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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古丽 第133章 就是我亲生的古丽

    一个“帮”字说出口,倪女士脱力似的,软软地靠向老友肩头。

    她眉眼低垂,仿佛刚才提出的请求很见不得人,又彷佛这个请求是把刀,把她深藏的秘密连血带肉剜了出来,乍摊到阳光下,连她自己都不敢认领。

    徐英华娴熟地搂着她低哄,就像六十年前的徐根娣安慰军装不称身的小同学。

    渐渐的,倪女士开始说她记得的古丽。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像陈年瘀血一口口朝外呕,每一下都伴着痛苦。

    其实她的记忆并不多,零零散散,有些还相互冲突。

    前一句说古丽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眼睛乌溜溜像葡萄。后一句说轻得跟小猫似的,拍背睡觉时能摸到细细小小的骨头。

    她记得把古丽抱在怀中喂奶时的喜悦,但孩子好像吃的是羊奶和米汤。上海寄来的包裹里有大白兔奶糖和糕饼,她用热水化开做成糊糊,古丽吃得可开心了,小手沾着糊糊砸吧砸吧。

    她拆了枕套给古丽做襁褓,还笨手笨脚绣了几朵小花。

    “绣的玫瑰花,针法还是你教我的。”

    “玫瑰花……”徐英华想了想,眼睛一亮,“那就对了,你说的是那个古丽!”

    她把弃婴的故事告诉倪女士,倪女士神情茫然依旧:“我的古丽,就是那个古丽?”

    “错不了。赵宝铃走了以后没多久,你也被调走了。我教你绣花只能是在七团这三年。”徐英华很笃定,“那时候我们都很疼爱小古丽,好多人都给她做襁褓、做小衣服。小家伙的尿布挂出来,就跟万国旗似的。”

    倪女士沉默了很久,显然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变成了集体的女儿。

    “可是我记得……”她艰涩地说,“孩子在我身体里的感觉,像种子一样,一点一点撑起来。”

    她记得把被单撕成条,一层层紧紧地缠住肚皮,再穿上臃肿的棉衣棉裤。那种偷偷摸摸的恐慌,至今想起来还心惊肉跳。

    也记得生产时,血水自身下汩汩流出,整个人被剧痛劈成两半。她躺在地上,双手各自攥了把干草。而那个古丽,就是在铺满干草的厕所里发现的,身上还有血迹,应该是刚出生不久。

    “有没有可能,那个古丽,就是我亲生的古丽?”

    “勿要瞎讲,那辰光你才多大怎么可能……”徐英华突然噤声,再开口时一脸愤怒,“阿里只瘪三欺负侬啦?”

    倪女士摇头,说自己想不起来。“有时候多想一想,就疼得要死。”

    她捂着心口,又问了一遍:“你们说,有没有可能,那就是我亲生的古丽?”

    被这样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姜南只能点头:“有可能。我们先想办法找到那个古丽,到时候可以做亲子鉴定。”

    徐英华定了定神:“找人容易,我来联系老战友。这几天,你们就安安定定地休息。”

    这话她说得轻松,实施起来却绝非易事。

    兵团在七十年代中期一度撤销建制,改为国营农场,八十年代又恢复建制。期间管理体制变化大,人员调动流失多。那个收养古丽的女班长,早已举家离开七团。新疆这么大,要联系上人,徐英华只能发动自己的人脉网络,挨个打听。

    这一等,就是十几天。

    霍雁行来告辞时,姜南难掩错愕。

    不是惊讶他要离开,而是惊讶这段时间,她居然习惯了有他陪伴。其实一路上再没有需要他“英雄救美”的事件发生,平时相处也是淡淡的,仿佛塔里木河湿地那晚的聊天和沙枣花,只是一场幻梦。

    但是除了“一路平安”,她还能说什么?

    霍雁行说的是:“祝你们早日达成心愿。”

    她拿不准这个祝福有多少是给自己的,也拿不准自己的心意,只能矜持地抬起一只手,挥别滚滚沙尘中远去的越野车。

    接下来的日子瞬间空虚。倪女士不要她陪着四处散心,她也提不起精神外出采风,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带着相机在连队宿舍区和农场溜达,随机给老人孩子送张抓拍照片。

    有一天,账号后台突然弹了条私信。来人自称是某儿童杂志的编辑,很喜欢她在平台上分享的新疆孩子照片,问她有没有兴趣合作一个专辑。

    这仿佛是好运的开端。之后又有两家摄影杂志和一家视觉平台提出想购买她的照片,价格都很公道。她苦心经营,至今没有三千粉丝的社交媒体账号,也被选中参与平台的“100位女摄影师的世界”主题活动。

    姜南得意扬扬把好消息报给倪女士:“你看,独立摄影师也是有很多正经事的。”

    倪女士把手抬起来,马马虎虎和她击掌相庆:“呐,借点运气给我好不好?”

    “借借借,都借你!”姜南扑过去,用力给了老太太一个拥抱。

    徐英华乐呵呵在一旁看,突然手机响起来。她接起来听了两句,就激动地朝倪女士叫道:“找到古丽了!”

    出生于1966年的古丽,现在大名叫王古丽,五十八岁,是幸福镇一名退休职工。

    “就是从前的十三团。”徐英华说,“现在兵团推行城场化进程,团镇合一。农牧团场和镇‘一套人马,两块牌子’,就和内地的城镇一样。”

    “幸福镇……幸福镇。”倪女士咀嚼着这个名字,脸上的笑意不可抑制,“这个名字真好。”

    徐英华笑起来:“当年你也这样讲。”

    她转向姜南:“我们在上海读书的时候,报纸上登过的。维吾尔族有个古老传说,世界上有一座幸福城,没有巴依老爷,没有吃不饱的肚子和挨不完的皮鞭,人人平等,过着自由幸福的生活。当时报纸上讲,军垦已经把传说变成了现实。我们就哇,好向往的,来新疆时都希望自己能分到幸福城。”

    三个姑娘被分配到七团以后,还特地利用休息日去了趟幸福城。约莫百多公里的土路,搭完牛车又步行,走到时天都快黑了。穿过树林子一看,只有几间破平房。

    “爱莲还不甘心,找了个老同志问,幸福城在啥地方。人家一指脚下:呐,这里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