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的魔王 第二百零九章 沉舸
勾玉越跟着走着，心越是慢慢攥紧。
“这艘大船的东西似乎被搬空了，只剩下甲板上的箱子。有人来过这里。”他跟着惑无心走下梯子，看着后者的背影，尝试着开口。
走在前面的惑无心点了点头，未回首道：“是的，有人来过，但只是搬走了上面的金玉，真正重要的珍宝还无人敢动。”
“为什么，既然已经找到了这个地方，却停止了欲望。”勾玉眯着眼睛，紧盯着前者佝偻的背影。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明白这艘大船的价值，对有些人来说，它的价值就只是船舱内的一箱箱珠宝。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艘大船的价值在于它的主人。”惑无心忽然停住了。
勾玉讶异着，也紧跟着踏了一步下去，落到了船舱的下一层。此时的他们脚踩在青铜地板上，却像是踩着一种胶状液体，一步一步，粘粘地，意外地有点湿润。
“这里不应该有水。”勾玉警惕地说。
前面的惑无心嗯了声，手中多出的绿色光球浮现，照亮了船舱，也照亮了地面。
可以看到，地上的是一层覆着的类似苔藓的墨绿色生物，那些如胶一样的水从它们的细叶溢出，形成了潮湿的感觉。
“是海魂衣。”勾玉的声音冷了，“这是一种生活在海中的魔兽，准确地说是拥有魔性的水生生物才对。这里绝不是它们的生存之地。”
“你看那里。”惑无心提醒他。
勾玉顺着惑无心指引的方向，视线移及，看到不远处有一石人站定。
石人呈拄剑状，高丈余，头顶几乎顶着船舱的顶部，身上裹着层层铁链，数道铁链从它身体穿过，扣到地板上，将其固定住。
两人慢慢靠近，踩着海魂衣，虽是湿润的感觉重了几分，但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走得近些，发现那石人的面目灰白一片，细节完全不可见，身上的甲胄也只遗留下模糊的轮廓。而在上面写着的各种怪异的文字却是清晰可见，大概是某种封印的咒语，不过都是人类的写法。
古老的魔气从高大石人身上散发出来，虚弱而淡，慢慢下沉，如细软的微风拂过地上的海魂衣，洒向四周。
勾玉的心情逐渐激动起来。
“看来是他在维持着海魂衣的生存。这艘大船用的其实是很普通的材质，虽是魔族的大船，但单靠材质并不能令它存在至今。它之所以完好也是因为他的存在，他是这艘大船的中心，是大船的灵！”
惑无心点头道：“他保持着这艘大船，让大船作为自己的墓室。勾玉将军，可曾见过这样的墓葬？”
勾玉摇头说：“魔族有棺材的遗骸其实很少，很多战死后都是就地化身为石，像那个水晶中的女人反而少见。”
这时他又发现石人背后刻着图画，画得粗糙，大概是一株树，树边靠着一男一女，女人倚着树，前面是男人，男人的前面是金戈铁马。
“这……这是落风山的故事，真墟君主方立王妃，魔族内部发生内乱，君王直面叛乱并将他们全部诛杀。这是对君王的歌颂。我曾在一些古老的石碑上见过类似的画。这个人和真墟可能有些关系，是懦弱君主的人么？”
惑无心正看着石人出神，听到勾玉问起，摇了摇头，轻声说：“无人知道。”
勾玉这时踏前一步，伸手变出一把手掌长的玉质弧刀，慢慢地靠过去。
“他的遗骸就在里面，他真的还活着？”
惑无心又是摇头，“或许只是残念。”
勾玉皱了下眉头，惑无心也紧跟着脸色冷峻。
两人同时听到了水声，哗啦啦地，充斥着船舱外。
勾玉翻身跳出石像数步开外，紧张地拨开船舱的小窗，出乎意料的是，此刻的窗外，风雨交加，巨浪滔天而起，将大船在风雨中飘摇晃动。
两人差点因此跌倒。
勾玉眼中满眼的不可思议，他们明明在山洞之中，外面却下起了雨，大船所在，巨浪滔天！
“是幻象！”勾玉大声喊道。
“不，是魂界。不同于障眼法一般的普通幻象，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死亡也是。”惑无心却是笑了起来，赤红色的眼睛里满是贪婪。
一个巨浪打来，他们随着船身左右摇晃，脚下却牢牢钉住。
“浪越来越大了，食尸鬼，我们需要快点行动！”惑无心盯着勾玉嘶吼。
勾玉咬着牙，一个箭步闪到石人面前，弧刀一划，火星四溅。
未等他再次动手，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小心！
勾玉迅速侧过身，刚拧过身来，正好被一个浑身披着水草的怪物扑倒，一举顶着撞向地面。
怪物的样子有些像狗，长长的兽吻打开，锋利的锯齿上面淌着腥臭的口水，一双兽瞳坍缩进去，在一片眼白中只在中央出现芝麻大小的黑点。他的四足是类人的手足，只是明显骨架要粗上不少，上面覆盖着一层水草，湿漉漉地，能闻到一股海水的味道。
突然的袭击虽然令勾玉出现一定程度的迟滞，但反应过来的他明显感觉到来犯者的能力并不强大。
在船舱的一片绿光中，勾玉亮红色的眼珠慢慢发光，变得瘆人。他双手撑住兽吻的上下颚，在对方惊恐的眼神里慢慢拉扯开，自己则在逐渐狰狞的脸色变化下，嘴角的獠牙慢慢刺出。
就在这时，勾玉突然低喝一声，猛然发力，直接将压在他身上的怪物撕成了碎片！
“那怪物是趁浪爬进来的，是水下的生物。”惑无心低声说。
勾玉迅速从地上爬起，在震荡的船舱内固定身形，喘着气道：“你替我护法，我来打开石人。”
惑无心点了点头。
勾玉重新挥舞起弧刀，径直奔向石人。这次的他动作不再犹豫，锋利的弧刀直攻石人身上象征咒纹的文字，一时间火星四溅，石人身上的石块也随着他的动作点点落地。
在这过程中，又有怪物摸爬上来。
惑无心冷笑道：“原来是来自通天海的水鬼。很多年没有见过了，现在都有些怀念你们的皮来做的衣服。”
话音刚落，水鬼们的动作归于宁静，除了水声，其余的声音一下子止息。
惑无心皱了皱眉。这当然不是水鬼们离开了，恰恰相反，这代表他们已经进入附近，距离他们不过一个跳步的距离。
惑无心轻轻地叹了口气，叹道：“我果然是高估了你们的智慧。”
他猛然睁大双眼，漆黑的瞳孔迅速退化，深层的红色逐渐显现。这时候，他身上的骨架也在发生变化。原本佝偻的身体逐渐变得笔直，苍老的皮肤正在褪去，露出一层古铜色的紧实肌肉，那张仿佛行将就木的苍老容颜也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中年人，略带一点沧桑的脸庞。
他站在勾玉身边，悄然无声地褪了一层皮，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从垂老的老翁变成了孔武健硕的中年人。
勾玉早就料想到此前的那副模样不会是惑无心的真面目，但对于现在是不是，他也不是很有把握。当然，这也不是他需要理会的问题。
年轻化的惑无心主动出击，未等水鬼们爆发突袭，他下一步冲进黑暗中，身上肌肉暴突，双手化为利爪，一举将黑暗中的水鬼撕裂成三截。
也许是被眼前敌人的血腥与残忍镇住了，剩下的水鬼目睹了惑无心简单快捷地解决了同伴后，竟然一动不动地不敢上前去。
但这样并不能让惑无心决定放过他们。惑无心决定大开杀戒。
很快，空气逐渐升腾起浓郁的血腥气，到处是残肢断体和血水流在海魂衣上，把原本绿色的海魂衣染成了红色，像是在船舱底部铺成了红色的地毯。
随着弧刀的又一个击打过后，最后一个文字被震碎落下。
在周围逐渐浓郁的血气中，勾玉突然停下动作。
“噗……”
他感觉到石头之下居然响了一下心跳。
勾玉屏住呼吸，把弧刀收好，手指轻轻点在石人心脏的位置上。又是一个充满陌生感的搏动后，勾玉的心脏也跟着跳了一下。
不会吧，难道真是活的……
勾玉的手不经意地颤了一下，石人指尖触及的位置突然碎了一角，一个闪着绿光的珠子飞出！
未等勾玉反应过来，惑无心直冲过来，在空中一把将珠子截住。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迅速化作一段黑气，沿着船舱内打开的小窗飞出船舱！
勾玉反应过来后，二话不说，立马跟着冲出去！
先行的黑气沿着动荡的船身一路上爬，最终的甲板上变回了惑无心的样子。
惑无心站到兽吻所化的船首前，静静地看着勾玉在对面慢慢出现。
勾玉满脸黑线，暴怒道：“你来过这里！珠宝是你带走的，船舱内的海魂衣也是你带进来的，这些生活在海底的生物附在水鬼身上，在上次进入船舱释放出来，才能出现在那里！”
大船摇晃，周围巨浪滔天，头顶的天空乌云密布。阴风阵阵，风声如鬼魂哭诉，撩动船身四周悬挂的铁链，发出不断的碰撞声。
在魂界不知不觉的发动下，周围的景色全然改变。他们不再是在那个地穴内的沉舸，而是一艘在大海中飘摇的巨舟。
眼前的一幕多少让人感觉像是巨舟主人曾经经历过的场景，只是彼此的对方都无暇顾及。
惑无心挂着习惯的微笑，说：“是的，我来过。你的猜测基本没错，但有一点错了。”
他在手上变出一根骨头，朝着一个方向抛出。骨头在风中划出一道不那么规则的抛物线，正好砸中勾玉旁边的箱子。
甲板上的箱子顿时震动起来，密集的震动声像是鞭炮吵闹，貌似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正在奋力突破桎梏。
勾玉冷冷地看着，直到原本密封的箱盖忽然松动，一只漆黑的利爪瞬间穿破箱盖，从箱子里探出来。
看清从箱子里出来的怪物后，勾玉皱了皱眉。
最终从箱子里面爬出来的是一种魔狼，比起地狗要大些，身上完全被墨绿色的青铜锈迹覆盖住身体的细节，完全脱水的躯体只剩下一副皮包骨的样子，但那副阴戾阴森的表情时刻透露着嗜血的可怖。身上裹着的破败甲胄表明它们曾是古老魔军的一员。
没想到，这些畜生居然还没有死。
越来越多箱子破碎，出现在甲板上的魔狼越来越多。让人意外的是，所有的魔狼从箱子里出来后，第一时间皆是朝着勾玉围了过来，却对另一边的惑无心视而不见。
这些畜生应该已经饿了数十万年了吧。
勾玉表情沉着，手上握紧的弧刀慢慢变长，一股同样充满阴戾的气息在刀身疯长。他注意到甲板中间的铁链，似乎以此划定了界限，魔狼才没有去攻击另一边的惑无心。
从一开始，惑无心就是有所预谋的。那么换言之，是否只要过了那条界限，就不会被攻击了呢？
“魔狼被唤醒后，结界也在同时被唤醒，你过不来了。”惑无心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着嘲笑道。
勾玉咬了咬牙，只能回过神来对付魔狼。
魔狼的身体微微下压，然后迅速像弹簧一样蹦起，几乎同时从各个方向向勾玉扑去！
但勾玉脸色不改，手中弧刀一拧，刀身中央一道血线充盈至刀尖，一道带着森然寒气的法界将他和魔狼们都笼罩下来。在法界之下，魔狼的动作变得迟缓不少，而他本身的速率则不受影响。
残忍的厮杀开始了，在这个加持了规则的狭小空间里，勾玉凭着手中弧刀，与数十头魔狼展开殊死搏斗。
勾玉象征魔族的赤红魔瞳和獠牙已经彻底激发，手中弧刀所及之处，鲜血淋漓。在风雨飘摇，巨浪滔天的巨舟甲板上，所有的东西都在东倒西歪，只有他沉稳地厮杀着，像个古老的战士。
“不愧是带着月齿之刃的魔将。”
惑无心看着他，一脸漠然。
忽然他又摇了摇头，叹道：“这些生物是白骨森林内暗狼的祖宗，它们身上流着贪欲君主穷的血，吃不到肉是绝不罢休的。它们，就是残念。你猜错的是，那个石人里面的并不是这座沉墟主人的遗骸，而是沉墟的钥匙。这艘大船本身就是一个法阵，是它发动了魂界，而不是沉墟的主人。”
勾玉还在血战之中，听到惑无心的话后更加有种被玩弄的暴怒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嘶吼着。
惑无心又是叹气：“还记得船舱的那幅画么？其实它的故事并不发生在落风山，它有一个很长的名字，现在的语言很难准确它的意思，大概的意思是用死亡换取永恒。听起来有些矛盾，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直到我和你一样遭遇到这些怪物。但我比你幸运，我当初还能逃出这里，而现在的你，还有机会么？”
勾玉从厮杀中探出头来，狞笑道：“所以，你在用我的死亡换取你的永恒？”
惑无心笑而不语。
勾玉彻底暴怒了，他反手握紧月齿，一道血光从刀刃激射而出，随着他的一声怒喝，仿佛有无数的鬼魂同时发散出去，撕咬着魔狼们的脖子，将它们一点一点地蚕食起来。
在盛极的愤怒之下，勾玉不再掩饰自己的杀招。堂堂魔将，被这些畜生逼得这般地步，真是讽刺。
他喘着气说：“你方才说了钥匙，那个珠子是沉墟的钥匙。”
“哈哈……”勾玉忽然笑了，满是血迹的牙齿浮现，有种带着视死如归的讽刺感。“可你有没有想过，那沉墟的主人为何要安排钥匙，欢迎你吃他的血肉么？”
惑无心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勾玉抓住机会，继续说：“你知道怎么对付这些魔狼，我们可以一起去沉墟，我可以信守承诺！”
但惑无心摇了摇头，轻声道：“你错了，只有当魔狼得到足够的血肉，沉墟的大门才会打开。他可能不会欢迎我，但也未见得会杀死我。”
“疯子，你这个疯子！”勾玉在暴怒之余，逐渐表露出绝望。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释放出去的蚕食魔狼的鬼魂反过来被魔狼蚕食掉了，那些明明被他砍断杀死的魔狼也在这时恢复过来，不同的是，原本皮包骨、干皱的身体在一番血战之后反而充盈了一些，体格变得更加强壮了。
这显然不是寻常的魔狼，而是在这艘大船的法阵下的结果。能在死后仍然可以驱动这样庞大的法阵，可见沉墟主人的实力强大，也难怪惑无心对此精心谋划。
在无休止的血战之中，勾玉的体力下降很快。贪欲君主后裔出身的他，战斗并非他的所长，在看不到尽头的战斗中逐渐陷于绝望。
在绝望之际，一头魔狼扑倒了他，而他顺势一口咬住魔狼的脖子，竟直接吸起血来。
温暖而腥气的血进入喉咙令他恢复些许体力，但魔狼这时也咬住了他。
就这样，人与狼就像畜生打斗般互相撕咬起来……
惑无心又摇了摇头，背过身去慢慢走上船舷。这时候的他，不再是老年之躯的步履蹒跚，而是落落大方，举止优雅的贵族风范，就是奔腾的巨浪也丝毫动摇不了他的身姿。
时间过了很久，他才瞥过视线，看到魔狼全部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而勾玉半跪着，全身上下都被血水浸透，像个野兽一样糟糕。
惑无心淡然一笑：“你居然赢了，不愧是我欣赏的合作伙伴。”
彼时，水下腾起漩涡，像是水下起了龙卷。
“通往大门的通道开了。”他淡淡地说。
但那边勾玉却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惑无心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勾玉瞪着已经被血水完全连眼白都浸红的双眼，嘶吼起来：“你以为你可以轻易走掉，别痴心妄想了！”
巨量的黑气从勾玉身上散发出来，冲天而起，和黑云连接到一起。
惑无心脸色剧变，厉声道：“你疯了！你这么做会引来神族的！”
勾玉狞笑着，口中血齿再度显露出来，大笑道：“哈哈哈……惑无心，你并没有逃出生天！”
惑无心彻底怒了，一道残影闪过，地上铁链围成的结界轰然碎裂，他瞬间来到勾玉身前。
此刻他铜色的右手变为白色的寒刃，一举刺穿勾玉的身体，想要在短时间内击杀这个疯子，避免神族发现这里的秘密。
但就在这时，一个巨浪打来，大船突然被掀起，船身飞在空中，直接翻了过来，船首朝下，轰然插入水中。
两人迅速脱离，并同时失去平衡，勾玉更是直接从船上被甩飞了出去。
飞在空中的他，扭头往船上看去，正好看到惊心的一幕。
船翻过来时，惑无心并没有被甩飞出去，而那些魔狼也没有。
此刻在勾玉的眼中，看到惑无心正被一群魔狼扑着撕咬。
那些魔狼并没有死，只是被勾玉吸血过多昏了过去，如今正好闻到新鲜的味道，反而醒了过来，一口咬住迷蒙中惑无心的咽喉。
惑无心苦苦挣扎，但身体却和大船一起倒入水中，慢慢地沉没下去……
勾玉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但与此同时，他抬眼看见一条巨龙突破乌云，冲了过来。
此刻，他身下的大海支离破碎，原本的海洋很快消失不见，换来的是郁郁葱葱的森林。他浮在阳光下，淌着血，看着神族巨龙的靠近。
月齿重新回到手中，一场新的战斗开始了。
“这艘大船的东西似乎被搬空了，只剩下甲板上的箱子。有人来过这里。”他跟着惑无心走下梯子，看着后者的背影，尝试着开口。
走在前面的惑无心点了点头，未回首道：“是的，有人来过，但只是搬走了上面的金玉，真正重要的珍宝还无人敢动。”
“为什么，既然已经找到了这个地方，却停止了欲望。”勾玉眯着眼睛，紧盯着前者佝偻的背影。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明白这艘大船的价值，对有些人来说，它的价值就只是船舱内的一箱箱珠宝。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艘大船的价值在于它的主人。”惑无心忽然停住了。
勾玉讶异着，也紧跟着踏了一步下去，落到了船舱的下一层。此时的他们脚踩在青铜地板上，却像是踩着一种胶状液体，一步一步，粘粘地，意外地有点湿润。
“这里不应该有水。”勾玉警惕地说。
前面的惑无心嗯了声，手中多出的绿色光球浮现，照亮了船舱，也照亮了地面。
可以看到，地上的是一层覆着的类似苔藓的墨绿色生物，那些如胶一样的水从它们的细叶溢出，形成了潮湿的感觉。
“是海魂衣。”勾玉的声音冷了，“这是一种生活在海中的魔兽，准确地说是拥有魔性的水生生物才对。这里绝不是它们的生存之地。”
“你看那里。”惑无心提醒他。
勾玉顺着惑无心指引的方向，视线移及，看到不远处有一石人站定。
石人呈拄剑状，高丈余，头顶几乎顶着船舱的顶部，身上裹着层层铁链，数道铁链从它身体穿过，扣到地板上，将其固定住。
两人慢慢靠近，踩着海魂衣，虽是湿润的感觉重了几分，但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走得近些，发现那石人的面目灰白一片，细节完全不可见，身上的甲胄也只遗留下模糊的轮廓。而在上面写着的各种怪异的文字却是清晰可见，大概是某种封印的咒语，不过都是人类的写法。
古老的魔气从高大石人身上散发出来，虚弱而淡，慢慢下沉，如细软的微风拂过地上的海魂衣，洒向四周。
勾玉的心情逐渐激动起来。
“看来是他在维持着海魂衣的生存。这艘大船用的其实是很普通的材质，虽是魔族的大船，但单靠材质并不能令它存在至今。它之所以完好也是因为他的存在，他是这艘大船的中心，是大船的灵！”
惑无心点头道：“他保持着这艘大船，让大船作为自己的墓室。勾玉将军，可曾见过这样的墓葬？”
勾玉摇头说：“魔族有棺材的遗骸其实很少，很多战死后都是就地化身为石，像那个水晶中的女人反而少见。”
这时他又发现石人背后刻着图画，画得粗糙，大概是一株树，树边靠着一男一女，女人倚着树，前面是男人，男人的前面是金戈铁马。
“这……这是落风山的故事，真墟君主方立王妃，魔族内部发生内乱，君王直面叛乱并将他们全部诛杀。这是对君王的歌颂。我曾在一些古老的石碑上见过类似的画。这个人和真墟可能有些关系，是懦弱君主的人么？”
惑无心正看着石人出神，听到勾玉问起，摇了摇头，轻声说：“无人知道。”
勾玉这时踏前一步，伸手变出一把手掌长的玉质弧刀，慢慢地靠过去。
“他的遗骸就在里面，他真的还活着？”
惑无心又是摇头，“或许只是残念。”
勾玉皱了下眉头，惑无心也紧跟着脸色冷峻。
两人同时听到了水声，哗啦啦地，充斥着船舱外。
勾玉翻身跳出石像数步开外，紧张地拨开船舱的小窗，出乎意料的是，此刻的窗外，风雨交加，巨浪滔天而起，将大船在风雨中飘摇晃动。
两人差点因此跌倒。
勾玉眼中满眼的不可思议，他们明明在山洞之中，外面却下起了雨，大船所在，巨浪滔天！
“是幻象！”勾玉大声喊道。
“不，是魂界。不同于障眼法一般的普通幻象，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死亡也是。”惑无心却是笑了起来，赤红色的眼睛里满是贪婪。
一个巨浪打来，他们随着船身左右摇晃，脚下却牢牢钉住。
“浪越来越大了，食尸鬼，我们需要快点行动！”惑无心盯着勾玉嘶吼。
勾玉咬着牙，一个箭步闪到石人面前，弧刀一划，火星四溅。
未等他再次动手，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小心！
勾玉迅速侧过身，刚拧过身来，正好被一个浑身披着水草的怪物扑倒，一举顶着撞向地面。
怪物的样子有些像狗，长长的兽吻打开，锋利的锯齿上面淌着腥臭的口水，一双兽瞳坍缩进去，在一片眼白中只在中央出现芝麻大小的黑点。他的四足是类人的手足，只是明显骨架要粗上不少，上面覆盖着一层水草，湿漉漉地，能闻到一股海水的味道。
突然的袭击虽然令勾玉出现一定程度的迟滞，但反应过来的他明显感觉到来犯者的能力并不强大。
在船舱的一片绿光中，勾玉亮红色的眼珠慢慢发光，变得瘆人。他双手撑住兽吻的上下颚，在对方惊恐的眼神里慢慢拉扯开，自己则在逐渐狰狞的脸色变化下，嘴角的獠牙慢慢刺出。
就在这时，勾玉突然低喝一声，猛然发力，直接将压在他身上的怪物撕成了碎片！
“那怪物是趁浪爬进来的，是水下的生物。”惑无心低声说。
勾玉迅速从地上爬起，在震荡的船舱内固定身形，喘着气道：“你替我护法，我来打开石人。”
惑无心点了点头。
勾玉重新挥舞起弧刀，径直奔向石人。这次的他动作不再犹豫，锋利的弧刀直攻石人身上象征咒纹的文字，一时间火星四溅，石人身上的石块也随着他的动作点点落地。
在这过程中，又有怪物摸爬上来。
惑无心冷笑道：“原来是来自通天海的水鬼。很多年没有见过了，现在都有些怀念你们的皮来做的衣服。”
话音刚落，水鬼们的动作归于宁静，除了水声，其余的声音一下子止息。
惑无心皱了皱眉。这当然不是水鬼们离开了，恰恰相反，这代表他们已经进入附近，距离他们不过一个跳步的距离。
惑无心轻轻地叹了口气，叹道：“我果然是高估了你们的智慧。”
他猛然睁大双眼，漆黑的瞳孔迅速退化，深层的红色逐渐显现。这时候，他身上的骨架也在发生变化。原本佝偻的身体逐渐变得笔直，苍老的皮肤正在褪去，露出一层古铜色的紧实肌肉，那张仿佛行将就木的苍老容颜也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中年人，略带一点沧桑的脸庞。
他站在勾玉身边，悄然无声地褪了一层皮，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从垂老的老翁变成了孔武健硕的中年人。
勾玉早就料想到此前的那副模样不会是惑无心的真面目，但对于现在是不是，他也不是很有把握。当然，这也不是他需要理会的问题。
年轻化的惑无心主动出击，未等水鬼们爆发突袭，他下一步冲进黑暗中，身上肌肉暴突，双手化为利爪，一举将黑暗中的水鬼撕裂成三截。
也许是被眼前敌人的血腥与残忍镇住了，剩下的水鬼目睹了惑无心简单快捷地解决了同伴后，竟然一动不动地不敢上前去。
但这样并不能让惑无心决定放过他们。惑无心决定大开杀戒。
很快，空气逐渐升腾起浓郁的血腥气，到处是残肢断体和血水流在海魂衣上，把原本绿色的海魂衣染成了红色，像是在船舱底部铺成了红色的地毯。
随着弧刀的又一个击打过后，最后一个文字被震碎落下。
在周围逐渐浓郁的血气中，勾玉突然停下动作。
“噗……”
他感觉到石头之下居然响了一下心跳。
勾玉屏住呼吸，把弧刀收好，手指轻轻点在石人心脏的位置上。又是一个充满陌生感的搏动后，勾玉的心脏也跟着跳了一下。
不会吧，难道真是活的……
勾玉的手不经意地颤了一下，石人指尖触及的位置突然碎了一角，一个闪着绿光的珠子飞出！
未等勾玉反应过来，惑无心直冲过来，在空中一把将珠子截住。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迅速化作一段黑气，沿着船舱内打开的小窗飞出船舱！
勾玉反应过来后，二话不说，立马跟着冲出去！
先行的黑气沿着动荡的船身一路上爬，最终的甲板上变回了惑无心的样子。
惑无心站到兽吻所化的船首前，静静地看着勾玉在对面慢慢出现。
勾玉满脸黑线，暴怒道：“你来过这里！珠宝是你带走的，船舱内的海魂衣也是你带进来的，这些生活在海底的生物附在水鬼身上，在上次进入船舱释放出来，才能出现在那里！”
大船摇晃，周围巨浪滔天，头顶的天空乌云密布。阴风阵阵，风声如鬼魂哭诉，撩动船身四周悬挂的铁链，发出不断的碰撞声。
在魂界不知不觉的发动下，周围的景色全然改变。他们不再是在那个地穴内的沉舸，而是一艘在大海中飘摇的巨舟。
眼前的一幕多少让人感觉像是巨舟主人曾经经历过的场景，只是彼此的对方都无暇顾及。
惑无心挂着习惯的微笑，说：“是的，我来过。你的猜测基本没错，但有一点错了。”
他在手上变出一根骨头，朝着一个方向抛出。骨头在风中划出一道不那么规则的抛物线，正好砸中勾玉旁边的箱子。
甲板上的箱子顿时震动起来，密集的震动声像是鞭炮吵闹，貌似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正在奋力突破桎梏。
勾玉冷冷地看着，直到原本密封的箱盖忽然松动，一只漆黑的利爪瞬间穿破箱盖，从箱子里探出来。
看清从箱子里出来的怪物后，勾玉皱了皱眉。
最终从箱子里面爬出来的是一种魔狼，比起地狗要大些，身上完全被墨绿色的青铜锈迹覆盖住身体的细节，完全脱水的躯体只剩下一副皮包骨的样子，但那副阴戾阴森的表情时刻透露着嗜血的可怖。身上裹着的破败甲胄表明它们曾是古老魔军的一员。
没想到，这些畜生居然还没有死。
越来越多箱子破碎，出现在甲板上的魔狼越来越多。让人意外的是，所有的魔狼从箱子里出来后，第一时间皆是朝着勾玉围了过来，却对另一边的惑无心视而不见。
这些畜生应该已经饿了数十万年了吧。
勾玉表情沉着，手上握紧的弧刀慢慢变长，一股同样充满阴戾的气息在刀身疯长。他注意到甲板中间的铁链，似乎以此划定了界限，魔狼才没有去攻击另一边的惑无心。
从一开始，惑无心就是有所预谋的。那么换言之，是否只要过了那条界限，就不会被攻击了呢？
“魔狼被唤醒后，结界也在同时被唤醒，你过不来了。”惑无心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着嘲笑道。
勾玉咬了咬牙，只能回过神来对付魔狼。
魔狼的身体微微下压，然后迅速像弹簧一样蹦起，几乎同时从各个方向向勾玉扑去！
但勾玉脸色不改，手中弧刀一拧，刀身中央一道血线充盈至刀尖，一道带着森然寒气的法界将他和魔狼们都笼罩下来。在法界之下，魔狼的动作变得迟缓不少，而他本身的速率则不受影响。
残忍的厮杀开始了，在这个加持了规则的狭小空间里，勾玉凭着手中弧刀，与数十头魔狼展开殊死搏斗。
勾玉象征魔族的赤红魔瞳和獠牙已经彻底激发，手中弧刀所及之处，鲜血淋漓。在风雨飘摇，巨浪滔天的巨舟甲板上，所有的东西都在东倒西歪，只有他沉稳地厮杀着，像个古老的战士。
“不愧是带着月齿之刃的魔将。”
惑无心看着他，一脸漠然。
忽然他又摇了摇头，叹道：“这些生物是白骨森林内暗狼的祖宗，它们身上流着贪欲君主穷的血，吃不到肉是绝不罢休的。它们，就是残念。你猜错的是，那个石人里面的并不是这座沉墟主人的遗骸，而是沉墟的钥匙。这艘大船本身就是一个法阵，是它发动了魂界，而不是沉墟的主人。”
勾玉还在血战之中，听到惑无心的话后更加有种被玩弄的暴怒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嘶吼着。
惑无心又是叹气：“还记得船舱的那幅画么？其实它的故事并不发生在落风山，它有一个很长的名字，现在的语言很难准确它的意思，大概的意思是用死亡换取永恒。听起来有些矛盾，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直到我和你一样遭遇到这些怪物。但我比你幸运，我当初还能逃出这里，而现在的你，还有机会么？”
勾玉从厮杀中探出头来，狞笑道：“所以，你在用我的死亡换取你的永恒？”
惑无心笑而不语。
勾玉彻底暴怒了，他反手握紧月齿，一道血光从刀刃激射而出，随着他的一声怒喝，仿佛有无数的鬼魂同时发散出去，撕咬着魔狼们的脖子，将它们一点一点地蚕食起来。
在盛极的愤怒之下，勾玉不再掩饰自己的杀招。堂堂魔将，被这些畜生逼得这般地步，真是讽刺。
他喘着气说：“你方才说了钥匙，那个珠子是沉墟的钥匙。”
“哈哈……”勾玉忽然笑了，满是血迹的牙齿浮现，有种带着视死如归的讽刺感。“可你有没有想过，那沉墟的主人为何要安排钥匙，欢迎你吃他的血肉么？”
惑无心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勾玉抓住机会，继续说：“你知道怎么对付这些魔狼，我们可以一起去沉墟，我可以信守承诺！”
但惑无心摇了摇头，轻声道：“你错了，只有当魔狼得到足够的血肉，沉墟的大门才会打开。他可能不会欢迎我，但也未见得会杀死我。”
“疯子，你这个疯子！”勾玉在暴怒之余，逐渐表露出绝望。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释放出去的蚕食魔狼的鬼魂反过来被魔狼蚕食掉了，那些明明被他砍断杀死的魔狼也在这时恢复过来，不同的是，原本皮包骨、干皱的身体在一番血战之后反而充盈了一些，体格变得更加强壮了。
这显然不是寻常的魔狼，而是在这艘大船的法阵下的结果。能在死后仍然可以驱动这样庞大的法阵，可见沉墟主人的实力强大，也难怪惑无心对此精心谋划。
在无休止的血战之中，勾玉的体力下降很快。贪欲君主后裔出身的他，战斗并非他的所长，在看不到尽头的战斗中逐渐陷于绝望。
在绝望之际，一头魔狼扑倒了他，而他顺势一口咬住魔狼的脖子，竟直接吸起血来。
温暖而腥气的血进入喉咙令他恢复些许体力，但魔狼这时也咬住了他。
就这样，人与狼就像畜生打斗般互相撕咬起来……
惑无心又摇了摇头，背过身去慢慢走上船舷。这时候的他，不再是老年之躯的步履蹒跚，而是落落大方，举止优雅的贵族风范，就是奔腾的巨浪也丝毫动摇不了他的身姿。
时间过了很久，他才瞥过视线，看到魔狼全部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而勾玉半跪着，全身上下都被血水浸透，像个野兽一样糟糕。
惑无心淡然一笑：“你居然赢了，不愧是我欣赏的合作伙伴。”
彼时，水下腾起漩涡，像是水下起了龙卷。
“通往大门的通道开了。”他淡淡地说。
但那边勾玉却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惑无心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勾玉瞪着已经被血水完全连眼白都浸红的双眼，嘶吼起来：“你以为你可以轻易走掉，别痴心妄想了！”
巨量的黑气从勾玉身上散发出来，冲天而起，和黑云连接到一起。
惑无心脸色剧变，厉声道：“你疯了！你这么做会引来神族的！”
勾玉狞笑着，口中血齿再度显露出来，大笑道：“哈哈哈……惑无心，你并没有逃出生天！”
惑无心彻底怒了，一道残影闪过，地上铁链围成的结界轰然碎裂，他瞬间来到勾玉身前。
此刻他铜色的右手变为白色的寒刃，一举刺穿勾玉的身体，想要在短时间内击杀这个疯子，避免神族发现这里的秘密。
但就在这时，一个巨浪打来，大船突然被掀起，船身飞在空中，直接翻了过来，船首朝下，轰然插入水中。
两人迅速脱离，并同时失去平衡，勾玉更是直接从船上被甩飞了出去。
飞在空中的他，扭头往船上看去，正好看到惊心的一幕。
船翻过来时，惑无心并没有被甩飞出去，而那些魔狼也没有。
此刻在勾玉的眼中，看到惑无心正被一群魔狼扑着撕咬。
那些魔狼并没有死，只是被勾玉吸血过多昏了过去，如今正好闻到新鲜的味道，反而醒了过来，一口咬住迷蒙中惑无心的咽喉。
惑无心苦苦挣扎，但身体却和大船一起倒入水中，慢慢地沉没下去……
勾玉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但与此同时，他抬眼看见一条巨龙突破乌云，冲了过来。
此刻，他身下的大海支离破碎，原本的海洋很快消失不见，换来的是郁郁葱葱的森林。他浮在阳光下，淌着血，看着神族巨龙的靠近。
月齿重新回到手中，一场新的战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