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商海惊龙 > 第48章 乌岽寻株

商海惊龙 第48章 乌岽寻株

    谷雨前三日,凤凰山的雾岚还裹着隔夜的露气,陆九渊踩着湿滑的麻石台阶往上攀,鞋底与苔痕相磨,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惊起藏在蕨叶间的山鹧,扑棱棱振翅声撞碎了满山青寂。向导老茶农李阿公背着竹篓走在前头,篓沿露出半截红绸,那是准备给百年宋种挂的“茶魂幡”,在墨绿的山影里晃成一点跳动的火苗。

    行至乌岽峰腰,豁然开朗处立着株巨伞般的古茶树。树干需两人合抱,皲裂的树皮上爬满灰绿色的苔藓,状若龙鳞,枝干虬曲如凤凰展翅,新抽的嫩芽在雾中泛着银白,倒像是古树在岁月里凝结的露珠。李阿公放下竹篓,从怀里掏出小银壶,往树根处洒了三圈凤凰单丛茶末:“陆先生,这便是‘宋种’了,算起来该有五百三十个春秋喽。”

    陆九渊伸手抚过树皮,指尖触到凹处的纹路,竟似刻着些模糊的痕迹。忽有山风穿林而过,携来若有若无的茶香,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恍惚间,掌心贴着的树干竟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古树在缓缓呼吸。他闭上眼,鼻尖萦绕的茶香愈发清晰,竟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混着陈年岩韵的沉厚,仿佛这株茶树的年轮里,藏着无数个风雨如晦的夜。

    神识渐沉时,眼前浮现出斑驳的画面:明嘉靖年间的某个深夜,月光被乌云遮去半角,二十余岁的茶农阿林握着柴刀,护在茶树前,刀刃上的血珠滴在树根处,渗进岩缝。山贼的钢刀砍在他左肩,却听他怒喝:“这树是咱凤凰人的魂,你们砍了它,便是断了咱的香火!”刀光剑影中,茶树的枝叶剧烈摇晃,却始终未折,像是在替护树人承受风雨。

    陆九渊猛然睁眼,发现掌心竟沁出细汗,树皮上的凹痕此刻看来,分明是道深可见骨的刀疤。李阿公蹲在旁边,用竹片刮着树根处的腐叶:“听老一辈说,祖上曾有位茶农为护这株宋种,被山贼砍了七刀,血染红了半片茶园。后来啊,这树的茶香里便多了股子铁血气,像咱凤凰人骨子里的硬气。”

    说话间,山雾渐渐散去,阳光斜斜切过枝桠,落在树干上的刀疤处,竟泛着暗红的光,如同旧血未干。陆九渊绕树三匝,见树身中部生着个树洞,洞口挂着片褪色的红布,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茶农系上的,布料虽朽,却仍固执地缠着树干,像是给古树系了条岁月的腰带。

    “李伯,这树每年能采多少茶?”他摸着树洞边缘的青苔,那苔衣厚得能藏住指腹,凉津津的触感里带着茶香。李阿公笑叹:“撑死不过两斤青茶,可咱凤凰人护着它,不是图它产茶,是图个念想——当年阿林公拼死护下的,何止是株茶树,是咱单丛茶的根脉啊。”

    暮色漫上峰尖时,李阿公点燃了带来的线香,烟雾顺着树影攀升,与山雾融成一片。陆九渊望着古树枝桠间闪烁的星光,忽然明白,这株宋种单丛之所以能挺过五百年风雨,靠的不是沃土清泉,而是一代又一代茶人用血肉铸起的护树魂。那些刻在树皮上的刀疤,那些系在树洞上的红布,那些年复一年的茶祭,早已让茶树与茶人血脉相连,不分彼此。

    下山路上,李阿公的山歌在山谷里回荡,调子是凤凰人特有的高腔,带着股子穿云裂石的劲儿:“乌岽峰上宋种立,五百年间风雨急,刀砍斧劈浑不怕,茶香里藏护树魂……”陆九渊回头望去,古茶树的轮廓在暮色中愈发清晰,像位拄剑而立的老者,守着凤凰山上的茶香岁月,守着茶人与茶树之间,那道砍不断、烧不尽的精神脐带。

    夜宿茶寮时,陆九渊梦见自己化作一片宋种单丛的叶子,悬在枝头,看山雾聚了又散,听茶农的山歌断了又续。恍惚间,叶尖滴落一滴露水,落在树根处的旧刀疤上,竟晕开一片暗红,却又在瞬间化作清冽的茶香,顺着山风,飘向更远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