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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弱的魔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十六年的轮回

    披着黑袍的老人轻握了握手心的白色粉末,慢慢张开,粉末随风飘散。

    “王血魔族么?”干皱的嘴角微微勾起,透着阴暗的紫色。

    “残暴是魔族的天性,它一直隐藏在魔族的血脉里,会为魔族人带回原始的野性。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魔族的弱点,因为一旦残暴被完全激发,最终一定会失去理智。”

    他盘坐在地上,干枯的面容像是染成蜡黄,一双红色的眼睛半眯着,语气有点漫不经心。

    他轻叹道,“鲛人歌是远古鲛人族对抗魔族的武器,作为糜音之一,能通过唤醒魔族血脉里的残暴而令魔军内斗。可惜,这对王血魔族并不管用。因为三大君主是完美的,不存在任何弱点,继承了他们血脉的魔族,也继承了那份高贵的特质。”

    坐在他对面的公输右皱紧眉头,眉宇间显出忧虑。

    “没想到那个真墟后裔竟是王血魔族!”

    黑袍老人眉头轻皱。不知何时起,王血魔族变得如此廉价。

    他自己就是一个王血魔族,流的是贪欲君主穷的血,所以他能够以残魂附身在那竹节虫身上,再依托市吏奏起糜音,但自身不受影响。

    而十六年出现的那个人,从最后大战的表现看,无疑也是一个王血魔族。而且还是一个……

    某种奇怪的联系在他的脑中勾连起来。

    “不对,这怎么可能?!”他突然瞪大眼睛,难掩慌乱。

    “玉先生,你怎么了?”公输右对老人突然的慌张感到疑惑,好似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

    老人咬着牙,嘴角已隐隐有獠牙刺出。

    “没错,一定是他。”他说,红色的瞳孔发亮。

    “玉先生所虑何事?”公输右只好继续问。

    老人龇牙咧嘴,神色兴奋说:“十六年的轮回,那个人回来了。”

    “什么?”

    “一个王血的真墟后裔,为沐雪非而来,呵呵哈哈,没错,这是他在大殿前亲口承认的。”老人阴恻恻地发笑,有些痴狂的意味。

    公输右立马回想起,那天在大殿前,当着皇帝面前,面对为何来参加黑铁军的问题时。在百宝犹豫之际,江白替他说出了目的:他是为了沐雪非而来的。

    尽管有记错的成分,这句话并非百宝亲口所说,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宝到这里来正是为了沐雪非,和十六年前出现的那个真墟后裔一模一样!

    “不,不可能!”公输右不敢相信,他颤抖着声音,“那个人不是已经跟神族的天火同归于尽了吗?”

    “神族在出征前会在长天界点下长火灯,神死灯灭,神族由此知道天火陨落并不奇怪。”黑袍老人眼神炽烈,“但当初,战场之内,两人的尸骸都没找到,神族又是怎么自信那个人死了呢?不过是为了把持舆论而已。”

    老人这时微微抬起头,望向公输右身后竖起的架子,和上面端放着的蜡烛明火,用沧桑沙哑的声音说:“他根本没死,他回来了。”

    公输右终于不淡定起来,他意识到这个一开始看轻的真墟后裔拥有足够杀死天火这样级别天神的实力,要杀死他们也绝非难事。

    但老人这时话锋一转,轻声道:“不过能看出来,他应该是受了重伤,现在也没有痊愈。不然,他不至于如此客气。”

    他慢慢打开右手,手心处,有些未散尽的白色粉末镶嵌进皱纹横生的手心中。

    “他杀死了我的残魂分身,应该是发现了我的存在。”

    对他们来说,这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老人也不敢保证现在的百宝还有几分力气,无论是为己所用,还是尽早铲除,都要尽快考量。

    “那大学宫的行动……”公输右犹豫了一下,“还是要继续?”

    老人淡淡地说:“能把他试探出来,我交给盲女的任务就不算失败。”

    忽然,他红色的眼珠一转,问道:“五天后可是一年一度皇帝东猎的日子?”

    公输右点头,眉头随之一皱。

    自从十六年前东猎出现事故后,后来的皇帝东猎在防卫上已经提升了一个等级不止,不仅禁军扩大了控制区域,还有黑铁军陈兵猎场边界,随时指示。

    他们想再在东猎上搞事难度极大。

    老人依旧只是淡淡地问:“往年可有大学宫学生参加东猎的先例?”

    “不曾。”公输右摇了摇头,“但我可以向皇帝提议。十六年来,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现在已经无法坚持东猎的强度,相信我的提议会让他考虑的。”

    老人点了下头,又问:“寒单城的清奎,还有几日到?”

    公输右想了想,“应该就在这两天了。”

    老人这时微微松了口气,笑问:“沐王府那边可有动静?”

    公输右冷笑一声,“从白骨森林回来,南横也的锐士几乎全军覆没,黑铁军的战力也削减大半,他现在足不出户,忧愁得很。至于喻真卿,也只是在养花,并没有其他动作。”

    “没有其他动作?”老人眯着眼睛,似乎并不相信。

    公输右面容迅速收敛,谨慎道:“倒是有看到其手下弟子出城。从方向看,应该是扶风郡的位置。”

    “扶风?”

    公输右点头,“扶风王是最弱的皇子,他的生母不过是一贱婢,朝中没有任何势力,只是因皇帝恻隐,才封了郡王,发往扶风,也顺便将其打发出皇城。所以依我看,喻真卿派人过去,多半是为了私事,谈不上威胁。”

    老人眉头紧皱,沉默数息,才缓缓道:“对这个人,还是不该以普通人的心思揣度的好。这十几年来,若非他的存在,沐王府焉存?敖氏皇室焉存?”

    他沉声道:“我宁愿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带有强烈的目的,也绝不相信他会做无用之功。”

    公输右郑重点头,“玉先生请放心,喻真卿所做之事必定徒劳。计划若是一切顺利,猛虎双翼,必折其一。”

    “其一?”老人发出阵阵冷笑。

    忽然,全部的笑声收敛,变成一张阴沉沉的脸。

    “两个,我都要。”

    晚上,百宝把清目拉回到屋子里。

    他皱着眉头,看着端坐在床上的少女,上下打量。

    似乎感觉到了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少女撇了撇嘴,尖声道:“你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跟我说怎么才能破解半魔人的恶咒?”

    “真是奇怪,我怎么看你都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百宝站直身,一脸无奈。

    少女翻了个白眼,尽管百宝并不能判断她是否翻了白眼,但能感觉到她表情散发出的鄙视。

    对于这个问题,她其实有过思考。

    她低头想了想,“旁人都说是因为天谴,我倒觉得是因为觉醒带来的影响。魔族血脉的觉醒会挤压原来的人族血脉,两者相争,两败俱伤,人自然就不行了。”

    清目解释得相当简单,百宝虽然对此并不认可,但还是对她竖起了拇指。他赞赏对方这种思考的态度。

    “说的一点都不对,但你很有勇气。”

    少女瞪圆了眼珠,嘴角一翘,正要发作,百宝的声音正巧响起:“你知道为何半人半魔的你,现在却是人类的样子?”

    少女一愣,忘记了想骂出口的话。

    百宝淡淡地说:“对现在的你来说,人的一半是灵魂,魔的一半则是魔心。在魔魂尚未觉醒前,魔会以魔心呈现,世人也有称之为卵的说法。魔心并不会直接表现出来,所以你现在是人的灵魂占据主导,表现出的也是人类的样子。”

    “魔魂觉醒?”清目有些惊讶地抬头。

    “只有历经魔魂觉醒,魔族才算是魔族。半魔人的觉醒比一般魔族稍晚,但总该要这一步。不过,当魔魂觉醒的时候,我觉得你的人类灵魂根本无法与之相争,魔魂会迅速占据主导地位,不存在两败俱伤的情况。”百宝歪着头,思考了一下说。

    清目眨了眨眼,疑惑道:“所以当魔魂觉醒后,我会变成一个魔族?”

    “理论上是这样。”百宝眼珠转了一圈,挠了挠头。“不过根据我在虚空眼内找到的关于半魔人的记载,半魔人直接经历觉醒并不会变成魔族。”

    清目举手,“虚空眼是什么?”

    “就是一个收纳空间。”百宝简单解释,然后接着之前的话。

    “因为半魔人的身体也是半人半魔,那一半的人类躯体根本无法承受魔魂觉醒带来的强大魔力,导致觉醒失败,炸体而亡。”

    听到“炸体”二字,清目顿时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死的这么难看的嘛。”

    “都要死了,谁还考虑死得难不难看?”百宝不以为意。

    少女撅了撅嘴,声音低沉道:“所以,你有办法?”

    说到这里,百宝的表情逐渐变得认真,沉声道:“以人类之躯承受住魔魂,我只知道两种情况。其一是死宿术,这是一种特殊的寄生术,通过将魔心用特殊的法术寄宿于死去的年幼生命体内,伴随寄生躯体的成长,魔心会逐渐改造躯体,为觉醒而做准备。”

    少女露出不解的神情,问道:“按照你的说法,我的体内亦有魔心,难道它也在改造我的身体?”

    “是的,魔族的生命之源远远胜过你体内的人类灵魂,这一点毫无奇怪。”百宝点头,“但是半魔的魔心太弱了,弱到它无法在觉醒前改造完成。”

    “那还有一个呢?”床上的少女只好问。

    百宝顿了一下,说:“还有就是……我有一门血咒,能够强行将魔性抑制到任何人觉察不到的地步,可以用它来强行推迟魔魂觉醒的时间。但是……”

    清目的眼睛发亮,明明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但百宝就是觉察到了她眼里流转着的希望。

    他不想打击她,但实在是没办法。

    “但是我现在的状态已经不足以施展出来。再说,它到底只是一个权宜之计,等过了些年,你的问题还会出现。”

    清目眼中的白光顿时黯淡。她缓缓低下头,沉寂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百宝摇了摇头,眼神愈发显得深邃,说:“还有一个办法,不过你先留在这里,我需要找他确认一下。”

    “他?”清目注意到包括在竹巷的时候,百宝第二次说了另一个人。

    百宝没有回答,而是合上眼睛,整个人一下子沉默了。

    这种奇怪的场景让清目感到困惑起来。

    她安静地坐着,内心复杂不安,答应了百宝后,有些事好像慢慢地回不了头了。

    “出来吧,别装死了。我们来谈谈。”

    是百宝的声音。

    清目一个激灵,她眉心动了动,将自己的精神力催发到极致,可仍未觉察到周围有任何旁人的存在。

    有股诡异的感觉缠绕在她心头。

    突然,她冒出一个想法。难道,百宝在自己跟自己说话?!据说有些双面人格者就会这样,少女想着想着,一顿心惊肉跳。

    “要么成为一个完整的魔,要么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百宝轻声呢喃。

    屋内的少女也听到了这句话。

    “只是无论是选择为人,还是选择为魔,都必然要经过拆骨换血。”百宝是话继续。

    听到这里,清目盲已不计较百宝在和谁说话了。尤其是听到“拆骨换血”这四个字时,她的表情只剩下了惊恐。

    “半魔人无论是选择人还是魔,都必须要把另一方的骨骼拆下。若选择为魔,拆下人骨后,魔族强大的再生能力会在原来的位置替换成魔骨。但若为人,人类没有再生之力,只能依靠外力进行塑造。”

    百宝的话还在继续,屋内少女的表情已在惊恐中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没想到条件竟如此恶劣。

    似乎,这也正是魔族人能拿出的方法。

    她咬紧贝齿,素手紧紧拽住衣角,在心悸之余坚持去听。不管条件如何恶劣,只要能成功摆脱恶咒,她都愿意去做。

    “她喝了王血,血液的再生能力已经发生了改变,在选择为魔族的情况下就算不输血,也能活下来。但作为人的话,则要艰难得多。总体而言,只要她能撑住,拆骨换血都不成问题。问题在于,她是否愿意承担由此带来的后果。”

    说到这里,百宝深吸了口气,“这一点,我当面跟她说。”

    屋内的少女微微低头,已经觉察到了这句话背后隐藏的不安。

    说实话,拆骨换血她都不怕,都可以坚持。但从百宝的口气看来,真正的危险并非是拆骨换血本身。

    百宝缓缓睁开眼睛,一切似乎恢复到他们刚开始交谈的时候。

    这时,床边的少女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后果是什么?”

    百宝先是叹了口气,紧接着认真地看着她,道:“我想告诉你一个关于这个世界的法则,所有得到都意味着失去。接受拆骨换血并非终点,如果你选择为人,在拆骨换血之后,你会失去一切修炼能力,身体也会变得格外虚弱,就像……”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面前那一双水沫覆盖的眼睛已经沉寂如静水,没再说下去。

    但那沉寂如静水的床边少女却开口接了上去:“就像是废人,对么?”

    “嗯。”百宝轻点了下头。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未免是一个极大的打击,是活下去还是接受这样的生命,他不知道她会如何选择。

    少女低下头,十指交叉缠绕,慢慢收紧。即便与她隔着距离,百宝仍然能感觉到她的全身都在颤抖,有种悲伤和绝望的情绪在慢慢起伏。

    “那如果选择为魔呢?”她轻声说。

    百宝眉头一皱,沉声道:“你将会忘掉自己。我不得不提醒你,魔与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你可能会觉得我也是一个魔族,和人类没有什么差别。但我在人间已经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我试过长久地蹲在街角,看行人来往匆匆,揣度每一个人的神态,动作。也试过混入市井之间,记录每一个人的叫骂。我学习了很多年,终于在你看来变成了一个人类。可是你知道吗?我讨厌人类。”

    百宝盯着床边少女,继续说:“所以有时候我会长久地保持沉默,变得不那么像个人类。所有这些,都是作为一个魔族人的真实思维。”

    这时,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床边的少女:“因为人类的视野太窄,生命太短,能体会到的经历过于平凡。而魔族是超脱平凡生命的存在,人类的一切行为在魔族看来都是幼稚,平凡,甚至是虚伪和肮脏的。你一旦成为魔族,你的思维将会发生极大的改变,你将会否定作为人类的自己,讨厌曾经的自己,并最终忘掉自己。”

    “所以,我会忘掉自己的记忆?”少女抬起头,声音平静。

    百宝点头,轻叹道:“就像刚出生时婴儿。”

    百宝想了想,然后补充说:“当然,这些都只是理论,只是基于魔族本身的分析,实际会怎样,谁也说不准。”

    少女缓缓低头,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无论选择哪一方,都意味着要失去一部分东西。是变成一个废人,但还保持着人类的身份,还是变成一个失去自我的魔族。

    二选一,各一步,都是深渊。

    百宝挠了挠头,有些烦闷地说:“你也不用急着告诉答案,我只是告诉了你具体要怎么选,你以后再来告诉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木屋。

    夜深的时候,百宝就躺在院中的长凳上,听到木屋内传来的细微啜泣声。

    有人在耳边说:“人类真虚伪啊。口口声声为了活下去会付出,却果然还是放弃不了力量。”

    百宝难得地没有反驳他,他从长凳上起来,起身看到那只被清目救回来的小奶猫病恹恹地睡在灶房边上。

    小奶猫忽然咳嗽起来,大概是命不久矣。它应该是因为天生缺陷,注定活下来就非常艰难。

    百宝突然想起它也是被抛弃的,作为弱小的后代而被母亲抛弃。

    它与清目盲其实是同类。

    他的内心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