了口气,“周京霓,你觉得现在的我轻松吗?”

    比起那些为了温饱奋斗的人,他无疑是轻松的,三十中岁,男人最风光的年纪,在全世界最疯狂的金融行业打拼出名声,有了社会地位,实现财富自由,外人看他是富三代,有钱多金,潇洒快活,可实际上,他将父亲现任妻子告上法庭后就从此脱离家族的庇护,现在拥有的这一切是他用无数杯酒,无数次低声下气才能和权力坐享其成者们平起平坐。

    绝对权势前,他不过也是求人的那一方。

    他是商人,无利而不为,他不是君子,利用过她,对她动机不纯,可看见她在酒桌上的弯腰讨好那一刻,心中的感觉确认那次对她的告白,绝非冲动。

    “周京霓,女性在这个圈子里没有背景还想混出头,有多难你应该知道的,我能挡在你前面,就不会让你多喝一杯酒。”

    “我不需要这些。”

    “为了爱情放弃前程?”

    “我辞职。”

    “你说什么?”邵淙目光一瞬间凝滞,似乎不可置信,沙哑地笑了一声,“你考虑好了?”

    “嗯。”周京霓别过头,“辞呈明——”

    “我不是在和你谈感情。”邵淙打断她后面的话,“周京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应该学会取舍利弊了。”

    周京霓没说话。

    静默良久,邵淙说:“别感情用事,除非你确定值得。”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周京霓心骨,她咬了咬后牙槽,还是止不住门缝溜进来的冷风吹得她浑身一颤,她用一张冷漠的笑脸回敬,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这些事儿上,我挺理智的,我也早说了,我有自己的立场。”

    这次轮到邵淙反问她,“那你留到现在是为什么?只是为了谢谢蒋聿之?”

    周京霓忽然答不出。

    邵淙说的对,她野心大,这些年来,赚的很多钱都投到国内微创企业了,可经验不足,加上运气不好,除了一家还在盈利,其它的血本无归,几千万连水花都没砸出来,似乎真如他说,她能力还不够,却总想着有朝一日再在北京有一席之地。

    她听见他又道:“如果没有他,你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我说的对吧?”

    周京霓声音压抑的平静,“不对。”

    邵淙仿佛听不见,看她的眼神好像看耍性子的小孩,只说自己的,“一年的时间,如果得不到答案,来香港见我,得到的话,我祝你幸福,但在这之前我不接受你的辞呈。”

    周京霓转过身去,迎着风力推开门,说好。

    邵淙说去吧。

    ......

    沈逸再得知周京霓的消息是一个月后从沈砚淸那。

    新能源开标现场,她跟蒋聿之来的。

    他除了意外没法说什么。

    这项目是沈砚清从去年就开始帮人筹划,前后联络了近二十家企业帮忙围标,基本势在必得,周京霓跟着谁去,都只有看戏的成分。

    然而又一个月后,临近六月份,千算万算都没预估到的结果出现了,不知哪个环节出了披露,又或者是中间有谁走漏了风声,甲方突然以多份标书报价高度相似为由重查入围企业,沈砚淸出面找人都压不下来,连带他被罚款上千万,同时多家围标企业被罚暂停承揽工程,所有心血付之一炬,那一段时间内,后海四合院内都不见沈砚清的身影,听说是亲自赴南京致歉去了。

    ......

    这日下班后,沈逸被叶西禹叫去一家日料店吃饭,同座的几人无意聊起来这个新闻,一句接一句,把半真半假的小道消息讲得高深莫测,他吃得胃口索然,被问到也只是笑笑表示不清楚,只低头吃饭。

    许是温度回升空调还开着,房间太热了,他食欲不怎么好,喝完汤,起身去楼下吹了会儿凉风。

    也不知是不是巧。

    孟筠迎面从一辆出租车上跳下来,凑来与他打了个招呼,“呦,挺巧呀沈逸。”

    沈逸淡淡一笑,“下班了?”

    “嗯,约朋友来吃饭。”孟筠乐呵呵地把包往肩上一挎,惯性跟着往前走,迈上台阶了才想起仰头看眼店名儿,不禁说:“你在这儿吃饭?”

    沈逸点头,礼貌地撑着门等她进来才松手。

    孟筠见他似乎不怎么想交谈,识趣地不问了,找到自个儿包间就先一步溜了。

    沈逸回去时,恰巧他们聊至关键,在银监会上班的老谭忽然看着手机安静了好几秒,说:“来信儿了。”

    所有人抬头。

    “那个新能源项目中标企业背后的最大势力,竟然是香港前财政司长孙,据说还有仁丰资本掺合在其中,也难怪有如此手笔。”老谭颇感慨地摇头,见沈逸回来坐下,与他说:“一帮香港资本来争咱们大陆的蛋糕,真是要反天。”

    沈逸的表情无形中变了变,“没准的信别乱传。”

    老谭说是他爸给的准话。

    他没心思听了。

    他们不知道这次的背后主角是谁,在这一方小地方,挑了敏感词儿聊得不避耳目,甚至有几分热烈,没注意到沈逸那之后后一句话也没说。

    这顿饭又吃了半个小时,沈逸去结账,看见孟筠那个包间敞着门,里头就她一个人,在穿衣服,似乎也吃完饭了,可对头的位置不见碗筷。

    两人对视上了。

    孟筠尴尬笑笑。

    既然看到了,直接走不合适。沈逸让叶西禹去外面等着,他过去包间,很寻常地问了一句,“朋友没来?”

    孟筠苦笑,“被鸽了。”

    沈逸目光淡然地陪了个笑,一道下了楼,被叶西禹瞧见,朝他递了个询问的眼神,他便自然介绍了句朋友,也许是孟筠那一头短发配上卫衣和黑背包实在不像能和他生出什么情的人,叶西禹客气打了个招呼便不再看她,眼看路边马路堵得水泄不通,一时半会凑进去也是等的份儿,几人站在车边点了根烟。

    “一会去哪坐坐?”有人问。

    “去新开的那个酒吧呗。”叶西禹提议。

    “在哪?”

    一听在东三环,几个住这附近的都嫌远,只有叶西禹不理会,视线往沈逸那儿看,兴致勃勃介绍了几句,最后问他去吗。

    沈逸现在很少去酒吧,对在这方面不了解,让他们随意。

    决定好下场活动地点,沈逸上了车,倒车时透过后视镜看见孟筠站在停车场出口的路边来回探头,似乎是在等车,又或者是还没打到车。

    他缴了停车费,把车开到她身后,降下车窗,按了下喇叭。

    孟筠闻声回身。

    沈逸侧头,“要送你吗?”

    孟筠有几分惊诧,“顺道吗?我住燕莎桥那呢,你不是还要和你朋友去喝酒吗,不方便吧,我再等等,估计一会就打到车了。”

    沈逸没说什么,只示意她上车。

    他尚未来得及说坐后面就行,孟筠已经开心地绕过车头跑到副驾来了,却怎么拉不开车门,正纳闷着,他说副驾门锁坏了,她也没多想,喜滋滋地说那行吧,依旧沉浸在不用打车的好运中,哼着歌就钻进了后排。

    后面车上的叶西禹眼睁睁看着那姑娘上了他的车,此时周京霓正在电话里说一会见。

    ......

    离燕莎桥还有一小段距离。

    孟筠不好把他当司机,坚持在酒吧门口下车,“剩下的路不远,我散步回去就成,正好消消食。”

    沈逸靠边停下车。

    孟筠跳下车,敲了敲主驾车玻璃,边走边回头冲他挥挥手说走了。

    叶西禹望着站在酒吧门口的周京霓,目光直愣愣看着沈逸的车上下来的人,心中暗叹一声服了。

    周京霓看见那个女孩出现的一瞬间,心仿佛缺了块,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小步走到树后,目光都在那遥遥一方的身影上。

    沈逸是过了马路,回头张望路自己的车是否停好了,才发现站在昏暗处的周杳杳,他没想到会在这看见她,竟一时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他下意识问。

    周京霓心像被刺了一下,嗓子发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还是笑着对他说了句,“你来了。”

    沈逸走近她,闻到她身上的酒气了。

    他蹙了下眉,但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眼叶西禹,然后拉开酒吧门,对她说进来,周京霓的笑容就是在这瞬间消散的,可她也不说话了,只是小步跟在后面,直到他示意叶西禹坐外面,把她领进一个卡座,拉上帘子,半隔绝了外边的嘈杂人声与音乐,她不由自主地喊了他名字一声,他才从酒单中抬头看向眼。

    “喝什么。”

    她低下头笑了笑,要了一杯与刚刚相同的酒。

    今夜不回家。

    一个暧昧极致的名字。

    他毫无情绪地嗯一声,把单子交给服务生,脱下外套,从兜里掏出火机和烟放在桌子上,又出去拿来一个烟灰缸,最后坐在她对面的位置,点上烟,靠在那,眯着眼眸,透过丝丝缕缕薄雾望窗外,眼睛都不往她这带一眼。

    她轻声说:“你之前都不让我喝酒。”

    他无声呵笑,弹掉烟灰,“你不是说人都会变吗,那现在的你喝这点酒,应该不算什么了吧。”

    她声音有些僵滞,“你这是在嘲讽我吗?”

    “没有。”

    “那你什么意思。”

    他没说话。

    她喉咙有些发紧,眼中藏着晦涩难言的情绪,“那个女生是谁呀?”

    “孟筠。”

    这个名字她记得,他在武汉的同事,接他电话的那个女孩。她点着头,假装轻松地双手着撑脸笑问:“女朋友?”

    “不是。”

    “挺漂亮的。”

    沈逸随口道:“还行。”

    他这一句,周京霓心口忽然有些难受,以前的沈逸对不上心的人,压根没心思关心人家长相,甚至懒得搭她这句话,可现在他这样说,她不免多想,可又不知如何问,努力维持了一会儿平静,还是忍不住。

    她假装开玩笑地问:“谈恋爱的话会和我说吗?”

    可她没想到沈逸想都没想就说:“不会。”

    她怔了几秒,嗯一声。

    服务生进来送酒,正打算介绍一番,见两人目光各执一方像是吵架了,识趣地拉上帘子退出去了。

    周京霓喝了口酒,隐约觉得胃有些疼,她忍了忍,把碟里的饼干全部填进肚子。

    沈逸终于开口,“几点过来的。”

    周京霓如实说:“七点。”

    “没吃饭?”

    “嗯。”怕占不到座位,她在这等他快一个半小时了,仿佛真的一点都不饿。她说:“一会回酒店我点外卖就好了。”

    沈逸目光沉了沉,“你跟我出来。”

    “啊?”周京霓抓起包跟上他,回头瞥了眼他那杯满着的酒,喊道:“你还没喝呢!”

    也不管叶西禹那帮人还在那,他跟没听见似的,看了眼腕表,把账结了,双手插着兜,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酒吧大门,直到她坐上副驾,安全带还没扣上,车子就一脚油门飞出去了,她都不知道沈逸要去哪。

    歌曲响起,他问她想吃什么。

    周京霓侧头看他,愣愣地问了句,“我们去吃饭?”

    “嗯。”

    车窗开了一半,吹进来的风掀动他的头发,那双温和好看的眉眼笼罩在淡淡的阴影里,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不疾不徐地慢下车速,行驶在国贸这条昼夜通明的路上,彼时四周通透辉煌一片,窗外的斑驳灯光为他周身镀上薄薄一层金光。

    她久久失神。

    他倏然侧眸看过来,“想好了没?”

    周京霓低下头,打开手机,胡乱打开了家店,拿给他看,“小龙虾吧,好久没过吃了。”

    “行。”他说:“给我导航。”

    “嗯,哎,等下。”她忽然发现距离目的地六点三公里,开过去要很久,不由自主地念叨道:“是苍蝇馆子,有点儿脏,算了,刚好离你家和我住的地方都有点远哎,换家店吧,况且你也吃不了辣。”

    “我不饿,你吃你想吃的。”沈逸把手机从她手里拿走,放在支架上,顺着导航提醒打转向灯开上拐弯车道。

    周京霓抿抿唇。

    到了之后她隔老远闻着味就饥肠辘辘了,下车就撒腿跑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去对着菜单一顿点,出去洗手功夫,看见有几个醉汉正对着沈逸的车做脱裤子撒尿的动作,想都不想就提着嗓子质问道:“你们干嘛呢!”

    那几个醉汉回头瞪了她一眼,“哪来的丫头片子,一边儿去。”

    她气势强硬地盯回去,“这我们的车!”

    等在门口的沈逸听见动静寻过去,见她那副样子,脸上难得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他按了两下车锁赶走醉汉,“你和这种人吵什么。”

    周京霓嘟囔道:“恶心死了。”

    “不饿了?”沈逸下基层的时候见过层次不齐的各类人,有好的有坏的,脾气早已被磨练的在外不喜形于色,更懒得为这种小事计较,他把剥好一只小龙虾放在她盘子中,“先吃饱肚子再管别人。”

    她塞进嘴里,满足地哼唧一声。

    之后那一大铁盆足足三斤的龙虾快被她一个人吃空了。

    沈逸就这么看着狼吞虎咽。

    他虽然决心与她彻底分开,但不想她受一点委屈。

    可她不在他身边的日子,似乎过的并不好,那个从前被他护在手心里的姑娘,一点都不骄纵了,在他面前竟然都不自觉地委曲求全了。

    这么想着,他扭头看了窗外许久,久到对面的人哈着声扇嘴里辣气,他才压下去心中酸涩的情绪。

    可一想到那天场面,他还是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了。

    “啊,这家店虾好像有点辣。”周京霓眼睛有点酸,垂下眼,抹了把脸,抬头时挺无所谓地笑了笑,举着一个剥好的龙虾,冲他眨了眨水灵的眼,“尝一口吗?”

    “我不吃。”

    “尝尝嘛。”她硬要塞给他,“这个是五香的,不辣——”

    他忽然别开头,伸手打掉她的手,“我说了不吃。”

    那只虾就这么擦着他的袖口掉在地上,她愣了,胳膊久久举在那,喉咙一点点哽痛,却只是匆匆摘掉手套,抽了纸起身帮他去擦袖子上的红油,他一动不动坐在那,她低着头,眼泪快要掉出来了。

    “周京霓。”

    “嗯?”她极力抑制自己浓重的鼻音,“可能得干洗了。”

    “你今天见我到底是想说什么?”沈逸脸上没什么情绪,就要起身走,“当面和我说不喜欢我了的?那我知道了。”

    “你干嘛啊!”她不免有些激动。

    “周京霓。”他静静地望着她,“也许我们真的不合适,所以以后不要再见了。”

    看着他真的又要走,她有些着急了,起身没注意到脚下,差点被椅子绊倒,咣当一声响,膝盖重重磕在桌角上,可前面的人只是脚步顿了下就继续往前走,她钻心得疼,忽然就很委屈,视线一阵模糊一阵清楚,追他到马路上,没看清车影,差点被疾驰而过的车撞到,吓得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伴随着尖锐的鸣笛,沈逸心头一颤,下意识猛地回头。

    这条路的绿灯亮了,一辆接一辆的车从两人之间开过去,周杳杳站在那,不知所措地张望左右,被风吹乱的模样接连不断闪入他眼中,只是看到侧影那一瞬间,他就害怕的十分厉害。

    他大吼道:”你找死啊!”

    周杳杳像个被抛弃的小女孩一样,抖着声腔问他,“你去哪?”

    ......

    两人半步距离,她眼睛红的不行,漂亮的一双眼里都是泪花,头发在空中乱飘,明明春天了,她却觉得风好冷好冷,浑身泛冷,手指尖都在发抖。

    “你别走,我说。”

    她这一句话。他清淡的眼底,一瞬间变得波澜起伏,内心像是在挣扎什么。

    “十二月二六晚上我本来要到北京的,还告诉祁世霖先瞒你着,想着给你惊喜,想你好久好久没有陪我过生日了,所以想和你一起过我的生日,可是我刚落地,我妈就打电话过来了,说我姥姥快不行了,然后我就飞去美国了,可她还是走了,还是没了,她是癌症走的......我那时没办法告诉你这些.......”她咬着嘴唇,压抑得快喘不上来气,断断续续的声音几乎都被情绪淹没,“沈逸,为什么连你要和我再也不见......”

    沈逸却听清她的一字一句。

    不管这天之前他真的做了什么决定,他只是上前把她拥在怀中。

    周杳杳静静的,可他伸手,掌心慢慢捧过她的脸颊时,却有眼泪流在他手上,他闭了闭眼,一种说不出的心疼,从心底汹涌到喉咙处,堵得他发不出声。

    良久,他说:“你外婆走了。”

    “嗯。”

    “葬在哪?”

    “八宝山。”

    “抽空一起去一趟。”他忽然把她的脸从怀中捞出来,她猝不及防地捂住脏兮兮的鼻子,他毫不在意,大手覆上她的脸,“她也是我外婆。”

    她的目光落下,半天才闷声挤出一个字,“好。”

    他捕捉到她眼里的躲闪,轻声问:“为什么不早和我说这件事。”

    他直直望着她。

    周杳杳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再次看到了,可她只是摇摇头,脸重新趴在他肩膀上,他张开双臂,她的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腰,“没来得及呀,嗯,沈逸我困了。”

    沈逸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不想说,但没问下去,“我送你回去。”

    她抽了一下鼻子,像个出顾情感的小女孩一样跟他矫情,“可是我住的酒店离你好远,和你一点都不顺路。”

    “呦,不是以前对我吆五喝六的时候。”他笑笑,拧了她脸颊一下,把她塞进车里,“方向盘在我手里,你想去哪都顺路。”

    周京霓到后来都想知道他听明白这句顺路的意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