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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苍穹录 第96章 洛水云裳

    卯时,落云城。

    凌天推开雕花木窗,山雀正叼着沾露的紫阳花掠过。

    束发的银扣不慎滑落,在妆台边弹跳两下,被绒尾尖轻轻卷住。

    “当真不随我去?”

    他将银扣系回剑袖,回首望向床榻。

    杏子红的云锦被微微蠕动,钻出一个睡眼惺忪的美人尖。

    九条狐尾虚影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苏媚儿指尖勾着被角,声音带着几分慵懒:“飞舟的床板硌得我腰疼……”

    她翻了个身,青丝间的玉簪流苏扫过凌天手背。

    “送药可以,不准被别的女人勾了去!”

    凌天无奈一笑。

    替她掖好被角时,袖口微沉——

    一条狐尾虚影缠上来,尾尖勾着那枚温热的同心玉佩。

    “早去早回。”

    被团里闷声飘出一句,绒尾已缩回锦衾深处。

    ......

    丹阁。

    玄铁匾额在晨晖中流转着七彩丹霞,九层飞檐下悬挂的青铜药铃无风自鸣。

    凌天刚踏过玄晶门槛,两尊丈余高的青铜药童便轰然跪地。

    胸腔内齿轮咬合的咔嗒声与檐角铜铃共振,合成苍劲古朴的《迎仙赋》。

    青砖地面如活物般翻涌,载着他滑过百丈回廊。

    左侧琉璃墙内,数百名青衣药侍正操纵浮空秤杆分拣药材,雪莲与朱果在天际划出虹桥。

    右侧露天丹场腾起三十六道烟柱,赤膊壮汉们脚踏八卦阵,以肉身引动地火淬炼玄铁丹炉。

    “贵客临门——”

    药童拖长了唱喏。

    会客厅的千年紫檀药柜自行拆解重组。

    凌天落座的瞬间,椅背伸出八只雕花木手。

    左手第三只斟茶时抖落三片雾隐茶叶,被右侧木手凌空截住。

    第四只捧着药糕与金丝蜜枣争抢托盘,碎屑还未落地就被地面突然裂开的铜蟾蜍吞吃干净。

    “砰!”

    侧门被一团粉色云影撞开。

    一个顶着乱糟糟及腰粉发的小姑娘蹦了进来,赤足上的银铃还缠着几根药草。

    她踮脚去够柜顶的蜜饯罐,鹅黄裙摆扫落满地玉简。

    “那个……需要帮忙吗?”

    凌天话音未落,小姑娘已踩着药柜旋身跃起。

    发间银针精准挑开罐口封印。

    蜜饯雨点般砸下。

    她张开嘴“啊呜”接住一颗,腮帮鼓鼓地转身:

    ";你就是师兄找的小白......咳,送药使者?";

    “你是?”

    凌天望着这个腮帮鼓成包子的粉发女童,袖中玉匣险些脱手。

    “我——就——是——洛——云——裳——”

    小姑娘拉长童音蹦上药柜,鹅黄裙摆扫落几卷《地火控灵术》。

    她指尖突然燃起苍蓝丹火,映得粉瞳流转星芒:

    “当年我比丹阳子师兄还高半头哩!”

    “噗!”

    蜜饯核精准地吐进三丈外的青铜蟾蜍口中。

    洛云裳踩着自动铺展的鲛绡毯旋身:

    “当年玄火宗的七煞焚天阵烤化了地脉,偏巧我修的是至阴水系功法。";

    她突然扯开衣领。

    脖颈处,冰晶状的肌肤下涌动着赤红火毒。

    “寒玉聚魂丹只能暂时压制,每隔一段时间,我就得换一种更强的丹药。”

    “这不,都从一品吃到八品了。”

    话音刚落。

    凌天瞥见她腕间的银镯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刻度。

    只见云裳蹦跳着撞开东侧药柜,捧出个冰雕的襁褓娃娃:

    ";瞧!这将是我十年后的模样,可爱吧?等缩成这般大小时......";

    她突然将冰娃娃抛向半空,丹火轰地将其汽化。

    “嘭!就剩团丹气啦!”

    原来每条刻度都代表着一年光阴倒流。

    凌天望着在丹柜间蹦跳的粉色身影,喉头忽然泛起涩意。

    晨光透过琉璃窗,将她发间银针镀成金线。

    那嬉笑着抛接冰娃娃的动作,此刻都像裹着糖衣的黄连。

    甜在表象,苦入肺腑。

    他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同心玉佩。

    暖玉,竟透出几分灼烫。

    想当年,那位独战玄火宗七煞的洛云裳,该是何等飒爽英姿?

    执掌丹阁,广袖翻飞间镇住暴走的地火灵脉……

    而不是如今这般,踩着药柜偷蜜饯的孩童模样。

    “喏,尝尝我新炼的雪魄糖!”

    洛云裳突然将一颗冰晶球塞进他掌心。

    寒气,刺得指尖发麻。

    她踮脚去够药柜顶层的青釉罐。

    腕间银镯叮当作响,十二道刻度泛着血似的暗红。

    那是比任何言语都残酷的生命倒计时。

    凌天突然注意到她赤足踩过的青砖,每步都绽开转瞬即逝的冰莲。

    当最后一步冰莲凋零时,小姑娘转身露出虎牙:

    “哭丧着脸作甚?我这不还能再享受十年美好时光吗?”

    话音刚落。

    洛云裳指尖的冰晶糖丸,突然碎裂。

    细碎的冰渣,扑簌簌地落进青釉罐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垂下眼眸,凝视着自己手腕上的银镯。

    银镯之上,第十二道血纹,在晨光里,好似更深了一些。

    “那年,我酿的醉仙酒,可是能放倒三个丹阳子哩。”

    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药柜上那一道道的刻痕。

    “可现在……”

    “连酒壶……都搬不动啦。”

    凌天瞥见了角落里,那个被冰封的玄铁酒壶。

    酒壶的壶身,缠绕着已经干枯的紫金花藤。

    那是,需要成年女子的手掌,才能握住的尺寸。

    “上个月,我试着给自己刻了个碑。”

    小姑娘忽然从袖中,掏出了一块冰雕的小碑。

    碑面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字——“天下第一丹痴”。

    “可惜就是字太丑了。”

    洛云裳自嘲地笑了笑。

    冰碑,在她掌心,渐渐融化成水。

    水滴,顺着指缝,渗进了青砖的缝隙里。

    凌天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干涩:“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嘘——”

    洛云裳将濡湿的小手,轻轻的按在了凌天的唇上。

    她的粉色瞳孔中,倒映着药柜顶层,那尊青铜丹炉的影子。

    “看到炉壁上的霜花了吗?”

    洛云裳的声音,轻柔如风。

    “每一道冰纹,都是师兄替我……从阎王手里,抢来的朝夕。”

    她突然绽开一个笑容,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一滴晶莹的泪,却悄无声息地,坠落在地。

    “够本啦……”

    洛云裳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深深的眷恋。

    她指尖的丹火忽明忽暗,将半空中飘落的冰晶融成白雾。

    恰似美人迟暮前最后的惊鸿舞。

    晨风卷着丹阁外的叫卖声涌入。

    凌天望着她发梢沾着的龙脑香屑,突然读懂那轻快语调里藏着的孤独。

    就如同昨夜烛影在雕花屏风上的摇曳。

    斑驳光晕勾勒出的轮廓,何尝不是更漏声里数不尽的长夜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