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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花鸣 第136章 藕丝缠

    端午前夜,月色如水,洒落在九王府的每一处角落,静谧得仿若一幅水墨画。闻心兰在睡梦中被一阵细微却又扰人的水声惊醒,她秀眉轻蹙,睡眼惺忪,带着几分疑惑与不耐,缓缓起身,赤足走到西窗旁,轻轻推开窗户。

    刹那间,一幅奇异的画面闯入她的眼帘。只见李云轩赤着上身,站在荷塘之中,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他健硕的身躯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他腰间的玉带钩上,挂着一盏琉璃灯,昏黄的灯光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他满是汗珠的脸庞。此刻,他正俯身弯腰,从荷塘底部挖出新藕,而后奋力往岸边抛去,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蓬勃的朝气与急切。

    “你自幼喜欢莲花,我命人移了三百株并蒂莲来。”李云轩抬头望向闻心兰,眼中闪烁着光芒,那是一种期待被认可的渴望,仿佛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他献宝似的举起一截藕节,泥水顺着他的锁骨蜿蜒而下,流进精壮的胸膛,与荷塘的水融为一体。

    闻心兰的目光越过李云轩,看向塘中。月光下,莲叶层层叠叠,翻卷如浪,一朵朵莲花在其间若隐若现,洁白的花瓣在月色下近乎透明,宛如仙子下凡。这景象,竟与她记忆中旧宅外的荷塘别无二致。那一刻,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在旧宅度过的无忧无虑的日子,与墨晚风一同赏荷的欢乐时光,历历在目。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可很快,便又恢复了清冷与疏离。她轻轻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淡淡说道:“王爷这是何必。”声音里,没有惊喜,没有感动,平静得如同这夜晚的湖面,掀不起一丝波澜。李云轩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但他很快又扬起笑容,继续忙碌起来,似乎想用这满腔的热情,捂热闻心兰那颗冰封的心 。

    月色朦胧,九王府的荷塘在静谧中泛着粼粼微光,荷叶与莲花的影子在水面摇曳。闻心兰站在窗前,望着荷塘中那个忙碌的身影,李云轩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可她的思绪却飘回了八年前。

    那时的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与墨晚风两情相悦。八年前的那个夏夜,同样是月色如水,墨晚风翻墙而入,带着满身的朝气与温柔,递来一支残荷。那青涩的过往,承载着他们青涩而美好的爱情。回忆如潮水般汹涌,每一个与墨晚风相处的画面都无比清晰,刺痛着她的心。

    闻心兰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窗棂,指尖泛白,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此刻,李云轩的殷勤在她眼中成了一种无法忍受的刺痛,那满池的并蒂莲,也像是对她和墨晚风爱情的无情嘲讽。

    突然,她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抄起案头的砚台,用尽全身力气砸向荷塘。砚台裹挟着她的痛苦与愤怒,划破夜空,“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李云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黑色的墨汁便随着水花四溅,泼洒在他心口。

    那心口处,是他特意纹上的兰草纹身,为了掩盖那日剜血的疤痕,本是为了讨闻心兰欢心,如今却被墨汁浸染,扭曲成一幅狰狞的鬼面。李云轩低头看着胸口,脸上满是惊愕与茫然,他不明白,自己这般用心,为何换来的却是她如此激烈的反抗。

    闻心兰望着荷塘中狼狈的李云轩,眼眶泛红,胸口剧烈起伏。此刻,她心中的痛苦与愤怒终于得到了一丝宣泄,可那如影随形的悲伤,却丝毫未减。在这寂静的夜里,她与李云轩之间的鸿沟,仿佛又加深了几分,而她对墨晚风的思念,也愈发浓烈 。

    月光如水银般倾洒,给九王府的荷塘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边。李云轩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唯有泥水顺着他结实的臂膀蜿蜒而下,在月光里闪烁着细碎的银光,好似他此刻破碎又迷茫的心。

    他呆呆地望着窗前怒目而视的闻心兰,胸口那被墨汁浸染的兰草纹身,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可不知为何,却让他想起了当年。那年,他们三人同在庭院中作画,阳光暖烘烘地洒在身上,闻心兰手持画笔,在纸上勾勒出的写意兰,潇洒肆意,满是灵动之美,就如同她本人一般,在他的记忆里鲜活而明亮。

    “这些藕种...是永昌十三年存的。”李云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沙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缓缓抬手,抹去睫毛上的泥浆,动作迟缓得像个迟暮老人。随后,他弯下腰,从琉璃灯旁取出一个陶罐。陶罐上满是岁月的痕迹,泥土斑驳,仿佛在诉说着悠悠往事。

    当封泥剥落的刹那,一股陈年荷香裹挟着浓郁的水汽汹涌而出,瞬间弥漫在整个荷塘上空。李云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与眷恋,他轻轻抚着陶罐,像是在抚摸着最珍贵的宝物,“那年你说‘若得并蒂莲,不羡九重天’,我每年存一罐,想着...想着有朝一日,能博你一笑,能让你真心欢喜。”他的话语越来越低,带着无尽的落寞与心酸。

    闻心兰听着他的话,眼中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复杂难辨的神色。往昔的回忆与如今的无奈在她心中交织,搅得她内心一片混乱。此刻,荷塘中的并蒂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似在叹息这场错付的深情,又似在缅怀那段回不去的旧时光 。

    闻心兰站在窗前,望着荷塘中那个身影。她的手不自觉地抬起,鎏金护甲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光,突然,“噗”的一声,护甲刺破窗纸,她的视线随之聚焦在李云轩手中的陶罐上。

    陶罐内壁刻满了正字,最旧的那道朱砂痕已褪成残红,她一眼便认出,那正是自己那年与墨晚风泛舟采莲的日子。李云轩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某个刻痕,那处朱砂格外鲜亮,像一道永不结痂的伤。闻心兰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王爷何必自取其辱。”她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决绝。说罢,她抓起案上的《莲谱》,用力掷向荷塘。书页纷飞,如折翼的白蝶,在夜空中飘零。李云轩见状,却不顾泥水,俯身去捞飘落的残页,后腰狰狞的疤痕猝然暴露在月光下。那是三年前,他为取滇南异种莲,在瘴林被毒藤所伤留下的,他知道闻心兰喜莲,得知这个消息他立刻马不停蹄地前往。这疤连御医都叹“九死一生”。

    “兰儿你看。”李云轩忽然直起身,掰断手中的藕节,银丝在琉璃灯下泛着幽光,“都说‘藕断丝连’,其实……”话还没说完,泥水中的书页突然被夜风掀起,露出夹层的泛黄信笺。闻心兰瞳孔骤缩,她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那分明是墨晚风当年写给她的《采莲赋》,末尾却被添了行小楷:“卿采莲,吾采卿影。”

    看到这行字,闻心兰的眼眶瞬间湿润,她的手紧紧抓住窗框,指节泛白。这些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将那段感情深埋心底,可此刻,那些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无法呼吸。李云轩望着她,眼中满是深情与痛苦,他多想告诉她,自己这些年的心意,可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夜风吹过,荷塘中的荷叶沙沙作响,似在为这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叹息。此刻,闻心兰与李云轩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这满池的荷花,更是多年的爱恨情仇。

    月色如水银般倾洒在九王府的荷塘,四下静谧,唯有荷塘深处传来阵阵蛙鸣,此起彼伏,为这宁静的夜添了几分生机,却也衬得人心愈发寂寥。

    李云轩立在荷塘之中,身姿挺拔却难掩落寞。他弯腰,动作轻柔地将手中的残藕放在廊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期许,低声说道:“根茎埋得深些,开出的并蒂莲更艳。” 那残藕,就像他与闻心兰之间千疮百孔却又难以割舍的情丝。说罢,他缓缓转身,带起的水纹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搅碎了满池的月光,波光粼粼间,仿若揉碎了一场旖旎旧梦。

    闻心兰立在窗前,目睹着这一切,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李云轩腰间。只见那处坠着一枚玉玲珑,在月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随着李云轩的动作,玉玲珑轻轻晃动,她定睛一看,里头竟嵌着一片干枯莲瓣。刹那间,她的呼吸一滞,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袭来。

    她怎能不认得,那正是她当年随手夹在诗集中的莲瓣。那时的他们欢声笑语,自大婚那日所有与李云轩的过往,都被她尘封心底。可此刻,这片干枯莲瓣突兀地出现在李云轩腰间,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划破了她极力维持的平静。

    闻心兰心中五味杂陈。她望着李云轩的背影,垂下眼帘。自大婚后闻心兰对李云轩除了恨便是无奈。她恨他胁迫自己嫁入王府,恨他夺走了自己的清白。如今面对李云轩的执着与深情又让她感到无奈。

    夜更深了,蛙鸣声渐渐弱去,荷塘恢复了平静,可闻心兰与李云轩之间的爱恨情仇,却如这夜色一般,深沉而复杂,看不到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