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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顾 第226章 五味

    ”奶奶,二老爷回了荡忧院!“晴儿冲进书房,急急与赵荑回禀。

    赵荑写字的手微顿,没有抬头,继续临摹《兰亭序》。

    晴儿看着赵荑,张张嘴,还想再说,一旁的清湄已经朝她微微摇头,晴儿咬咬嘴唇,没有再说话,默默退了出去。

    “你说,我帮二太太,对么?”赵荑笔下未停,喃喃着问。

    “奴婢不知道对不对。奴婢只知道,二老爷该死!”清湄掷地有声。

    “是啊!该死!”赵荑愣愣看着笔尖明显用力过猛的落笔。

    二太太孙氏说针对她和荀翊的事情,其中都有二老爷明里暗里的挑唆和授意,这话赵荑相信。正因如此,孙氏求荟春想办法,让她有几个时辰看着如健康时一样,求赵荑将她装扮成年轻时样貌时候,赵荑没有一口回绝。孙氏没有明言,但聪明如赵荑,怎会不知孙氏的意图!

    若说孙氏此刻最恨谁,二老爷排第二,哪里会有人排第一?

    孙氏日日算计,看似为己,可何尝有半分离了二老爷?她为二老爷的宠爱算计,为二老爷的权位算计,为二老爷的钱财算计,可到头来,不过一场空。走到人生尽头,发现大梦一场,自己不过执棋人随手可弃的一枚棋子,要强如孙氏,哪里承受得住?

    她求赵荑派人扮作沈婆子样貌,送信给旧邻。孙氏终归还是最了解二老爷的人!只含混几字就引了二老爷上钩。二老爷对孙氏心存警惕,但孙氏事先在内室点了迷魂香。那香不伤人,但极易引了人情绪波动,感怀哀楚。加之孙氏寥寥数语,让二老爷忆起往昔,渐迷神智,喝了毒茶。或许二老爷也是见孙氏一直在喝同一壶茶,才逐渐松了警醒吧,可他哪知孙氏已存了同归于尽之心!

    二老爷终归掉进孙氏精心备下的陷阱,终归自食其果。

    赵荑问过自己无数次,为什么要帮孙氏?为什么?

    孙氏已经穷途末路,是不是含恨而亡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可她还是答应帮忙了,鬼使神差般!

    “奶奶终归是心软!”清湄幽幽一句让赵荑心里一颤。

    心软么?或许是,或许不是!

    她在知道二老爷养着外室母子,知道二老爷对孙老太爷下手的时候,就对孙氏生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想到孙氏对祝妈妈等人、对几个孩子、对她与荀翊做下的诸多恶事,她该为孙氏的下场拍手称快,欢天喜地!她知道,她该如此!可她偏偏没有。

    一辈子依附男人的女人,只要男人没心,女人只能悲剧收场!

    孙氏无辜么?可怜么?她不愿去究,也不愿去想。她只觉烦闷憋屈,只觉思乱意烦。

    “我只珊姐儿一个女儿,她嫁了人,终归翊哥儿血亲,与我又不同。你恨就恨我好了,别因她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就记恨她,可好?”赵荑耳边一直是孙氏抖得不成音调的话语,带了乞求,带了要挟,也带了无助。

    她终归放下笔,看着凌乱的笔触,深深叹气。

    当夜,南城棠桂坊里,一处宅子失火,好在武侯铺和左金吾卫都得了报告,第一时间派人扑救,才没有酿成更大火灾。不过,清理火灾现场时,还是发现宅里的母子二人已被烧死。据街邻说,儿子在国子监读书,相貌英俊,颇具才情。众人唏嘘不已。

    金吾卫在宅子附近见到一名行迹可疑的老妪,上前盘问时,那老妪不知将什么吞进嘴里,须臾间就直直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惊得几名金吾卫不知如何是好。那老妪嘴唇翕动,语声含混。若有人细细分辨,还是能听出老妪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姑娘等等,老奴来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身子再也不动。

    金吾卫查明老妪身份,将尸身抬回了隆昌侯府处置。

    赵荑得知童妈妈死讯时,着实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孙氏油尽灯枯,居然也没有放过二老爷的外室母子,更没有想到童妈妈那么狠毒自私的人,居然对孙氏有如此深情厚义。

    二老爷、二太太的死讯直到日上三竿,才被婢女报到赵荑、报到老侯爷处。

    看着六神无主,惊得语无伦次的婢女,赵荑什么也没有说。婢女之前已得过孙氏严令,无论听到什么声音,不准靠近,不准多言。孙氏积威甚重,没人敢违抗。婢女一早见内室没有动静,又寻不到童妈妈,只能等着。可一直不见二老爷、二太太起床,婢女终归按捺不住,悄悄凑到门口窥视,才从门缝里看到了分别倒在榻上和地上的夫妻二人。

    赵荑站在内室门口,没有进去。二老爷蜷在地上,半张脸露了出来,面色青黑,眼睛圆瞪,口鼻有血,面容扭曲,一副惊骇痛苦模样。孙氏侧倒在小几上,白色绢帕遮了脸,有赤黑的血迹浸染。之前婢女已经禀过,她们发现时,孙氏就是这个样子。赵荑闭了闭眼,转身没有再看。这是孙氏宁死也不愿再看二老爷一眼吧!

    老侯爷没有进荡忧院。他只站在院门口,看着院子,眼神没有聚焦,不知在看什么。

    “祖父!”赵荑走过去,福身行礼。

    老侯爷缓缓将目光挪到她身上,迟钝如冻僵的枝桠,动是动了,却失去柔韧曲度,仿佛下一刻就会砰地折断。

    赵荑没有抬头,但能感受到老侯爷凝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瞬不瞬,不曾离开半分。

    老侯爷一言不发,赵荑垂眸不动。

    “发丧吧!”不知过了多久,老侯爷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带了无尽疲惫。

    “是!”赵荑低低应下。

    老侯爷转身,佝偻的脊背似负了重重山峦。

    赵荑抬头,不期然对上老管家的目光。不过一瞬,老管家已经躬身退步,跟上老侯爷,举步离开。那目光让赵荑心下惴惴。是责怪么?是痛惜么?是失望么?是惊愕么?也许都不是,也许都是!

    赵荑定定看着两个老态龙钟的背影相携而去,渐行渐远。她终是垂了眸。

    “发丧吧!”她吩咐,语气里也有五味杂陈,但——独独没有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