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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璁珑 第87章 海市蜃楼(四)

    这些年,关于黄瑛的记忆就像夜空中的繁星,总是零零散散地浮现于脑海。那遥远的过往,像是被一层薄纱轻轻笼罩,有些模糊,却又透着一种让人揪心的熟悉感。

    “我叫黄瑛,玉有瑛华之意!”

    她当初清脆悦耳的自我介绍,宛如一记深刻的烙印,深深刻在我的心底,任凭岁月如何流转,始终未曾有半分褪色。那声音,仿佛具有穿越时空的魔力,每每在寂静的时刻于耳边回响,总能勾起我心底无尽的思绪与怅惘。

    我按下电梯按钮,随着电梯缓缓下行……

    如今,站在这缓缓下降的电梯里,我望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复杂的波澜。这电梯的底层,仿若一个未知的终点,冥冥之中,我竟有种预感,它或许就是我人生之路的尽头。而随着这下行的趋势,有那种即将与黄瑛重逢的期待,却又不合时宜地愈发强烈起来。我在想,是不是当电梯门开启的那一刻,在那尽头之处,我就能再次看见她的身影,那个多年来魂牵梦绕的面容。可与此同时,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低语:这也许只是一场虚妄的幻想,现实的残酷或许会将这最后的一丝期许也无情碾碎。但无论如何,此刻的我,怀揣着这份复杂的心情,静静等待着电梯抵达终点,等待命运给出它的答案。

    只听“叮”的一声,电梯门在一层打开,我迈步走了出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楼大厅里严阵以待的阵仗。 至少有十名警察分散在各处,一个个神情严肃,目光紧紧盯着电梯口,就好似电梯里面随时会涌出一大队人马似的,那紧张的氛围,让空气都好似变得凝重了几分。 然而,当他们看清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只有我一个人时,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显然这和他们预想中的情况大相径庭。我倒是没太在意他们的反应,只是不紧不慢地朝着他们走去,每一步都迈得很稳,走到近前,我微微抬头,看着他们,语气平静地问道:“你们倪局长没来吗?”

    那话语声在这略显安静的大厅里回荡着。

    这时在人群之后一瘸一拐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墨,我等你很久了!”

    我看到了他,面带微笑,没有一丝紧张的感觉:“久违了,倪叔,是不是让您等了很久,那我们这是要出发了吗?”

    我低头又看了看倪叔那多年前受伤的腿,一切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过。

    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压抑,也许只要我和倪叔心里有那么一些默契,仿佛这并不是他在等我,也不是我等着他,而是大家曾经约好了,要一起去那个遥远的地方,这是朋友之间的一种默契,也许他和我都看淡了,都疲倦了,都似乎知道将要发生的一切,只是我们现在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能力,已经无力去阻止什么,改变什么。

    一名警察一脸严肃,眼神冷峻,向我走来,利落地抽出手铐,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步步向我逼近,意图将我铐住。我没有丝毫反抗,平静地伸出了双手,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幕,我准备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一切。

    然而,就在警察即将铐住我的瞬间,倪大海猛地跨前一步。他身形有些佝偻,依靠着拐杖支撑身体的重量,每一步都迈得很艰难,但此刻的他却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用力地挥了挥手,那动作带着几分果决,仿佛在下达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

    警察见状,微微一愣,犹豫片刻后,还是侧身闪开了一条路。 倪大海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挪动脚步,吃力地拄着拐杖来到我身旁。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简单的几步动作对他而言已是极大的负担。但他依然坚定地站稳,调整好呼吸后,与我并排缓慢地走着。拐杖敲击地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氛围中格外清晰,仿佛是我们前行的鼓点。我侧目看向他,有感激,有疑惑,更多的是对这突如其来一幕的复杂思索,而他只是目视前方,一脸凝重,陪着我一同踏入那未知的前路。

    “倪叔,您就没有想过,装一条义肢?”

    “你们惠东的东西,我无福消受啊!”

    “倪叔,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来,我们给您免费定制!”

    “陈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在我心里,你依旧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倪大海说完,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望天空。

    “陈墨,你看天上,那一对自由自在的小鸟,多幸福啊,如果珊珊还在,那该多好啊!”

    我此时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我搀扶着倪大海,他歪着头看向了我,眼中似有泪花。

    “陈墨,你想好了吗?我以为你不会下来了!”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惠东有没有以后,我不好说,也轮不到我说,但是我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哪怕是最后一次,这样仰望天空!”

    我回过身看了看这里,那么熟悉的感觉,也许余生没机会踏入了。倪大海没有阻拦,而是任凭我回头静静望着这一切,不一会儿,我转身向他示意,可以走了。

    我们上了警车,倪大海和我坐在后排,他用那粗大的手,拍了一下我的手背,微笑着说道:“陈墨,这么称呼你的名字,没问题吧!”

    “没问题,倪叔,您从小就是这样叫我,显得不生分!”

    倪大海又笑了笑,说道:“你最近身体如何,恢复得怎么样?”

    “托您的福,恢复的不错,倪叔,我们马上这是要去哪里?”

    “去一个我们该去的地方……”

    “哦?不去市局吗?”

    倪大海摇了摇头,说道:“不去,我们在那里,可能更方便!”

    “倪叔,你不觉得,就这样把我带走了,未免太顺利了点吧?”

    “陈墨,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种感觉,这一生,很高兴遇见您,倪叔!”

    倪大海又用手拍了拍我的大腿,说道:“陈墨,我也一样,认识你之后,生活精彩多了!真的希望,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随着几声警笛的鸣响,几辆警车缓缓启动,平稳地驶入了宽阔的大道。我静静地坐在警车后座,目光透过车窗看向外面不断后退的街景,感慨万千。身旁的倪大海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之中,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过往那些或有趣、或难忘的事儿,车内的氛围倒也算融洽。 可谁能想到呢,意外还是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其实,这一切和我之前预想的并无二致,我心里很清楚,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我带走呢。毕竟,在这件事背后,牵扯到了诸多复杂的利益纠葛和各种势力,有很多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缘由,是决然不愿意看到我被带走的局面出现的。

    也许,这就是生命的尽头,对于我,或者对于倪叔,可能我们都坦然面对了这一切,而今,我从空气中似乎能感受到那种不一样的美好,可能这种美好在别人眼里,是一种恐惧,一种等待死亡降临的焦虑。

    就在这时,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沉闷的枪声,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喊着什么,那声音里透着焦急与无奈。

    倪大海脸色骤变,意识到情况危急万分,赶忙冲着前面的司机大声嚷道:“快转弯,从右边的小道走!”

    驾驶座上的警员听闻,也是丝毫不敢耽搁,猛地一打方向盘,警车瞬间朝着右边的小道冲了过去。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斜方突然冲出一辆吉普,发了疯似的,直直地朝着我们的警车撞了过来,“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我们的警车拦腰撞翻了。警车瞬间失去了控制,就像个失控的陀螺一般,从堤坝的公路上翻滚着朝斜坡下方坠去。 在这翻滚的过程中,车内的我们被甩得东倒西歪,各种物品也四处乱飞,耳边只听见“哐哐当当”的撞击声和车身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也不知道这样滚了几圈,那令人胆战心惊的翻滚才终于停了下来。此刻,警车已经是面目全非,车窗玻璃碎了一地,车身也多处凹陷变形,而我们几个人,更是被撞得头晕目眩,半晌都没能缓过神来,整个场面一片狼藉,危险的气息弥漫在四周。

    我在昏迷中,感觉更像是在沉睡中一般,感受不到什么痛苦,也可能是身体麻木了,我听到了身边传来几声枪响后,便深度昏迷了过去。

    当我再次睁开了双眼,房间里有几束强光斜射在几个士兵身上,当看到我醒来,有一个士兵匆忙走了出去,我身体很麻木,想挪动一下身体都很难,刚一挣扎,全身各处翻涌着剧痛。我似乎可以抬起被绷带缠住的左手,当我转动左手时,有着刺骨的疼痛,我的侧脸应该被擦伤了,火辣辣的感觉,清醒时都在隐隐作痛。这时士兵带着一个女医官进了房间,女医官是棕色的短发,看上去似曾相识,她用手撑开我的眼皮,仔细在检查着瞳孔。此时我看到她身旁的士兵的臂章上面有类似番号的字样,我再次醒来时发现另一只手在输液,输液袋太高,眼睛也很模糊,完全看不清是什么药物,只是觉得那液体是黄色的,并且很缓慢在滴落。没几分钟,我又觉得眼皮很重,昏睡了过去,朦胧中有人叫着我的名字,我这样醒来几次,昏厥几次,白天,夜晚,有阳光照,有蝉鸣叫,似乎还听到了海浪的声音,我已经分不清这世界是否还是真实存在的……

    这两年,全球遭到了史无前例的暴动,这场暴动被定义为史无前例的恐怖袭击,核泄漏、爆炸、伤亡、各国重要军事目标遭受攻击,全球陷入了危机,各国政府通过了决议,组成了联合机动部队来应对这次危机。经过了近两年半时间的磋商,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呼吁各国紧急合作,防止和制止恐怖主义行为,包括通过加强合作和充分执行关于恐怖主义的各项国际公约,通过了《军事作战型行走武器设备安装许可协议》法案,多个武器输出国家共同签署了《军事作战型行走武器禁运规约》法案。

    法案不仅没有挽救惨剧,反而使更多的国家及私人武装参与到战斗中来,非政府武装在世界各地层出不穷,各自抢夺着领地和资源,这个世界又一次陷入了混沌,尸横遍野,满目疮痍。在中东及非洲某些地区有核辐射泄露导致的环境污染,所以有限地领地变得炙手可热,曾经的你也许曾经不喜欢这个世界,但是可能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奈和讨厌它,很多人在漫无目的地活在,要不被猎杀,要不做猎人,要不接受死亡,要不一起疯狂……

    我不像一个伤患,反而更像一个犯人,我的房间里永远有两名士兵轮岗,而门外应该还有至少两名,他们不关心我是否活着,更像关注我何时死去。我在清醒的时候想询问一些问题,但是发现已经说不出话了,嘴巴张开一点就控制不住地流口水,脑子也不是非常清醒,用力去回忆时,头会很痛,伴随着迷糊,视力也严重受到影响,我曾是个生物学者,此时此刻,我很清楚自己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我感觉每一次睁眼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一次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唐娇了,她曾是我的私人律师,我不明白她为何在这里,但是我信任她,我尽力用右手指着自己的上衣口袋,她终于发现了我的意图,搜寻了一会儿,取出了移动硬盘,将它装入了包中。

    “boss,别担心,您现在安全了!”

    “倪局现在怎么样了?”

    “您好好休息,等你状态稳定一些,我再告诉你!”

    转身她让门外一名士兵进来,并去通知他们的上司,我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力气醒过来,只想在死前,将这一切交给她。

    “我……想看看……那张照片!”

    她将我口袋中的相框取出。

    “是这张吗?”

    那张照片上,是我们昔日的好友,是在世青老家的海岛上拍摄的。前面三个女生从左到右分别是郑若曦、黄瑛和童蕾,后排三个男生分别是世青,老虞和我。

    我怀念这个世界,曾经的那个世界,我们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将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一些,但是惠东科技的某些高层误入了歧途,摧毁了这个原本美丽的世界,并将它引向了无尽的深渊。

    我用仅有的一些力气,望着那张照片,似乎想起了那一年,我们大学毕业了,都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努力拼搏,而那时的我……此时仪器发出了滴滴滴的警告声。

    “boss!boss!”唐娇大声地呼喊我,这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

    女医官慌忙走了进来,急切地问:“他这是怎么了?快抢救!”

    在弥留之际,我仿佛可以看到自己正在被救治,而我似乎可以飘得很高,去蓝天中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