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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浩劫之十日危情 第105章 配子月念六日(普宁坊的天罗地网)

    第105章 配子月念六日(普宁坊的天罗地网)

    雨丝裹着寒风敲打窗棂,这应该是冬至前最后一场雨了。

    长安,正午初,亲仁坊,梁王府邸。

    梁王盯着案上那张被烛火舔舐的纸条,以及被捏碎的一粒樟脑丸。

    纸是寻常的薛涛笺,墨迹却洇着诡异的靛蓝——济善道的密信素来用鱼胆调墨,遇热显形。

    ";子时祝融出。";

    梁王屈指叩了叩檀木案几,金丝楠木的纹路在烛光下如同盘错的血管。

    窗外掠过一道黑影,惊得廊下铜铃轻响。

    更漏指向午时三刻时,奏折上的朱砂印泥已经干透。

    梁王明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靛蓝字迹在火焰中蜷曲成灰。

    用济善道这把刀,割了太子的羽翼,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一步妙招。

    巡疗司主官裴煊是太子门人,尽管圣人采纳了他的意见,以左巡使郭凯暂代巡疗司主官之位,但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一切都是为了大典的顺利进行。

    可梁王最不希望大典正常举行,若是太子在大典上成功代替皇帝进行祈天,还是万国使臣的见证下,太子东宫的地位怕是再难可以撼动了。

    可济善道这群匪类,意图颠覆长安……

    这两件事叠在了一起。

    ";王爷,宫里的人到角门了。";老仆的声音在门外发颤。

    梁王明抚过腰间螭纹玉带,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三年前被褫夺相印那日,姑母指尖的鎏金护甲也是这样划过他的喉结。

    正厅里,上官内侍一袭紫袍立在滴水檐下,宫灯将她瘦长的影子投在青砖上,活像柄出鞘的陌刀。

    ";圣人说,冬至寒重,梁王该多保养,太子的事便不劳烦梁王操心了。";她说话时眼尾纹路分毫未动,仿佛戴着一张人皮面具。

    梁王明嗅到对方袖口飘来的龙涎香,那是懿德殿独有的味道。

    他今日让左肃政台的御史们弹劾了太子,勾结禁军统帅,意欲图谋不轨,太子定是又跑到懿德殿大哭了一场,圣人这才派来上官内侍敲打自己。

    ";王爷可知,济善道最近在长安城内闹得很凶。";上官内侍忽然上前半步,日光在她脸上投下交错的光影,";若是耽误了祈天大典的举行,圣人盛怒之下,谁也不会好过。";她纤细的手指划过自己脖颈。

    梁王心中一惊。自己与济善道勾结行事缜密,断不会被人发现才对,对方是诈自己?

    梁王脊背渗出冷汗,面上却绽开温润笑意:";左巡使郭凯已布下天罗地网,大典前定教宵小伏诛。";

    上官内侍退后了三步,深紫官袍在风中鼓荡如蝠翼,她从袖中取出了明黄卷轴,却未展开:“圣人希望大雁塔合塔之日,就是祈天大典举行之时,梁王莫要在操心太子的事了,东宫储君之位已定,便没有更改的可能。”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沉闷的钟声,惊起满庭寒鸦。

    梁王盯着卷轴边缘渗出的朱砂印泥,突然笑出声来。

    他望着上官内侍离去的背影,摸向腰间玉带暗格,里面藏着一枚并未使用的樟脑丸。

    太子储君之位再难撼动?

    梁王对自己那位姑母可是清楚地很,只要济善道能破坏大典,届时他呈上太子勾结济善道的铁证……

    姑母终究还是忌惮那个流放房州十四年的庐陵王,就像当年忌惮对方的父亲一样。

    济善道要裴煊死,太子要裴煊活,而他要的,是让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女人看清,当年被她亲手折断羽翼的雏凤,如今已长出淬毒的翎毛。

    更漏滴答声中,他蘸着特制的鱼胆墨写下密信。

    窗纸外忽然传来布谷鸟的啼叫,三长两短——是时候让那位老太子知道,长安城的冬至,合该用东宫的血来暖。

    长安,普宁坊,午初三刻。

    日晷投影刚切过普宁坊石敢当,药王帮十二支夜枭队已楔入坊内七十二条曲巷。弟子们玄色短打襟口暗绣白芷纹,靴底特制的软木屐踏在青石板上寂然无声

    每支小队,确保有两到三人并肩而行,务使每一间屋舍都不被遗漏。

    方才他们已将那胆大包天的杀人狂徒逼入普宁坊的巷弄间,怎会转瞬之间便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药王帮的长老得知消息赶来后,面色阴沉如水,一声令下,手下弟子如铜墙铁壁,牢牢封锁了四周巷子的每一个出入口,想要瓮中捉鳖。

    兽绝对药王帮而言是举足轻重的掌药人,他驯养的鹞鹰,正是药王帮掌控长安城各大权贵府邸动态、洞悉风吹草动的秘密武器,用以售卖各方消息。

    一旦兽绝遭遇不测,药王帮的生意遭受重创不说,这秘密暴露出来,全长安城的权贵怕是都要生吞活剥了药王帮。

    而凶手迟迟未能捉拿归案,他这位长老的职位也将岌岌可危。

    “长老,武侯铺那帮家伙,好像也在搜这个人……”一名帮众低声提醒。

    长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数位武侯如影随形,却并未贸然靠近。

    他轻蔑地吐出一口唾沫,不屑地道:“不用管这些贪生怕死的家伙!”

    “我刚才看到他们方才敲响了坊里的里卫鼓。”

    长老闻言,眉头紧锁。这里卫鼓一响,便是向四周示警的信号。

    怕是过不了多久,整个普宁坊的武侯跟捕贼尉都将被惊动了。

    药王帮虽势力庞大,但公然封巷锁弄,难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命令下面的人,进坊内的屋舍中搜查!若有抵抗,直接敲晕!”长老咬牙切齿地下了命令。那狂徒受了伤,注定跑不远,可人既不在巷中,也未离开普宁坊,定是藏匿于此坊的某户屋舍院中。

    普宁坊内没有权贵大户,多是小巷曲折,居住的是长安底层百姓,贩夫走卒居多。

    此时,大多数百姓都外出劳作,药王帮的人趁虚而入,踢开空门之间入户搜查。偶有未出门的百姓,见到是药王帮的门徒帮众,也都不敢出声,生怕得罪这群家伙。

    药王帮的弟子们往往会言语恐吓一番,警告他们不得泄露所见。

    一时间,普宁坊几曲巷弄中鸡飞狗跳,犹如悍匪闯入一般。

    第三队三人行至琵琶巷转角,年长些的突然按住同伴肩头——砖缝三丈外槐枝上新折痕还泛着青汁,树皮上沾着半枚带血的指印。

    ";东南巽位,二进院槐树有断枝。";

    两人闪身贴墙,腰间药囊渗出苦艾的气息。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缓缓靠近。

    他们并未急于闯入,而是俯身细察门槛前的石阶,只瞧几滴鲜血滴落其上,一人徒手一抹,发现那血迹尚有余温,人定是刚进去不久!

    两人心中大喜,连忙吹响了怀里中的哨子,向周遭正在搜查的帮众传讯,随后抽出怀中的刀,小心翼翼地迈入院中……

    不过片刻,这屋舍内便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普宁坊内的宁静。

    …………

    药王帮众人正分散搜寻之际,忽闻同伴惨呼自东南方传来。

    数十道身影如惊雀般掠向声源,朝着曲巷尽头的青砖小院疾驰而来。

    领头的鹰目老者扫过门槛暗褐血痕,抬手间三十余弟子已封死所有出口。

    他一挥手,身后数位弟子精锐,如猛虎下山,闯入小院。

    这方院落一目了然,几人刚进来,便瞧见一身着药王帮弟子短袄之人,趴在了血泊中,铁锈味混着泥土腥气扑面而来。

    众人屏息转过照壁,檐下石阶上仰卧的身影令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那人整张脸皮似被生生揭去,血肉模糊难辨五官。

    ";速送医馆!";老者喝令声里藏着颤音,却见厢房雕窗忽明忽暗。

    待破门闯入时,只见梁间蛛网轻晃,空无一人。众人追查至厨房,只瞧灶坑前躺着第三个药王帮弟子,连忙让人一起抬出,送去医馆救治。

    至此,三名闯入院中的药王帮弟子全部被发现,可那狂徒却至今未见踪影!

    十二名药王帮弟子应声翻上屋顶进行搜查。屋外,药王帮众纷纷回报,未见有人翻墙遁逃——即便是那墙角的狗洞,也未放过一丝一毫的检查。

    为首长老伫立院中,手捏下巴,陷入沉思。忽而,他眼神一亮,恍如拨云见日,连忙走向了院落中那口盖着木板的水井。

    一声令下,数人挪开了压着水井的木板,果然瞧见一人漂浮在井内。

    几人费力将人拉上来,只瞧这人外衣被扒了去,人被砸晕。长老正欲上前,一脚泄愤,然而,低头一看,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认了出来此人,正是药王帮弟子。

    四名药王帮弟子?

    为何多出了一人!

    “不好!”长老暴喝声惊起院内栖息寒鸦,“中计了!”

    李稷那贼子,定是潜伏进来后,以重手击倒入门三人,将一人弄得面目全非,置于门口,以此误导后来者。

    而他,则伪装成第二人,刻意以他人之血涂面,混淆视听。

    至于那真正的第二人,早已被他塞入水井之中。

    当众人还在民宅内四处寻找时,李稷已被自己手下的人抬出了曲巷,放在毡车上,送去了医馆。

    “这狡猾的小贼,气煞我也!”药王帮长老怒吼连连,连忙去追那去医馆的毡车,务必将人拦下来!

    普宁坊回字街的毡车上,盖着麻布的尸体忽然动了,趁着药王帮弟子与医馆伙计谈话的功夫,溜下了毡车,径直朝着一旁的小巷走去。

    当药王帮弟子回过头来才发现,毡车上少了一具尸体。

    药王帮长老带着弟子匆忙赶来,却为时已晚。

    几位药王帮的帮众颓然倒地,毡车上仅剩一名满脸血污的伤者,而那凶手,早已遁入茫茫人海,不见踪迹。

    此时的李稷,虽然甩掉了药王帮的追杀,可自身却也陷入了绝地。

    他蜷在逆旅马厩草料堆里,腹间伤口的血浸透三层葛布。三丈外武侯正用朱砂笔在坊墙上勾画人像,画中男子眉眼竟与他穿越前的容貌九分相似。眼看普宁坊内的各主要街道,都被这些人重重封锁,让李稷颇为棘手。

    他没想到巡疗司的通缉文书传递的如此之快,不过一日之隔,他便成了全城通缉的济善道贼首。

    见有里卫朝着这边搜查过来,李稷连忙穿梭于曲折巷弄,凭借对地形的熟稔,疾步向普宁坊大门逼近。

    奈何前路被封,进退维谷,只能匿身在一间逆旅的马厩里。他重重喘了口冷气,背倚冷硬墙壁,手抚小腹——那里刀伤深重,血渍隐隐透出了短袄。

    疲惫如潮水般侵袭,李稷喘息越发的沉重。

    如今裴煊失势,巡疗司无力可依,仅凭他们几人,如何力挽狂澜,追查济善道贼寇?

    大典在即,三日之后若济善道之谋得逞,炭疽毒雾笼罩长安,将是万劫不复!

    李稷不禁苦笑,他这个穿越者似乎就不该卷入这狗屁的任务中,长安毁灭不毁灭与他有什么干系,这里的人死不死跟对他也没有影响!

    原本只是想借助裴煊的能力,帮他搜找穿越回去的媒介,没成想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恰在此时,普宁坊大街之上,一辆华美的宽体马车疾驰而过,装潢奢华,显然是某位显赫人物的座驾。

    车内数名三曲佳人翩翩起舞,五彩缎带自袖间翩翩而出,环绕四周,五六人围坐,掌声雷动。

    这是当下风靡的缎带舞,舞者借力甩出绸缎,技巧高超者,能让缎带在半空编织出绚烂图案,与舞姿交相辉映,如梦似幻。

    然此舞奢华,非一般人所能消受。

    李稷目睹马车直奔封锁线,缎带沿途洒落,他望着马车中央坐着的男子,见对方朝自己招了一下手,脸上露出几分意外之色,连忙助跑几步,猛扑车底,双手紧攥车辕,生死一线间,抓住了这唯一的生机,藏在了马车底部。

    马车一路畅通,武侯望其架势,误以为贵人出行,不敢轻举妄动。

    待马车驶离普宁坊,猛然拐入一狭窄巷弄,消失在视线尽头。

    一刻钟后,李稷藏在车底,见马车驻足,他悄无声息地攀上马车,只见那些翩翩起舞的舞者已然消失无踪,唯余一背影静坐在车内。

    “丙丁?”李稷轻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马车上,还恰好救了我?”

    丙丁呵呵一笑:“上午我跟你们走散了以后,便到处找你们,刚好瞧见了捕贼尉全城通缉你的海捕文书,说你是济善道贼首,要将你捉拿归案,我得知你身陷囹圄,便心生一计,租下这马车,又重金聘请平康里的舞姬,在街上来回游走,伺机助你脱困,没成想还真让我碰到了你!”

    “此番,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李稷低垂着头,微微颔首。他腹部缠绕着一条白布,仿佛身受重伤,虚弱不堪。

    丙丁帮李稷重新包扎了伤口,引着他朝着普宁坊外走,回头瞧着普宁坊内,大街上人声鼎沸,喧嚣不已,到处都有捕贼尉的人手巡查。

    “还好我们溜了出来,不然被逮到只怕是迟早的事!”丙丁有些后怕。

    李稷咬牙:“都是那假扬老三害的,等我抓到此人,非给狠狠抽他几个巴掌!”

    丙丁搀扶着他正欲前行,猛然察觉前方一人正目光如炬,紧盯着他们二人。此人李稷未曾谋面,但其衣着却透露出其身份。

    药王帮的人?

    “你是李稷!”那人跨前一步,高声呼喊。

    这呼喊声震耳欲聋,引得守在坊门口的坊兵、里卫纷纷侧目。

    他们闻言齐刷刷转头。李稷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丙丁,朝休祥坊内疾驰而去。

    这一动静,瞬间惊动了所有里卫,他们纷纷追了过来。那药王帮的人也吹响口哨,召集附近的同伴迅速集结。

    一时间,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休祥坊的大街上,大批里卫也收到了消息,对他围追堵截;小巷里,一队队药王帮众更是朝着此处汇聚而来。

    李稷看了一眼慌了神的丙丁,二人几乎陷入绝境,只能咬紧牙关,拼命的在休祥坊里的巷子中奔跑。

    李稷喘着粗气,全身伤口如火烧般疼痛,破烂的衣衫渗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迹。他不知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然而,他不能停下,因为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始终如影随形,他只能竭力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李稷眼前开始发黑,他深知自己已濒临极限。

    他猛地向前冲去,却在这关键时刻,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就在他脚步踉跄、即将倒下之际,

    一辆马车从旁侧的巷子里驶出,马车中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稳稳托住了摇摇欲坠的李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