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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风雪似你 第7章 尝百草

    这一日,左如今的宅院始终都关着门。

    家中所有染病之人聚在屋中,将各类草药投入玄石鼎中,静置一阵子,然后每人各试一种药,煎水服下。

    古有圣贤尝百草,今有司使家男女老少扎堆儿试解毒方。

    左如今还端着平和镇定,该吃饭吃饭,该喝茶喝茶,满脸从容的安排着一切,绝不坦露一丝焦灼。

    但她也知道,这是骗不了人的,因为焦灼的不光是她自己,整间屋子都安安静静,连余小五都没怎么吭声。所有人都强压着内心不堪负载的隐隐的盼望,就像一个等待科举放榜的穷书生,明明已经百般努力,却仍不知胜算几成。

    整间屋子都被沉默的药味笼罩着,到了天近黄昏时,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以至于当其中一个家丁发现自己手臂上的烂肉正在迅速愈合的时候,所有人先是一愣,过了片刻,才爆发出惊雷似的欢呼。

    “我们有救了!”

    “有救了!有救了!”

    这回,是真的有救了。

    左如今心底千斤的重担终于卸去大半,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试出解药的家丁高高举起自己皮肉新生的手臂,乐得直蹦高,其余人围着他,像年关的小孩围着大人要糖似的,每张脸上都是喜色。

    左如今看着他们,也忍不住露出笑来。

    然而笑容还未来得及绽开,便听到门口有人说话:“何事如此高兴啊?”

    那声音低沉却十分有力,哪怕屋中如此喧闹,依旧能清晰可闻。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看去。

    房门正缓缓被人打开,一个黑袍金冠之人正负手站在门口。

    此时的夕阳正浓烈,那人的半边脸被染得和煦,另外半张脸便显得暗些,神色不可捉摸。

    正是似风城城主,左蹊。

    在他身后,跟着一脸冷漠的方知义和手足无措的方循礼。

    左蹊目光一扫,准确的落到那位还举着手的家丁身上,后者打了个激灵,慌忙跪倒,“见……见过城主!”

    很快,屋中人跪倒一片,“见过城主。”

    左如今穿过人群走到左蹊面前,正要屈膝施礼,左蹊伸手扶住了她,“今儿无需多礼,为父也只是挂念你,过来瞧瞧。”

    “多谢父亲。”

    “你们刚才那么热闹,在玩什么呢?”

    “我们……”

    左如今微微抬起头,却见左蹊的目光已经越过了她,正盯着桌上那尊还在发光的玄石鼎……

    暮色稍纵即逝,天很快暗了下来,左如今的院中点了灯盏,布了一张小桌,父女二人对坐。

    离着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方知义和方循礼并肩隐于树后,尽职尽责的守卫。

    方循礼小声问:“你不是帮忙回话了吗?怎么城主还是来了?”

    “城主哪有那么好骗?我能帮她说好话就不错了。”

    方循礼看着左如今躬身给左蹊倒茶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哎,你瞧瞧,累死累活当牛做马还不够,还得夹着尾巴当狗。”

    方知义不以为然:“芸芸众生,各有其苦,谁又能保证自己就不是狗呢?就你矫情。”

    方循礼最不爱听方知义说自己矫情,赌气往旁边挪了两步,却见庭院另一个角落恍惚有人影一闪。

    循礼立刻警觉,给方知义打了个手势,然后自己握紧刀柄,蹑足绕过去。

    角落里并无一人,只一片被石鼎催出的玩命儿生长的花草。

    方循礼迟疑片刻,又认真找了一遍,依然干干净净。

    方循礼并不知道,此刻,在离他不到三尺远的地方,正竖着一道屏障。屏障后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量略高些,清瘦温润,另一个稍矮,也更年轻些,正满脸欢跃,“师兄,你教的障眼法也太管用了,他真的看不见我们!”

    他师兄浅笑一下,转而把目光投向正对着院落的那间屋子,那里摆着一尊小小的黑色石鼎,鼎中清光缭绕。

    连顾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果然在这儿。

    放下心来,他才注意到,屋前还有两人对坐。

    连轻也看到了那两个人,“师兄,这女子就是左如今,前几日取走玄石鼎的人。”

    连顾点点头,“过去瞧瞧。”

    连轻刚学了障眼法,正是上瘾的时候,立刻抬手催动屏障,护着二人一直走到了那父女二人对坐的小桌前。然后师兄弟双双席地而坐,像两个看戏的小孩子,等着听他们如何发落这尊石鼎。

    此时,岳伯伯正送来晚膳。

    左如今面前是有荤有素的几样小菜,而左蹊面前,只有一碗白粥和一碟青菜豆腐。

    “女儿不知父亲在斋戒,岳伯伯,把荤菜撤了吧……”

    “不必,”左蹊拦她,“你吃你的,为父当初把老岳送到你这儿,就是怕你饮食太过敷衍,老岳做的饭菜合你胃口,你就多吃一些。”

    这话倒说的没错,岳伯伯的确是位神人,做饭无须开口询问,只要看一眼便能准确的知道对方的口味,甚至能猜到每个人每顿饭想吃什么。只要是他端上桌的饭菜,从来不会有人不满意。

    左如今曾一度怀疑这老头在哪个食神山上修炼过,还安排余小五盯着他,不过盯来盯去,老头一切都与寻常人无异,切到手也流血,被油溅到也疼。日子久了,她也就慢慢习惯了。

    左蹊挥手让老岳下去,自己端起那碗粥,“为父这张老脸,在披花谷已经丢尽了,眼下能做的也只能是日日吃斋祷告,求老天爷开眼,解救百姓的苦难。”

    “女儿明白父亲同民之患,但还是身体要紧。”

    “无妨……”左蹊笑笑,“皇天不负苦心人,你瞧,这不就求来了好运?”

    他说话间,目光转向屋中桌案上摆着的玄石鼎。

    左如今的心默默往下沉了几分,面皮上八风不动,“父亲诚心,可感天地。”

    左蹊还盯着那只鼎,口中问道:“眼下你找到了解毒之法,打算如何做?”

    “全听父亲安排。”

    左蹊点点头,“为父原本打算择选吉日为百姓祈福,故而前几日就命人在青岩台备下了一应物什,但你既然寻来了这尊仙鼎,不如祈福之后便当场赐药,一举两得。”

    连轻一个看热闹的都忍不住开口:“城主这算盘打的真响啊,烧个香磕个头,他女儿辛辛苦苦求来的东西就成他的功劳了?”

    连顾没说话,静静看着左如今。

    在他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侧影。那侧影并没有强端着挺拔,却带了一点莫名的韧劲儿,哪怕只是坐着吃饭,也让人觉得她身体里藏着一把反复淬炼过的剑。

    只不过,她这股锋利似乎并不打算显露,因为连顾听到她说:“父亲此法甚妙,不知仪典选在哪一日?”

    连轻:“她居然同意了?”

    没人回答他,只有左蹊回答了左如今的问题:“明日。”

    左如今手中的筷子慢慢放下,“今日天色已晚,女儿所存药草不多,明日赐药怕是太过仓促。”

    “这有何难?知义啊。”

    树后的方知义一闪身便到了左蹊身侧,“城主有何吩咐?”

    “你带上人,把城中所有的药铺都跑一遍,只要是……”

    他略迟疑,左如今立刻提醒:“寒地草。”

    左蹊:“只要是寒地草,都带回来,天亮之前,送到青岩台。”

    “属下领命。”

    方知义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左蹊看向左如今:“今儿,为父知道你最近辛苦,明日,等明日发完了药草,准你休沐三日。”

    “为百姓安乐,女儿不敢言辛苦。”

    “还是我的今儿深明大义,”左蹊站起身,“明日仪典,你做好准备,为父也要早些回去休息了。”

    “恭送父亲。”

    送走了左蹊,左如今回身看着屋中那尊石鼎。在她身后,是满院回光返照似的春色。

    她就静静站在那儿,许久未动。

    直到静夜里已经听不到左蹊的车马声,方循礼才走过来,“司使,城主把所有的寒地草都收走,你就只剩下抱着石鼎乖乖听话的份儿了,否则,连咱家中的病患都没有药吃。”

    “城主之前选了玉佩没选星儿,闹得人尽皆知。眼下,他急需一件事挽回他做城主的威望,只不过,他的确太心急了。”

    “你不生气吗?”

    “生气啊,但眼下还是百姓的性命最紧要,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有用的法子,总不能因为我生气就半途而废了吧?”

    连轻在旁边叹了口气,“的确要半途而废了,因为咱们要把灵气收回去了。”

    连顾:“这灵气,暂且不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