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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弱的魔王 第九十五章 恶礼

    高耸的阁楼上,清奎站在凭栏前,目光眺望着马车前进的方向,漠然说道:“已经走了么?”

    “嗯,走了。”兰空在身后回答。

    他瞄了喵清奎皱着眉头思考的眼睛,压低了声音问:“城主,是舍不得么?”

    清奎愣了一下,从思考中抽离出来,直接越过兰空,不发一言。

    花队离开寒单城后一路前行,几日来一直平安无事,白晨也落得清闲,只是随着队伍一直往北走,令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来。

    南横也在冰寒之地见过的白发人,白晨猜测就是他的族人。可这冰寒之地位于何处呢?即便是东土与北庭交界的遥寒北境,其地界也太过辽阔,不知从何寻起。

    思来想去,似乎所有的出路都只能靠在百宝身上了。也不知百宝究竟有什么苦衷,这么多年来就是不肯说。

    “唉……”白晨叹息一声,多少年来他一直凭借各种途径去寻找自己家人的下落,可惜始终都杳无信讯。

    渐渐地,连心都感到麻木了。

    花队行进到的第七天,前方大雨截断了道路,众人只得躲进一家山中客栈躲雨,等待着道路被抢通。

    如此浩大的队伍躲进一家位于山中的客栈,白晨想也不想就知道会有问题。

    夜里,山贼果然来袭。

    这伙山贼看清了商队无处可去的窘迫,于是光明正大地从客栈正门强攻,大有强盗洗劫的威风。

    可惜,这次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人。

    白晨从百宝那里取了魔剑,与宗器一道冲到前面。他们都穿着黑铁军的军甲服饰,刚站出来就吓退了一众的山贼。

    “大胆毛贼,官府的车驾也敢截!”宗器走在前面,手往铁甲的侧边一拉,铁甲卸下,只是一抖,铁甲立马开始变形,最后卷成了一根铁锏。

    白晨一直觉得用身甲作武器的主意很差,等于是把自己防御扒了,不过只是对付几个毛贼,倒也不必担心。

    黑铁军的身份令山贼们一度出现了犹豫。不过富贵险中求,加上这连日的大雨逼得他们饿了几天,现在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果然,山贼们很快下定决心朝二人冲杀过来。

    山贼决定冲击,花队的其他人也不闲着,纷纷加入战斗。

    百宝则站在一旁默然留意着双方的争斗。这场不期而遇的战斗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危险,应该很快就能收拾好,犯不着他担心。

    不过,他还是发现了一丝奇怪。

    这一群人,怎么都没有一个山贼头子呢?感觉就跟一群乌合之众那样。

    百宝忽念一想,赶紧转身往后院的方向去。

    那是他们马车停放着的位置,他怀疑那个山贼头子潜心钻了进去。

    果不其然,百宝赶到后院之时,地面上已横七竖八地铺着几具尸体,皆是花队留守马车守夜的人。

    一个箱子从马车尾部上掉了出来,其呈长条形,长约六尺,一头还留着车上,另一端则倾斜着到了地面,无疑是方才争斗时被马车受惊向前一冲,受惯性作用而滚落下来。

    而在箱子旁边,有个胡须大汉正在奋力拉扯它的箱盖。似乎是有点重,他一下子推不上去,便想着看看里面是什么,若是不值钱的东西便扔了算了。

    这个箱子与花队其他装花的箱子并无区别,同样的紫檀色木料,箱身用朱线画了寒单城三字,箱盖的前端则印了一个细小的印章,内容是一个长横竖短的十字,背景是一株盛放的血兰。

    血兰乃寒单城特有之花,传闻其瓣若滴血,以此为名。

    百宝听驱车的马夫说过,这个印章既是寒单城的标志,也是天神教的标志。

    汉子费了极大的力气,箱子才终于发出轻微的吱声,但还是没有打开的意思。

    百宝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情。一路上他们都在和马夫闲聊,因为他们的马车上没有花队的其他人,只配了一个驱车的马夫,所以他们也只能和马夫说话。

    起初发问的是白晨,因为花队运的是花,又是以箱的形式搬运,路途遥远,等到了放天城估计已经枯萎了。

    马夫哈哈大笑,一边使着缰绳,一边悠然说道:“这些可不是寻常的箱子,它们都被下了咒术,把活气都关在里面。有了活气,别说是花了,就算是一个大活人,也死不了。”

    “活气?”白晨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不禁愣了一下。

    “是一种来自遥寒北境万象湖底的寒冰之气,能在瞬间将生命冷却停止,人类称之为活气。”百宝淡淡地说。

    “寒单城人也去过遥寒北境吗?”原本坐在一旁练气的宗器突然有了兴致。

    “北境太远了,光是听着就让人感到寒冷彻骨,实在没有去的勇气。”马夫耸耸肩。

    “那你们的活气是从何而来?”白晨追问。

    马夫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听说是从北陆帮手里买的,那些生活在极寒之地的人会想办法去采气去卖,也是一门冒险的生意,往往一支采气队踏进雪地里就再也没回来。”

    北陆帮存在于帝国北陆郡内,以采冰的生意闻名天下,没想到也做活气的生意。

    白晨对采气兴趣不大,重新把注意力回到箱子上。

    “以箱子上这些封住活气的咒术,若是以蛮力相拼的话,也是能剥开的吧?”

    “确实是低端的法术,但要靠蛮力的话……至少也该是蛮兽的力气吧。”马夫思量过后,如是说道。

    百宝悄无声息地靠近,表情由一开始的紧张转变为了平静,心情也随之变为了看客的心情。

    马夫说要用蛮兽的力气才行,令他心生出想看看这家伙有没有这蛮兽力气的想法。

    他没有等得太久,突然又是一阵吱吱的声音,箱盖一点一点被掀开。

    百宝愣了一下,居然当真有人靠着蛮力打开了。

    但汉子随之的举动却让百宝有些看不懂了。

    汉子在把箱盖掀开之后,先是大喜,但在看到箱内之物时,表情却是凝住了。没有失望的表情,也没有高兴得忘形,仿佛一下子化为了石雕。

    渐渐地,他的眼睛最先反应过来。百宝能感觉到的是,那双眼睛在慢慢变亮,一种贪婪的光芒在眼眶内流转。

    这种眼神令人想起了俊俏女郎门前的登徒子,目光总在佳人身上流连,浑身散发着欲望。

    自然是不能再看了,百宝从柱后跳出,右手一抖,掌心闪烁了一下。

    顷刻间,一只恶狼从胡须大汉的身旁地里钻出,一口咬住他的手臂,冲击力同时将其拖着离开箱子。

    汉子大惊失色,但经验丰富的他远非普通的喽啰。他很快冷静下来,忍着疼痛,反手压着狼头,凭着过人的力量将其压到地上,而后用力一扯扭断了它的脖子。

    被扭断脖子的恶狼逐渐化作碎片,汉子赶紧松开手,在惊悸中站起身来,抬眼便发现了百宝。他心下顿时怒火中烧,从地上摸过来一把马刀,张牙舞爪地朝着百宝奔袭而来。

    百宝见状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右手扬起,掌心漩涡涌现。

    汉子顿时放停了脚步。他盯着百宝的掌心,只觉那漩涡深邃而骇人,大有把他吸进去的冲动。

    “我砍破你的妖术!”他大喊一声,算是自己给自己壮胆。

    然而,他刚要踏出一步,却发觉自己的双腿动弹不得。

    低头一看,脚上被一种无名的黑色藤蔓从地上钻出紧紧缠住,无法自拔。

    更令其感到可怖的是,这些长相怪异的藤蔓浑身长满了锋利的黑色尖刺,随着缠绕的深入而紧紧扎入他的肉里,贪婪地吸取着他身上的血液!

    与此同时,它们还会发出某种麻醉的毒剂,让他连反抗的力量都瞬间被剥离。

    “大侠……大侠饶命……”他慌忙求饶道。

    百宝没有搭理他,径直往那被打开了的箱子走去。对于杀戮,他的原则是,如果有人杀了人,那么他也可以。

    这不仅是作为魔族的天性,也是他在人间多年学到的,面对杀了人的人,人类也能接受他们的死亡。

    藤蔓继续上爬,胡须大汉身上的血液被进一步抽空,在其不断痛苦的哀嚎中,身体迅速萎缩成一具干尸,倒在地上。

    面对一个空有蛮力而不会法术的人类,即使对百宝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以至于对手的死状如此难堪。

    他走近箱子,打算把箱盖重新盖回去。估摸着现在白晨他们应该也打完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愣住了。

    大概也懂得了为何那个汉子发出那样贪婪的眼神。

    在这箱子里面躺着的既不是什么高贵的花品,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宝石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不是……

    百宝一下子回想起那天夜里见到的那个女人,白色宽松的衣服,瘦削的身影,像兔子一样地蹦跳……

    尽管只是一面之缘,但百宝一眼便认了出来。

    箱子里面躺着的正是她!

    只见她安静地平躺着,双目紧闭,恰到好处的轮廓如画线般标致,霜白的脸颊凝如白玉,细叶般的嘴唇上微微带着点血色,动人心魄。

    她的身上是那日所见的一袭白衣,因为宽松,更反衬出其身材的瘦削,白茭般的双臂隐隐透出暗红色的血痕,上面有冰晶沾附。

    她像是熟睡了,又像是……死了。

    脚步声疾疾而来。

    百宝平静中一颤,回过神来。尽管对这个女人有不少疑惑,但脚步声的靠近,令他不容细想。

    他大手一挥,便将盖子重新合上。

    刚合上不久,白晨与身后众人就赶着冲进来了。

    白晨看到百宝站在院中,身旁躺着一具干尸。从干尸的服饰看,是那些山贼的人没错了。

    “还好你在,我们差点中了他们的诡计。”白晨松出一口气,但看向百宝身边的那具干尸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没想到这家伙下手这么狠。

    百宝低头想了想,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跟白晨他们说。

    联想起那些人说这些箱子将会送到丞相府,所以原来她就是送去丞相府的礼物?

    把人作为礼物送人不管在魔族或是人类的历史上都不算少见,多是出于某种更深层次的目的,而且这个目的只有活人能够办到。

    这让百宝想起雪。

    夜里,百宝站在凭栏前看雨。山贼袭扰过后,短暂的晴明也随之结束,雨又下来了。

    这是这几天的常态。

    一个头戴乌笠的中年人来到他身边,单手捂于心脏的位置,微微屈身。

    这是天神教的礼仪,明显来者也是个天神教人。

    百宝明显地愣了一下。他知道这个男人是这支花队的领队,但因为他魔族的身份,花队的人大都不和他说话,这位领队也不例外。

    没想到领队现在会主动向自己行礼。

    “多谢。”男人似乎不善言辞,行礼完后,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两个字。

    “举手之劳而已。”百宝笑笑。他其实也不太懂应付,慢慢总结出来就是谦虚客气的话就行了,听的人舒服,谁也不会在意。

    男人点了点头,然后又一次对百宝行礼,才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身之际,百宝忽然想起什么,忙唤住他说:“请问,送到皇宫和送到丞相府的贡品是一样的吗?”

    男人滞了一下,回过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百宝,像是在怀疑对方问话背后的目的。

    百宝抓了抓头,担心自己会不会问得太明显了。

    “送往放天城的贡品皆由郡守负责,我等并不知道里面是何物,更不要说会不会都一样。”领队低声说。

    “是这样啊……”百宝若有所思。“应该都是些名贵的花品吧,寒单城以花闻名。”

    百宝最后又笑了笑。

    领队点了点头,表情颇有些战战兢兢。

    气氛一下子有些沉闷。

    百宝也问不出什么话来,领队便低声问了一句:“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在下就先告退了。”

    百宝顺势应允,让他离开了。

    领队离开之时,白晨正好过来,与之擦身而过,遥遥地和百宝打招呼。

    “雨又大了不少,箱子都搬进店里了,可把我累得够呛。”白晨走到百宝身边,靠着旁边的木柱,伸手去接落下的雨,直到掌心的雨水溢出。

    “还好那个摔出来的箱子,封印并未破裂,不然就废了。”白晨淡淡地说。他把手掌覆过来,把手背放在上面,让手中的雨水散尽,以作沐手。

    百宝心都要跳了出来。他才想起,那个箱子里的活气在打开箱盖就跑光了,他把箱盖重新关上,里面的女人可活不下去!

    等等,封印没有破裂?

    百宝又有点傻眼了。看向白晨悠然洗手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假话。

    “就是箱子有点太轻了,大概是没有装满的缘故吧,我一个人就能抬起来。”白晨甩甩手,笑容自得意满。

    封印没有破裂,箱子太轻……百宝清楚记得那山贼花费了所谓蛮兽力气才勉强打开的箱子,居然在白晨口中“很轻”?

    他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当活气消失的时候,箱子里的人应该醒了。她逃离了箱子,并为之重新布下令咒,所以封印才会完始,箱子才会变轻。

    百宝猛然扫视四周,可在凭栏之外,尽是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吵闹的雨声响彻天地,他既看不到,也听不着,更别说找到那个逃了的她。

    “你在找什么?”白晨凑过脸来,百宝的表情像是丢了什么东西的恐慌。

    百宝倏然镇定下来。说起来,这种事谈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白毛,人类的书,总是记录着把女人作为礼物送给权贵的故事,现在也依然是常有的事么?”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白晨轻皱了皱眉。

    “想更多地了解人类。”百宝随意找个借口。

    “还是有的。”白晨淡漠地说,又伸出手去接水。

    “你恨么?”

    “恨呐,但我恨了也没用。”白晨耸耸肩,“以前我也觉得这是一件了不得的恶事,后来我第一次去青州城,跟着一位从帝都下来当教书先生的夫子。你记得那位夫子的吧,我读书识字都是他教我的。”

    “记得。”百宝点头,白晨口中的夫子是村子里上一任的教书先生,是从放天城退休下来的官员,回到村子便当起了老师,但可惜除了白晨,他的其他学生都没有成材的。

    “他常常跟我讲那些放天城里商贾之间,商贾与权贵之间,各种钱欲交易的故事,那些交易之中,送物送人都是很平常的。我记得他说起那些事时,就像随意处置薪火那么平常,让我极为生恨。然后他就带我去看了青州城五姓八家的后门,那都是我们当地最为显赫的世家。我站在角落里偷看,每到傍晚的时候就会看到有几个人抬着一只大麻袋进去,麻袋动得厉害,里面分明是一个活人,因为我总是能听到哭声,女人的哭声。过了一会儿,又有人从里面抬出来一只相同的麻袋,但没有动静了。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两个……那时,我觉得自己的血都冷了。”

    白晨把手放在雨幕之下接水,雨水从他指间冲刷而过,也带走了温度,令他一下子地觉得冷了。

    他望着远处,眼神空空的,闪过一抹忧伤。

    那时的他太小,太无力了。可是等到他长大,却猛然发现另一个现实。

    “我很生气,可我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抬着麻袋的人,竟然都是女孩的亲人。我就不知所措了。”

    百宝低着头,想象着这种场景。在某种交易之下,普通的乡城之间,人们选择最野蛮也最暴力的方式书写罪恶。但对于世家之间来说,华丽的轿子替代了麻袋,却替代不了恶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