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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白话合集 第十六回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

    话说宝玉原本和秦钟约好,等外书房收拾好后,一起读夜书。可秦钟体质向来孱弱,在郊外受了些风寒,又和智能儿私下幽会,没有好好调养身体,回来后就咳嗽伤风,食欲不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连门都出不了,只能在家休养。宝玉的兴致一下子全没了,也只能无奈地等待秦钟病好后再约。

    另一边,凤姐已经收到云光的回信,事情都办妥了。老尼把消息告知张家,那守备果然忍气吞声地收下了之前的聘礼。可谁能想到,张家父母如此爱权势、贪钱财,却养出了一个重情义的女儿。金哥听说父母退了前夫,便趁人不注意,用一条麻绳悄悄上吊自尽了。守备的儿子得知金哥自杀,他也是个深情之人,便投河殉情,以不负夫妻情义。张、李两家落得个没趣,真是人财两空。而凤姐这边,却稳稳地得到了三千两银子,王夫人等人对此事毫不知情。从这以后,凤姐胆子更大了,再遇到类似的事,便肆意而为,这里也就不再多提。

    有一天,正是贾政的生辰,宁国府和荣国府的人都齐聚一堂庆贺,热闹非凡。突然,门吏匆匆进来,到宴席前禀报:“六宫都太监夏老爷前来降旨。” 这可把贾赦、贾政等人吓得不轻,不知道是什么消息,连忙停下戏文,撤去酒席,摆上香案,打开中门跪着迎接。很快,就看到六宫都太监夏守忠骑着马过来了,前后左右跟着许多内监。夏守忠并没有捧着诏书,到了屋檐前下马,满脸笑容地走到厅上,朝南站立,说道:“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说完,连茶都没喝,就又骑马走了。贾政等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兆头,只能急忙换好衣服入朝。

    贾母等一大家子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不停地派人飞马去打听消息。过了两个时辰左右,忽然看见赖大等三四个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仪门报喜,还说 “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当时贾母正心神不宁地站在大堂廊下,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姐妹以及薛姨妈等人都聚在一起。听到这个消息,贾母就把赖大唤进来,仔细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赖大禀报道:“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消息一概不知道。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后来老爷出来也是这么吩咐小的。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让老太太赶紧带着太太们去谢恩。”

    贾母等人听了,这才放下心来,脸上也都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于是,大家都按照品级穿上华丽的服饰。贾母带着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轿入朝。贾赦、贾珍也换上朝服,带着贾蓉、贾蔷侍奉着贾母的大轿前往。一时间,宁荣两府上下里外,所有人都兴高采烈,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得意的神情,欢声笑语不断。

    谁知道,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自逃进城里,跑到秦钟家看望秦钟。不巧被秦业发现了,秦业把智能赶了出去,还把秦钟打了一顿。他自己气得旧病复发,没过三五天就去世了。秦钟本就身体虚弱,又带着病还没好,挨了这顿打,如今又见老父亲气死,心里懊悔悲痛不已,病情更是加重了许多。宝玉得知此事,心里惆怅失落。虽然听说了元春晋封的喜事,也没能排解他的烦闷。贾母等人如何去谢恩,怎么回的家,亲朋好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府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唯独他对此视若无睹,一点儿也不在意。因此,大家都笑话他越发痴傻了。

    好在贾琏和黛玉回来了,先派人回来报信,说第二天就能到家。宝玉听了,这才稍微有了些喜色。仔细询问缘由,才知道贾雨村也进京陛见,都是因为王子腾多次上奏保荐,这次来候补京城的空缺职位。贾雨村与贾琏是同宗弟兄,又和黛玉有师徒之谊,所以一路结伴而来。林如海已经葬入祖坟,所有事情都处理妥当,贾琏这才进京的。本来应该出了这个月才能到家,因为听说了元春的喜信,就日夜兼程赶路,一路上都平安无事。宝玉只关心黛玉是否平安,其他的也就不太在意了。

    好不容易盼到第二天中午,果然有人来报:“琏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 见面时,大家悲喜交加,免不了又大哭了一场,之后又互相说了些庆贺的话。宝玉仔细打量黛玉,觉得她越发出落得超凡脱俗了。黛玉带了许多书籍来,忙着打扫卧室,安置器具,又把一些纸笔等物品分送给宝钗、迎春、宝玉等人。宝玉则郑重地拿出北静王送的鹡鸰香串,转送给黛玉。黛玉却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才不要。” 说完就扔了回去。宝玉只好把香串收回来,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贾琏回家见过众人后,回到自己房中。此时凤姐正处于事务繁多的时候,片刻不得闲。见贾琏远道归来,她也只好抽出时间来接待。因为房里没有外人,凤姐便笑着说:“国舅老爷大喜啊!国舅老爷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小的昨天听到头起报马报信,说今日老爷大驾回府,就稍微准备了一杯水酒为您接风洗尘,不知道老爷能否赏脸呢?” 贾琏笑着说:“岂敢岂敢,多谢多谢。” 这时,平儿和众丫鬟过来参拜完毕,献上茶。

    贾琏便询问离家后家里的各种事情,又感谢凤姐的操持忙碌。凤姐说:“我哪里能管得好这些事!我见识短浅,嘴又笨,心肠还直,别人给个棒槌,我就当是针。脸皮又薄,经不住别人说几句好话,心里就软了。况且我又没经历过什么大事,胆子也小,太太稍微有点不舒服,我就吓得连觉都睡不着。我多次推辞,太太又不答应,反而说我贪图安逸,不肯学习。殊不知我心里一直提心吊胆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一步都不敢多走。你是知道的,咱们家这些管家奶奶们,哪个是好对付的?稍微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稍微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骂槐地抱怨。什么‘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这些手段他们全都使得出来。况且我年纪轻,资历浅,压不住众人,怪不得他们不把我放在眼里。更可笑的是,宁国府那边忽然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再三再四地在太太面前跪着求情,非要请我去帮他几天忙。我是再三推辞,太太坚决不答应,我只好从命。结果还是被我闹得乱七八糟,更不成个体统了,到现在珍大哥哥还在抱怨后悔呢。你来了,明天见了他,好歹帮我圆一圆场,就说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都是大爷错把事情托付给我了。”

    正说着,只听外间有人说话,凤姐便问:“是谁?” 平儿进来回答道:“姨太太打发香菱妹子来问我一句话,我已经回了,让她回去了。” 贾琏笑着说:“对了,刚才我去见姨妈,不小心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撞了个对面,长得可真标致。我还纳闷咱家没这个人呢,一问姨妈,才知道是上京来买的那个小丫头,叫香菱,竟然成了薛大傻子房里的人,还开了脸,越发长得漂亮了。薛大傻子可真是糟蹋了她。” 凤姐说:“哎呀!去苏杭走了一趟回来,也该长点见识了,怎么还是这么眼馋。你要是喜欢她,这也没什么,我去把平儿换来给你如何?那薛老大也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主儿,这一年来,他为了得到香菱,和姨妈闹了不少矛盾。姨妈看重香菱,一方面是因为她模样好,更重要的是她为人行事和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一般的主子姑娘都比不上她,所以才摆酒请客,正式让她做了妾。可没过半个月,就把香菱看得像马棚风一样,不当回事了,我心里还挺可惜的。” 话还没说完,二门上的小厮传报:“老爷在大书房等二爷呢。” 贾琏听了,急忙整理衣服出去了。

    这边凤姐便问平儿:“刚才姨妈有什么事,特意打发香菱来?” 平儿笑着说:“哪有什么香菱,是我借她撒个谎。奶奶您说说,旺儿嫂子越来越没分寸了。” 说着,又走到凤姐身边,小声说道:“奶奶的那些利钱银子,迟不送来,早不送来,偏偏这会子二爷在家的时候送来了。幸亏我在堂屋里撞见了,不然她要是来来回回地跟奶奶说,二爷要是问起来是什么利钱,奶奶肯定不会瞒着二爷,少不得照实说。咱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钱都要捞出来花,要是知道奶奶有这笔私房钱,还不得想法子花了。所以我赶紧把她打发走了,还说了她两句,谁知道奶奶偏偏听见了问,我就只好撒谎说香菱来了。” 凤姐听了,笑着说:“我说呢,姨妈知道你二爷回来了,怎么突然打发个房里人来?原来是你这丫头在捣鬼。”

    正说着,贾琏已经进来了,凤姐便吩咐摆上酒菜,夫妻二人相对而坐。凤姐虽然酒量不错,但也不敢尽情畅饮,只是陪着贾琏。这时,贾琏的乳母赵嬷嬷走了进来,贾琏和凤姐连忙请她喝酒,让她上炕坐。赵嬷嬷坚决不肯。平儿等人早就在炕沿下设了一个小凳子,还有一个小脚踏,赵嬷嬷便在脚踏上坐了下来。贾琏从桌上挑了两盘菜,放在小凳子上让她自己吃。凤姐又说:“妈妈,那个您咬不动,别硌了牙。” 接着对平儿说:“早上我说那碗火腿炖肘子很烂,正适合妈妈吃,你怎么不拿去让他们赶紧热一热端来?” 又说:“妈妈,您尝尝你儿子带回来的惠泉酒。” 赵嬷嬷说:“我喝,奶奶也喝一盅,怕什么?只要别喝太多就行。我这会子跑过来,倒不是为了喝酒,而是有件正经事,奶奶您可一定要放在心上,多照顾照顾我。我们这爷,嘴上说得好听,到了跟前就把我们忘了。幸亏我从小把你奶大。我也老了,有那两个儿子,你就多照看他们些,别人也不敢说什么。我都求了你好几回了,你答应得挺好,到现在也没个下文。如今又出了这么一件大喜事,哪能不需要人呢?所以我还是跟奶奶说才是正经,靠我们爷,我只怕得饿死。”

    凤姐笑着对赵嬷嬷说:“妈妈您放心,两个奶哥哥的事都包在我身上。您从小奶大的儿子,您还不了解他的脾气?他呀,总把好处往那些不相干的外人身上送。您瞧,现放着您这两个奶哥哥,哪一个不比外人强?您多疼顾照看他们,谁敢说个‘不’字?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外人。哦,我这话又说错了,我们瞧着是‘外人’,在您眼里,可就跟‘内人’一样亲呢。”这话一出口,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赵嬷嬷也笑得合不拢嘴,嘴里还念着佛:“哎呀,这可真是屋里出青天了。要说‘内人’‘外人’这些乱七八糟的缘由,我们爷倒是没有,他就是脸软心慈,经不住别人求几句罢了。”凤姐笑着说:“可不是嘛,对那些‘内人’他才心软,在咱们娘儿们跟前可硬气着呢!”赵嬷嬷笑着说:“奶奶您可真是把话说透了,我也高兴,再喝一杯好酒。从今往后,有奶奶您作主,我就没什么可愁的了。”

    贾琏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尴尬地笑着喝酒,嘴里说着“胡说”,然后又说道:“快盛饭来,我吃一碗还得去珍大爷那边商量事儿呢。”凤姐说:“可别误了正事。刚才老爷叫你去做什么?”贾琏说:“就为了省亲的事儿。”凤姐赶忙问道:“省亲的事儿真的定下来了?”贾琏笑着说:“虽说还没完全确定,但也有八分把握了。”凤姐笑着说:“可见当今皇上的隆恩浩荡。从古至今,听书看戏,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赵嬷嬷也接着说:“就是呀,我都老糊涂了。这些日子,上上下下吵吵嚷嚷说什么省亲不省亲的,我也没去管。如今又说省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贾琏解释道:“当今皇上体谅万民之心,世上最大的莫过于‘孝’字。想来父母儿女的天性,都是一样的,不分贵贱。当今皇上觉得,自己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都还不能完全尽到孝心。他看到宫里的嫔妃才人等,大多入宫多年,与父母音容隔绝,哪能不想念呢?儿女思念父母,这是理所当然的。可父母在家,要是天天思念儿女却又见不着,倘若因此生病,甚至丢了性命,那都是因为皇上的宫禁,让他们无法尽享天伦之乐,这可是大伤天理人情的事。所以皇上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初二、十六,准许后宫嫔妃的亲属入宫探望。太上皇、皇太后听了很高兴,对当今皇上的至孝纯仁、体察万物的胸怀大为赞赏。于是两位老圣人又下了旨意,说后宫嫔妃亲属入宫,毕竟关乎国体仪制,母女之间也不能尽情倾诉。干脆大开方便之门,特别降旨给各位后宫贵戚,除了初二、十六入宫的恩典外,凡是有宽敞别院的人家,只要能做好宫中銮驾驻跸的安保工作,就可以请后宫嫔妃的车驾进入私宅,这样也能稍稍尽一尽骨肉私情,展现天伦中的至性。这道旨意一下,谁能不欢欣鼓舞、感恩戴德呢?如今周贵人的父亲已经在家里动工,修建省亲别院了。还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家,也到城外去勘察地方了。这省亲的事儿,岂不是有八九分把握了?”

    赵嬷嬷说:“阿弥陀佛!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咱们家也要准备迎接咱们大小姐了?”贾琏说:“这还用问吗!不然,这会儿忙的是啥?”凤姐笑着说:“要是真这样,我也能见识见识大世面了。只可惜我年纪小了几岁,要是早生二三十年,如今这些老人家也不会说我没见过世面了。说起当年太祖皇帝效仿舜帝出巡的事儿,那可比一部书还热闹,我偏偏没赶上那个好时候。”赵嬷嬷说:“哎哟哟,那可真是千载难逢的事儿!那时候我才刚记事,咱们贾府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船,修筑海塘,就为了迎接圣驾,那银子花得像淌海水一样!说起来……”凤姐赶忙接过话茬:“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候我爷爷专门负责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儿,只要有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接待。广东、福建、云南、浙江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经手。”

    赵嬷嬷说:“这谁不知道呀!如今还有个说法呢,说‘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说的就是奶奶您府上。还有如今在江南的甄家,哎哟哟,那派头可大了!单单他们家就接驾四次,要不是我们亲眼所见,跟谁说谁都不会信。那银子花得简直不当回事,世上能有的东西,他们家都堆得像山似海,‘罪过可惜’这四个字都顾不上了。”凤姐说:“我常听我们家老一辈的人这么说,哪能不信呢。只是奇怪,他们家怎么就这么富贵呢?”赵嬷嬷说:“奶奶,我跟您说,他们也不过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花罢了!谁家会花那么多钱买这种虚热闹呢?”

    正说得热闹的时候,王夫人又派人来问凤姐吃完饭了没。凤姐知道肯定有事等着她,赶忙匆匆吃了半碗饭,漱了口,正准备走,二门上的小厮又来回禀:“东府里的蓉哥儿和蔷哥儿来了。”贾琏刚漱完口,平儿端着盆伺候他洗手,见贾蓉和贾蔷来了,便问:“什么事?快说。”凤姐也停下脚步,等着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贾蓉先回禀道:“我父亲打发我来跟叔叔说,老爷们已经商议好了,从东边一带,借着东府里的花园开始,转到北边,一共丈量好了,有三里半地那么大,可以用来盖造省亲别院。已经派人去画图样了,明天就能拿到。叔叔您刚回家,肯定累了,就不用到我们那边去了,有什么话明天一早再请您过去当面商议。”贾琏笑着连忙说:“多谢大爷费心体谅,我就不过去了。这个主意确实好,省事,盖造起来也容易;要是再去别处找地方,那就更麻烦了,而且也不成体统。你回去跟大爷说,这样很好,要是老爷们还想改动,全靠大爷劝阻,千万别另找地方。明天一早我就去给大爷请安,再详细商议。”贾蓉连忙应了几个“是”。

    贾蔷又上前回禀:“去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这些事儿,大爷派了侄儿我,带着来管家的两个儿子,还有单聘仁、卜固修两位清客相公,一起去办,所以让我来见叔叔。”贾琏听了,上下打量了贾蔷一番,笑着说:“你能办好这事儿吗?这事儿虽说不算太大,但里头可有不少门道。”贾蔷笑着说:“我只能学着办了。”

    贾蓉在旁边的灯影下,悄悄拉了拉凤姐的衣襟,凤姐心领神会,笑着说:“你也太操心了,难道大爷还不如咱们会用人?偏你又担心他办不好。谁一开始就什么都会呢?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大爷派他去,也就是让他撑个场面,难道还真让他去讲价钱、做买卖呀!依我看,挺好的。”贾琏说:“那倒也是。我不是要反驳,只是得替他盘算盘算。”接着又问:“这一项银子从哪儿出?”贾蔷说:“刚才也说到这儿了。赖爷爷说,不用从京里带钱过去,江南甄家还存着我们五万银子。明天写一封书信和会票带过去,先支取三万,剩下二万存着,等置办花烛彩灯和各种帘栊帐幔的时候用。”贾琏点头说:“这个主意不错。”

    凤姐连忙对贾蔷说:“既然这样,我有两个办事妥当的人,你就带他们一起去,这可便宜你了。”贾蔷连忙赔着笑说:“我正想跟婶婶要两个人呢,这可太巧了。”接着问是哪两个人。凤姐看向赵嬷嬷。这时赵嬷嬷听得都入神了,平儿连忙笑着推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赶忙说:“一个叫赵天梁,一个叫赵天栋。”凤姐说:“可别忘了,我得去忙我的事儿了。”说完就出去了。贾蓉赶忙送出来,又悄悄对凤姐说:“婶子要是有什么东西需要,吩咐我开个单子给蔷兄弟带过去,让他照着单子置办了送来。”凤姐笑着说:“别瞎说了!我的东西还没地方放呢,稀罕你们这鬼鬼祟祟的?”说完就径直走了。

    这边贾蔷也悄悄问贾琏:“叔叔要是有什么东西要置办,我顺便帮您带回来孝敬您。”贾琏笑着说:“你别高兴得太早。才刚开始学着办事,倒先学会这一套了。我要是缺什么,自然会写信告诉你,现在先别管这个。”说完,打发贾蓉和贾蔷走了。接着,来禀报事情的人来了不止三四次,贾琏累了,就吩咐二门上的人,所有事情都不许再传报,都等明天再处理。凤姐直到三更时分才回房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贾琏起床后,先去见过贾赦和贾政,接着便前往宁国府。他和府里的老管事们,以及几位世交门下的清客相公们会合,一起仔细查看宁荣两府的地盘,精心绘制省亲殿宇的图纸,同时考察安排参与修建的人员。从这之后,各类工匠纷纷聚集,金银铜锡以及土木砖瓦等建筑材料,不停地被搬运移送。他们先让匠人拆除宁国府会芳园的墙垣楼阁,使其直接与荣国府东大院相连。荣国府东边所有下人的一排群房也都被拆除了。当年宁荣两府之间,虽有一条小巷将它们隔开,互不相通,但这条小巷属于私人之地,并非官道,所以完全可以连接起来。会芳园原本从北拐角墙下引来一股活水,如今也无需再重新引水。园中的山石树木虽不够用,好在贾赦住的是荣国府旧园,里面的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件,都可以挪到这边来使用。况且两处距离很近,合并起来,能节省不少财力,即便还有不足,需要增添的部分也不多。全靠一位号山子野的资深行家,一一筹划整个建造工程。

    贾政不擅长处理这些世俗事务,便任由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几人去安排布置。诸如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等所有装点景致的事情,都由山子野规划设计。贾政下朝有空的时候,也不过是到处看看,在最关键的地方和贾赦等人商议一下罢了。贾赦则整日在家悠闲地躺着,要是有什么琐碎小事,贾珍等人要么亲自去回禀,要么写个简要的报告;要是有重要事情要商量,就传唤贾琏、赖大等人领命去办。贾蓉专门负责打造金银器皿。贾蔷已经动身前往姑苏了。贾珍、赖大等人又忙着清点人丁、登记造册、监督工程等事务,事情繁多,无法一一详述,总之现场一片喧闹,热闹非凡。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宝玉,近来因为家中有这么大的事儿,贾政也不来过问他读书的情况,他心里倒觉得轻松畅快。可无奈秦钟的病情却日益加重,这让宝玉着实忧心忡忡,无法安心玩乐。这天一大早,宝玉梳洗完毕,正打算回禀贾母,去探望秦钟,忽然看见茗烟在二门照壁前探头探脑的。宝玉赶忙走出来问他:“你在这儿干什么呢?”茗烟说:“秦相公快不行了!”宝玉一听,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我昨天才去看过他,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呢?”茗烟说:“我也不清楚,刚才是他家的老仆人特意来告诉我的。”宝玉听了,急忙转身回屋向贾母禀报。贾母吩咐道:“好好派几个稳妥的人跟着去,到那儿尽一尽同窗的情谊就赶紧回来,别耽搁太久。”

    宝玉听了,急忙忙地换好衣服出来,可车子还没准备好,他急得在厅里团团转。过了一会儿,催促的车子到了,宝玉赶忙上车,李贵、茗烟等人跟随其后。他们来到秦钟家门口,却见外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于是一群人径直涌进内室,吓得秦钟的两个远房婶母和几个弟兄连忙四处躲藏。

    此时秦钟已经昏迷过两三次了,早就被移到了地上的床板上。宝玉一见到这情形,忍不住失声惊呼。李贵赶忙劝阻道:“使不得,使不得,秦相公是体弱的病症,在炕上躺着可能骨头硌得难受,所以暂时挪下来松快些。哥儿你这样,岂不是反倒加重他的病情了?”宝玉听了,这才忍住情绪,走近前去,只见秦钟面色惨白如蜡,合着眼睛在枕头上艰难地呼吸着。宝玉急忙喊道:“鲸兄!宝玉来了。”连叫了两三声,秦钟都没有反应。宝玉又喊了一遍:“宝玉来了。”

    此时秦钟的魂魄早已快要离体,胸口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气息。他恍惚间看见许多鬼差拿着牌子、提着绳索来捉拿他。秦钟的魂魄哪里肯就这么离去,他惦记着家里无人掌管家务,记挂着父亲留下的三四千两银子,还牵挂着智能儿不知去向,于是百般哀求鬼差。可这些鬼差都铁面无私,不肯徇私,反而呵斥秦钟道:“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难道不知道俗话说的‘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们阴间上下都是公正严明的,可不像你们阳间,讲究人情,有那么多顾忌。”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秦钟的魂魄忽然听到“宝玉来了”这四个字,便赶忙又央求道:“各位神差,行行好,让我回去,跟我的一个好朋友说句话就回来。”众鬼问道:“又是什么好朋友?”秦钟说:“不瞒各位,就是荣国公的孙子,小名叫宝玉。”都判官听了,顿时惊慌起来,连忙喝骂鬼差们:“我就说放他回去一趟吧,你们偏不听我的,如今只能等他请出一个运气正旺的人来才行。”众鬼见都判这样,也都慌了手脚,一边抱怨道:“您老人家一开始那么凶,原来见不得‘宝玉’这两个字。依我们看,他是阳间的人,我们是阴间的鬼,怕他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都判说:“胡说!俗话说得好,‘天下官管天下事’,自古以来,人鬼之道其实是相通的,阴阳并没有什么不同的道理。别管他是阴是阳,把他放回去准没错。”

    众鬼听了,只好把秦钟的魂魄放了回去。秦钟哼了一声,微微睁开双眼,看见宝玉在旁边,便勉强叹了口气说:“你怎么不早点来?再晚一步就见不到了。”宝玉急忙握住秦钟的手,流着泪说:“有什么话,你就留下两句吧。”秦钟说:“也没别的话了。以前你我都自认为见识比别人高,现在我才知道,是自己耽误了自己。以后你应该立志追求功名,努力让自己荣耀显达才是。”说完,长叹一声,便溘然长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