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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白话合集 第三十回 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

    话说那妖怪把沙僧捆起来后,既没杀他,也没打他,甚至连一句骂人的话都没有。他拿起钢刀,心里暗自琢磨:“唐僧是上邦来的人物,肯定知晓礼义,总不至于我饶了他性命,他却指使徒弟来捉拿我吧?哼!多半是我那妻子给她娘家寄了什么书信,走漏了风声!我得去问问她。” 这妖怪顿时起了凶性,竟然打算杀了公主。

    此时,公主还浑然不知,刚刚梳妆完毕,便移步走来。只见那妖怪怒目圆睁,眉头紧皱,咬牙切齿的模样。公主依旧陪着笑脸迎上去,问道:“郎君,你为何事如此烦恼呀?” 妖怪猛地大喝一声,骂道:“你这没良心的贱妇,一点人伦都不懂!我当初带你到这儿,对你可没二话。你穿的锦衣,戴的金饰,缺什么我都去给你找。一年四季的享用,每天我都对你情深意重。你怎么心里只想着你父母,就没有一点夫妻情分呢?” 公主听了,吓得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说道:“郎君啊,你今天怎么突然说起这种分离的话呀?” 妖怪道:“还不知道是谁要分离呢!我把唐僧抓来,本打算享用了他,你怎么不先跟我商量,就把他放走了?原来是你偷偷写了书信,让他给你传寄回去,不然这两个和尚怎么又来砸我的门,还让我放你回去?这不是你干的好事是什么?” 公主说道:“郎君,你冤枉我了。我哪有什么书信呀?” 老怪道:“你还嘴硬!现在就抓住了一个对证,这不是证据吗?” 公主问:“是谁?” 老妖说:“就是唐僧的第二个徒弟沙和尚。” 人到了生死关头,谁都不肯轻易认死,公主只好跟他耍赖。公主说:“郎君,你先消消气,我们去问问他。要是真有书信,你打死我,我也心甘情愿;要是没有书信,你岂不是白白杀了我呀?” 妖怪听了这话,不由分说,抡起那簸箕般大小的蓝靛色大手,一把抓住公主那如金枝玉叶般的万根发丝,将公主揪到跟前,一把推倒在地,然后拿着钢刀,过来审问沙僧,厉声喝道:“沙和尚!你们俩竟敢擅自砸我的门,是不是这个女子给她的国家寄了书信,国王派你们来的?”

    沙僧已经被捆在那里,看到妖精如此凶恶,把公主推倒在地,还持刀要杀她,心里暗自思忖:“很明显是公主寄了书信,才救了我师父,这可是天大的恩情。我要是一口说出来,他肯定会杀了公主,那岂不是恩将仇报?罢了!罢了!罢了!想我老沙跟了师父一场,也没立下什么功劳来报效他,今天既然被绑在这里,就用这条性命来报答师父的恩情吧。” 于是,他大声喝道:“你这妖怪别乱来!她哪有什么书信,你这样冤枉她,要害她性命!我们来这儿找你要公主,是有缘由的。因为你把我师父抓到洞里,我师父见过公主的模样和举止。等到了宝象国倒换关文时,那国王拿出公主的画像,四处打听。他拿着公主的画像,问我师父一路上有没有见过,我师父就说起了公主。国王这才知道是自己的女儿,赐给我们御酒,让我们来抓你,要公主回宫。事情就是这样,哪有什么书信?你要杀就杀了我老沙,可别冤枉好人,这样太伤天理了!”

    那妖怪见沙僧说得理直气壮,便放下了刀,双手扶起公主,说道:“是我一时鲁莽,多有冲撞,莫怪莫怪。” 接着,他给公主整理好青丝,扶她重新梳好宝髻,态度温柔,满脸堆笑,哄着公主进了屋,还请公主上坐,向她赔礼。公主毕竟是妇人家,心思像水一样易变,见妖怪对她这般恭敬,便回心转意,说道:“郎君啊,你要是念及夫妻恩爱,就把沙僧的绳子稍微松一松吧。” 老妖听了,立刻吩咐小妖怪们把沙僧的绳子解开,然后锁在那里。沙僧见自己被解开绳子又被锁住,站起身来,心中暗自高兴,心想:“古人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要是不帮公主这个忙,他怎么会把我松绑呢?”

    那老妖又让人安排酒席,给公主赔礼压惊。酒喝到半醉的时候,老妖突然换了一件鲜亮的衣服,拿了一口宝刀,系在腰间,转过身,抚摸着公主说:“娘子,你就在家喝酒,看好两个孩子,别让沙和尚跑了。趁着唐僧还在那个国家,我也趁早去认认亲。” 公主问:“你认什么亲?” 老妖说:“认你父王啊。我是他的驸马,他是我的丈人,怎么能不去认认呢?” 公主说:“你不能去。” 老妖问:“为什么不能去?” 公主说:“我父王的江山不是靠打仗打拼来的,是祖宗传下来的社稷。他从小就做太子,后来登基,连城门都很少出,没见过你这么凶狠的人。你这副嘴脸相貌,长得太丑了,要是让他看见了,恐怕会吓到他,反而不好,倒不如不去认亲的好。” 老妖说:“既然这样,我变个英俊的模样去就行了。” 公主说:“你变来让我看看。”

    这妖怪还真有本事,在酒席间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俊俏的人。他生得:

    容貌典雅,体态不凡。说起话来官腔十足,行为举止尽显青春活力。才学像曹植写诗一样容易,容貌像潘安一样俊美,能让女子为他掷果。头上戴着一顶鹊尾冠,乌黑的头发服服帖帖;身上穿着一件玉罗褶,宽大的袖子随风飘动。脚下蹬着乌靴,上面绣着花纹,腰间系着鸾带,闪闪发光。整个人风度翩翩,真是个奇男子,气宇轩昂,英俊潇洒。

    公主见了,十分欢喜。妖怪笑着问:“娘子,我变得好看吗?” 公主说:“变得好!变得好!你这一进朝廷啊,我父王向来亲善,肯定会让文武百官留你饮宴。要是在喝酒的时候,你千万要小心,可别露出原来的模样,要是露出马脚,走漏了风声,就不体面了。” 老怪说:“不用你嘱咐,我自有分寸。”

    你看他驾起云头,很快就到了宝象国,落下云光,来到朝门外面。他对阁门大使说:“三驸马特来拜见陛下,请帮忙转奏一下。” 那黄门奏事官来到白玉阶前,上奏道:“万岁,有三驸马来拜见陛下,现在朝门外等候宣召。” 国王正在和唐僧说话,突然听到 “三驸马”,便问众官员:“我只有两个驸马,怎么又冒出个三驸马?” 众官员说:“这三驸马,肯定是妖怪来了。” 国王问:“那要不要宣他进来?” 唐僧心里一惊,说道:“陛下,妖精啊,不精怪就不灵验。他能知晓过去未来,能腾云驾雾,宣他进来,他也会来,不宣他进来,他也会来,倒不如宣他进来,还能省些口舌。”

    国王准奏,下令宣召。妖怪被宣到金阶前,也像其他人一样,行礼参拜。众官员见他生得俊美秀丽,都不敢相信他是妖精。他们都是肉眼凡胎,把他当成了好人。国王见他气宇轩昂,觉得他是济世的栋梁之才,便问他:“驸马,你家在哪里住?是哪里人氏?什么时候和我公主成亲的?为什么今天才来认亲?” 那老妖叩头说道:“主公,臣是城东碗子山波月庄的人。” 国王问:“你那山离这儿有多远?” 老妖说:“不远,只有三百里。” 国王问:“三百里路,我公主怎么会到那里,和你成亲呢?” 那妖怪花言巧语,虚情假意地回答道:“主公,微臣从小就喜欢练习弓箭骑马,以打猎为生。十三年前,我带着几十个家童,放鹰逐犬,忽然看见一只斑斓猛虎,身上驮着一个女子,往山坡下跑。我拉弓一箭,射倒了猛虎,把女子带到本庄,用温水把她灌醒,救了她的性命。我问她是哪里人,她根本没提‘公主’两个字。要是早知道她是万岁的三公主,我哪敢有非分之想,擅自和她成亲呢?我肯定会把她送进金殿,求陛下给我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只因为她说自己是普通民女,我才把她留在庄里。我们郎才女貌,两相情愿,所以成亲这么多年。当时成亲之后,我本想把那只老虎杀了,邀请各位亲友,可公主娘娘让我先别杀。她不杀老虎的理由,有几句话说得很好。她说:

    托天托地结为夫妇,没有媒人也成了婚姻。

    前世红绳早已系住双脚,如今老虎成了媒人。

    臣听了这话,就把老虎的绳子解开,饶了它性命。那老虎带着箭伤,跑着逃走了。不知道它得了性命后,在山里修炼了这几年,成了精,专门迷人害人。臣听说往年也有几次取经的,都说是大唐来的唐僧,想必是这老虎害了唐僧,拿了他的文牒,变成了取经人的模样,现在在朝中哄骗主公。主公啊,那绣墩上坐的,正是十三年前驮公主的猛虎,不是真正的取经人!”

    你看这国王,耳根子软,肉眼凡胎,不识妖精,反而把妖怪的一派胡言当成了真话,问道:“贤驸马,你怎么知道这和尚是驮公主的老虎呢?” 那妖说:“主公,我在山里,吃的是老虎,穿的也是老虎的皮,和老虎同眠同起,怎么会不认得?” 国王说:“你既然认得,能让他现出原形给我看看吗?” 怪物说:“借我半盏净水,我就能让他现出原形。” 国王命令官员取水,递给驸马。那妖怪接过水,站起身来,走上前,施展 “黑眼定身法”,念了咒语,把一口水朝唐僧喷去,大喊一声:“变!” 唐僧的真身就隐在了殿上,真的变成了一只斑斓猛虎。此时,君臣们都亲眼看着,这只虎生得:

    白色的额头,圆圆的脑袋,身上花纹似闪电般夺目。四只蹄子,挺拔有力;二十只爪子,弯曲锋利。锯齿般的牙齿,包住嘴巴,尖尖的耳朵连着眉毛。模样狰狞,像大猫一样健壮,气势猛烈,如同小黄牛一般。刚硬的胡须直直地竖着,像银条一样,鲜红的舌头喷着恶气。果然是一只凶猛的斑斓虎,阵阵威风,吹得宝殿都为之震动。

    国王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那些官员也都吓得纷纷躲避。有几个胆子大的武将,带着将军、校尉一拥而上,拿着各种兵器乱砍。这一下,要不是唐僧命不该绝,就是二十个僧人,也得被打成肉酱。幸好此时有丁甲、揭谛、功曹、护教诸神,在半空中暗中护佑,所以那些人的兵器都伤不到唐僧。众臣一直吵到天黑,才把这只老虎活活捉住,用铁绳锁住,放在铁笼里,收在朝房里面。

    国王随即传下旨意,让光禄寺大摆筵席,以此感谢驸马救了自己,不然差点就被那和尚给害了。当晚,众大臣退朝散去,那妖魔走进银安殿。又挑选了十八个宫娥彩女,在一旁吹拉弹唱、载歌载舞,劝妖魔饮酒作乐。那怪物独自坐在上席,左右排列的都是容貌艳丽、身姿娇美的女子。看他那尽情享受的模样。饮酒到二更时分,怪物醉意上头,忍不住肆意妄为,突然跳起身,大笑一声,现出了本来面目,瞬间凶性大发,伸出簸箕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一个正在弹琵琶的女子,“咔嚓” 一口,咬下了她的脑袋。吓得其余十七个宫娥没命地前后乱跑,四处躲藏。你看那场景:

    宫娥们惊恐万分,彩女们慌乱不已。宫娥们害怕得就像被夜雨敲打的芙蓉花,在夜雨中瑟瑟发抖;彩女们惊慌得如同被春风吹拂的芍药花,随风乱舞。她们摔碎了琵琶,顾不上别的,只想逃命,跌跌撞撞地逃离琴瑟,慌不择路。出了门也分不清南北,离开了宫殿更是不管东西。有人磕破了如玉的面容,有人撞伤了娇美的脸蛋。每个人都拼命地奔跑,只为保住自己的性命。

    那些宫娥彩女逃出去后,又不敢大声呼喊;夜深了,也不敢惊扰圣驾;只能都躲在那矮墙屋檐下,战战兢兢,暂且不表。

    再说那怪物坐在上面,自己给自己斟酒。每喝一盏,就拉过一个人来,血淋淋地啃上两口。他在里面尽情享用,外面的人却纷纷传言:“唐僧是个虎精!” 消息四处乱传,一直传到了金亭馆驿。此时驿馆里空无一人,只有白马在马槽里吃草料。这匹马本是西海小龙王,因为触犯天条,被锯掉龙角、褪去龙鳞,变成白马,驮着唐僧前往西方取经。忽然听到人们说唐僧是虎精,他心里也暗自琢磨:“我师父明明是个好人,肯定是被妖怪变成了虎精,这可害了师父。怎么办!怎么办!大师兄离开已经很久了,八戒和沙僧又没有消息!” 他一直熬到二更时分,四周万籁俱寂,才突然跳起来说:“我今天要是不救唐僧,这取经的功果可就完了!完了!” 他按捺不住,咬断缰绳,抖落鞍辔,猛地纵身一跃,急忙显露出原形,依旧化作一条龙,驾着乌云,直上九霄,在空中观察情况。有诗为证:

    三藏西来拜世尊,途中偏有恶妖氛。

    今宵化虎灾难脱,白马垂缰救主人。

    小龙王在半空中,看到银安殿内灯火辉煌。原来那八个满堂红上,点着八根蜡烛。他降下云头,仔细一看,只见那妖魔独自在上面,正大口喝酒、吃人肉呢。小龙笑着自言自语道:“这家伙不行啊!露出马脚,被人识破了,原形毕露了。吃人可真不是什么好事!也不知道我师父现在怎么样了,偏偏遇上这个可恶的妖怪。我先去戏弄他一番。要是得手,抓住妖精,再救师父也不迟。”

    好个龙王,他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宫娥。只见他身姿轻盈,容貌娇媚。他快步走进殿内,向妖魔万福道:“驸马爷,您可别伤我性命,我来给您斟酒。” 那妖怪说:“斟酒吧。” 小龙接过酒壶,把酒斟在妖怪的酒杯中,酒比酒杯高出三五分,却一点也不漫出来。这是小龙施展的 “逼水法”。那妖怪见了,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心里高兴地说:“你还有这般本事?” 小龙说:“我还能斟得更高呢。” 那妖怪说:“再斟!再斟!” 小龙举着酒壶,一个劲儿地斟酒,那酒就一直往上涨,如同十三层宝塔一般,高高尖尖地堆满酒杯,却一点也不溢出。那怪物凑过嘴,喝了一杯,又抓起一个死人,咬了一口,问道:“你会唱歌吗?” 小龙说:“我也略懂一些。” 小龙依照腔调唱了一个小曲,又给妖怪敬了一杯酒。那妖怪又问:“你会跳舞吗?” 小龙说:“也略懂一些,只是我两手空空,跳起来不好看。” 那妖怪掀起衣服,解下腰间佩戴的宝刀,抽出刀鞘,递给小龙。小龙接过刀,心中暗自留意,在酒席前开始舞动起来,上三下四、左五右六,施展开了花刀法。

    那妖怪看得目不转睛,小龙突然收起花刀招式,举刀朝着妖精劈去。好个妖怪,侧身一闪,躲开了这一刀,虽然有些慌乱,但立刻举起一根满堂红,挡住了小龙的宝刀。那满堂红原本是熟铁打造的,连柄带身有八九十斤重。两人出了银安殿,小龙现出了原形,驾起云头,与那妖魔在半空中厮杀起来。这一场战斗在黑暗中展开,十分激烈!看那场景:

    一个是碗子山土生土长的怪物,一个是西洋海受罚下凡的真龙。一个身上放出毫光,如同喷射的白色闪电;一个身上散发锐气,好似迸出的红色云霞。一个就像长着白牙的老象在人间奔走,一个如同长着金爪的狸猫飞临下界。一个是能撑起天空的玉柱,一个是可架起大海的金梁。银龙在空中飞舞,黄鬼在云中翻腾。左右两边,宝刀挥舞毫不懈怠,满堂红也往来攻击不停歇。

    他们两个在云端里,大战了八九个回合,小龙渐渐手软筋麻,而老魔身强力壮。小龙抵挡不住,飞起手中的刀,砍向妖怪,妖怪却有接刀的本事,一只手接住了宝刀,另一只手抛下满堂红就砸,小龙来不及防备,后腿被砸中了一下。他急忙慌乱地落下云头,幸亏御水河救了他一命,小龙一头钻进水里。那妖魔追过来,没找到小龙,便拿着宝刀和满堂红,回到银安殿,照旧喝酒睡觉,暂且不提。

    再说那小龙潜伏在水底,半个时辰都没听到动静,这才咬着牙,忍着腿疼,跃出水面,踏着乌云,径直回到馆驿,又变回原来马匹的模样,趴在马槽下。可怜他浑身湿透,后腿还有伤痕。此时真是:

    意马心猿都失散,金公木母尽凋零。

    黄婆伤损通分别,道义消疏怎得成!

    暂且不说三藏遭遇灾祸,小龙战败的事。再说那猪八戒,自从离开沙僧后,一头扎进草丛里,拱出了一个像猪窝一样的坑。这一睡,一直睡到半夜才醒。醒来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侧耳倾听,哎呀!这深山之中没有狗叫声,旷野之上也很少有鸡鸣声。他看着星斗移动,估计大概有三更时分了,心里想着:“我要是回去救沙僧,可真是‘单丝不成线,孤掌难鸣’…… 罢了!罢了!罢了!我还是先进城去见师父,奏明当今皇上,再挑选些勇猛的人马,明天帮着老猪来救沙僧吧。”

    那呆子急忙驾起云头,径直回到城里,不一会儿,就到了馆驿。此时夜深人静,月光皎洁,他在两廊下没找到师父,只见白马趴在那里,浑身湿漉漉的,后腿上有盘子大小的一块青痕。八戒吃惊地说:“真是倒霉透顶!这马又没走路,怎么身上湿漉漉的,腿上还有青痕?莫不是有坏人打劫师父,把马也打伤了?” 那白马认出是八戒,突然口吐人言,喊道:“师兄!” 这呆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爬起来就想往外跑,却被白马探过身,一口咬住他的黑衣,说:“哥啊,你别怕我。” 八戒战战兢兢地说:“兄弟,你今天怎么说起话来了?你一说话,肯定有大灾祸的事。” 小龙说:“你知道师父有难吗?” 八戒说:“我不知道。” 小龙说:“你是真不知道啊!你和沙僧在皇帝面前施展本事,想抓住妖魔,邀功请赏,没想到妖魔本领高强,你们敌不过他。好歹也该有一个人回来报个信啊,却一点消息都没有。那妖精变成一个俊俏的文人,混进朝中,和皇帝认了亲。把我师父变成了一只斑斓猛虎,现在被众大臣抓住,锁在朝房的铁笼里。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这两天你又不在,我担心师父的性命,只好化作龙身去救他,没想到到了朝中,又找不到师父。等我到了银安殿外,遇见了妖精,我又变成宫娥的模样,哄骗那怪物。那怪物让我舞刀给他看,我就留了心,砍了他两刀,可他早有防备,一闪就躲开了,还双手举起满堂红,把我打败了。我又扔刀砍他,他把刀接住,扔下满堂红,砸中了我的后腿,所以我才钻进御水河,捡回一条性命。腿上的青痕就是被他的满堂红打的。”

    八戒听了,问道:“真有这样的事?” 小龙说:“我怎么会哄你!” 八戒又问:“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你还能行动吗?” 小龙反问:“我能行动又怎样?” 八戒说:“你要是能行动,就赶紧游回海里去吧。行李就由老猪我挑着回高老庄,重新去做我的女婿。” 小龙听了,一口咬住八戒的直裰,怎么也不松开,眼中止不住地流泪,说道:“师兄啊!你可千万别偷懒!” 八戒说:“不偷懒又能怎样?沙师弟已经被妖怪抓住了,我又打不过那妖怪,不趁现在散伙,还等什么?”

    小龙沉思了好一会儿,又流着泪说:“师兄啊,可别说散伙的话。要是想救师父,你就去请个人来。” 八戒问:“你让我请谁啊?” 小龙说:“你赶紧驾云回到花果山,去请大师兄孙行者。他有降妖的大本事,肯定能救师父,也能帮你我报这战败的仇。” 八戒说:“兄弟,换个人请吧,那猴子和我有些过节。之前在白虎岭上,他打死了白骨夫人,怪我在师父面前撺掇着念《紧箍儿咒》。我当时不过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老和尚真的念起来了,结果就把他赶走了。他肯定恨死我了,绝对不会来的。要是见面言语上有冲突,他那根金箍棒又重,万一他不分轻重,给我来几下,我可怎么活啊?” 小龙说:“他绝对不会打你,他可是个有仁有义的猴王。你见到他,先别说师父有难,就说:‘师父想你了。’把他哄过来。到了这里,看到这情况,他肯定会气愤,肯定会和那妖精较量,肯定能抓住妖精,救回我师父。” 八戒说:“好吧,好吧。你都这么尽心,我要是不去,显得我不尽心了。我这一去,要是行者肯来,我就和他一起回来;他要是不来,你也别指望我了,我也不回来了。” 小龙说:“你去吧,去吧!他肯定会来的。”

    于是,呆子真的收拾好钉耙,整理了一下直裰,跳起来,踏着云,径直往东而去。这一回,也是唐僧命不该绝,呆子正好遇上顺风,他把两只耳朵支棱起来,就像风帆一样,很快就越过了东洋大海,落下云头。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开始在山里寻找道路。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八戒仔细一看,原来是行者在山坳里,正和一群妖怪聚集在一起。行者坐在一块石头崖上,面前有一千二百多只猴子,按照顺序排着队,口中喊着:“万岁!大圣爷爷!” 八戒心想:“过得可真自在!过得可真自在!怪不得他不愿意做和尚,非要回花果山呢!原来有这么多好处,这么大的家业,还有这么多小猴伺候着!要是老猪我有这么一座山场,也不做和尚了。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该怎么办呢?还是得去见他一面。” 呆子有点怕行者,又不敢大大方方地去见他,就偷偷地往草丛边溜,溜进了那一千二三百只猴子当中,跟着那些猴子一起磕头。

    孙大圣坐在高处,眼睛又尖又亮,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便问道:“那班部里乱磕头的是个什么怪人。是从哪里来的?把他抓上来!” 话刚说完,那些小猴一窝蜂地把八戒推了上来,按倒在地。行者问:“你是从哪里来的怪人?” 八戒低着头说:“不敢,承蒙您问。我不是怪人,是熟人,熟人。” 行者说:“我大圣部下的群猴,模样都差不多。你这嘴脸长得这么奇特,相貌还有点笨拙,肯定是从别处来的妖魔。既然是别处来的,要是想加入我的部下,先递个履历手本,报上名字,我好留你在这里随班听令。要是不留你,你还敢在这里乱磕头!” 八戒低着头,撅着嘴说:“真不害臊!都摆出这副架势了!我和你做了几年兄弟,你还装作不认识,说我是什么怪人!” 行者笑着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呆子把嘴往上一伸,说:“你看!你不认得我,总该认得这张嘴吧!” 行者忍不住笑了,说:“猪八戒。” 八戒听到这一声叫,一骨碌就跳了起来,说:“对!对!我就是猪八戒!” 他又心想:“他认得我就好说话了。”

    行者问:“你不跟着唐僧取经,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是不是冲撞了师父,被师父贬回来了?有贬书吗,拿来给我看看。” 八戒说:“我没冲撞他。他也没给我贬书,也没赶我走。” 行者问:“既没有贬书,又没赶你走,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八戒说:“师父想你,让我来请你。” 行者说:“他才不会请我,也不会想我。他那天对天发誓,还亲笔写了贬书,怎么又会想我,还派你大老远来请我?我肯定是不能去的。” 八戒赶忙就地编了个谎,说道:“他真的想你!真的想你!” 行者问:“他怎么想我的?” 八戒说:“师父骑马走着走着,突然叫了声‘徒弟’,我没听见,沙僧又装作耳聋,师父就想起你来,说我们没本事,说你还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平常总是随叫随到,问一答十。就因为这样想你,专门让我来请你。希望你能去一趟,一来不辜负他对你的盼望,二来也不枉我大老远跑这一趟。” 行者听了,跳下崖来,用手搀住八戒,说:“贤弟,辛苦你大老远跑来,先和我去玩玩吧。” 八戒说:“哥啊,这里离师父那儿路远,我怕师父等急了,我就不玩了。” 行者说:“你既然都来了,看看我的山景怎么样。” 呆子不敢强行推辞,只好跟着他去转转。

    二人手拉手,众小妖跟在后面,来到了花果山的山顶。好一座山啊!自从大圣回来,这几天把花果山收拾得焕然一新。只见那山:

    山色青翠如削,高耸直插云霄。周围虎踞龙盘,四面猿啼鹤唳。清晨云雾笼罩山顶,傍晚夕阳挂在林间。潺潺流水声如鸣玉佩,滴滴涧泉声似奏瑶琴。山前有悬崖峭壁,山后有繁花似锦。山上连着玉女洗头盆,山下接着天河分派的水。这山钟灵毓秀,赛过蓬莱仙境,是孕育天地灵气的真正洞府。丹青妙笔难以描绘,仙子的天机也无法勾勒。怪石玲珑,岭头峰峦结彩。日影下千条紫艳舞动,瑞气中万道红霞飘摇。这人间的洞天福地,遍山都是新树新花。

    八戒看得目不暇接,满心欢喜地说:“哥啊,这地方真好!果然是天下第一名山!” 行者问:“贤弟,这日子过得怎么样?” 八戒笑着说:“你看师兄说的什么话。这宝山可是洞天福地,怎么能说过日子的话呢?” 二人谈笑了许久,下了山。只见路旁有几个小猴,捧着紫莹莹的葡萄,香喷喷的梨枣,黄澄澄的枇杷,红艳艳的杨梅,跪在路旁,喊道:“大圣爷爷,请用早膳。” 行者笑着说:“我猪弟饭量可大,这果子可当不了饭。—— 不过,也罢,也罢,别嫌弃简陋,就吃几个当点心吧。” 八戒说:“我虽然饭量大,但也入乡随俗。拿来,拿来,我也吃几个尝尝鲜。”

    二人吃了果子,太阳渐渐升高。呆子担心耽误了救唐僧,不停地催促道:“哥哥,师父在那儿盼着我和你呢。你就和我早点去吧。” 行者说:“贤弟,去水帘洞里玩玩吧。” 八戒坚决推辞说:“多谢老兄盛情。可是师父等得太久了,就不进洞了。” 行者说:“既然这样,不敢久留,就在这儿告别吧。” 八戒说:“哥哥,你不去了?” 行者说:“我去哪儿?我在这里,天不管,地不收,自由自在,不玩还做什么和尚?我不去,你自己去吧。但你回去告诉唐僧:既然把我赶走了,就别再想我。” 呆子听了,不敢再苦苦相逼,就怕惹恼了行者,被他打上两棍。无奈之下,只好连声告辞,找路离开了。

    行者见他走了,马上派了两个机灵的小猴,跟着八戒,听听他说些什么。果然,呆子下了山,没走三四里路,就回头指着行者,嘴里骂道:“这个猴子,不当和尚,倒当妖怪!这个猢狲!我好心来请他,他却不去!—— 你不去就算了!” 走几步,又骂几声。那两个小猴急忙跑回来报告:“大圣爷爷,那猪八戒不太老实。他走几步,就骂几声。” 行者大怒,喊道:“把他抓回来!” 众猴像潮水般涌过去,追上八戒,把他扛倒在地,抓着他的鬃毛,扯着他的耳朵,拉着他的尾巴,揪着他的毛发,把他捉了回去。至于到底怎么处置他,他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