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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 第52章 叙旧

    “唐先生。”翠玲从回廊里冲出来,伸手拦住唐次的路。

    唐次微愣,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翠玲身上,双手紧了紧,花凉顺势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更往他怀中缩了缩。

    “我,我家夫人请唐先生去扶桑园一叙。”翠玲低着头,目光若有似无的偷偷瞄着唐次。走廊里十步一灯,廊外细雨沙沙,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本就精致得有些过分的五官便越发的带着几分暗夜里的妖娆。

    她越发低下了头,心口砰砰直跳。

    “嗯。”唐次应了一声,“去告诉令夫人,唐某稍后就到。”

    翠玲低着头,只觉得一股淡淡的茉莉香从鼻端飘过,再抬头,唐次已与自己擦身而过。她连忙回头,唐次的背影已是渐渐沉入夜色之中。

    寂寥的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腥味,翠玲懊恼的跺了跺脚,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水榭的方向。

    山中大雨,水榭的水位怕是又要涨上了几分,漫过了水榭回廊,不知又是怎样的一般光景。

    翠玲叹息一声,决意先回扶桑园,奈何一回头,正好撞到来人的怀中。

    淡淡的龙延香沁入鼻端,翠玲微微一愣,抬起头,对面站着位钟灵毓秀的翩翩公子,可不就是刚刚宴席中那位坐在蓝道长身边的施廷钰,施少侠么?

    “施少侠”翠玲连忙推了两步,低头看着裙摆下微微露出的藕荷色的绣鞋的鞋尖。

    施廷钰微微皱眉,低头看着翠玲留给他的发心,抿了抿唇,“你们刚刚说什么?”

    翠玲“啊!”了一声,猛地抬头,“没什么。”

    施廷钰侧身靠在冰冷的梁柱上,微微侧着肩头,廊外的细雨搭在肩头,微微发凉,“我听说,那位唐先生是你们新夫人的故人?”

    翠玲垂在身侧的手抖了抖,“这,奴婢不知。”

    施廷钰冷笑,突然伸手,翠玲吓得脸色苍白,施廷钰冰冷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脖子上,“你真的不知?”

    翠玲微愣,只觉得喉咙上仿佛压了柄再锋利不过的刀锋了,只要他微微向前一使力,自己必然血溅三尺。

    少侠施廷钰的成名绝技不正是灵犀指?

    可破百炼钢,拧成绕指柔。

    翠玲不由得冷汗沉沉,头压得更低了,“奴婢真是不知,只是,只是尊崇夫人的吩咐,请唐先生去扶桑园叙旧。”

    施廷钰冷哼一声,“好一个叙旧。”说罢,猛地收回手,翠玲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脖子,一阵微微的刺痛,温热的液体染了指尖。

    “下去吧。”

    翠玲应了一声,赶忙提起裙摆快速穿过回廊。

    “施。”翠玲猛地回头,想唤施廷钰,却见他已经渐渐沉入夜色中,萧瑟的背影正一点点朝着水榭的方向移动。

    滚在喉咙里的话终是没能喊出口,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指尖的殷红,想到施廷钰方才湿透的肩头,突然觉得这平日里来来回回了许多次的回廊变得有了那么几分不一样。

    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翠玲加快了脚步往扶桑园走。

    ————

    欧阳毅等在门外已经快要一个时辰了,头顶摇曳的风灯把地上灰突突的影子拉成细长一条。空气中弥漫着那股子淡淡的水腥味好像越来越浓郁了,欧阳毅屏息凝神的看了眼水榭的方向,心中忐忑不安。

    “吱嘎!”

    紧闭的房门终于从里面拉开,昏黄的灯光留些出来,伴随着浓郁的药味,与这雨天里的水腥味融合在一起,成了一种让人不耐的味道。

    欧阳毅上前两步,“师傅。”

    江正泽查了查额头的汗,神情疲惫的看了欧阳毅一眼,没说话,回身关了门。

    “师叔他?”

    “睡下了。”江正泽抬手打断他的话,转身朝义马堂的方向走。欧阳毅连忙跟了上去,“师傅,下人回禀说,唐次进了扶桑园。”

    江正泽的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欧阳毅愣了愣,“师傅,您真的要娶她?”

    江正泽冷哼一声,“怎么?连你也要拦着?”

    欧阳毅连忙摇了摇头,“弟子不敢,只是弟子这次下山,确实查到了一些事儿。”

    江正泽冷冷的目光像一把刀,欧阳毅抿了抿唇,只觉得那把刀仿佛就悬在了头顶,只要稍有不慎,随时都有能掉下来砍掉他脖子上的的那颗脑袋。

    他狠狠咽了一口吐沫,追上江正泽的脚步,“师傅。”

    “别说了。”江正泽摆手,“你不用跟着我,回去休息吧!”说着,兀自朝着义马堂的方向走去。

    “师傅。”欧阳毅喊了一声,江正泽回头,“还有什么事儿?”

    黑暗几乎吞噬了江正泽,露出来的不过是一双幽深的眸子,就那么死死的盯着欧阳毅,仿佛能在他身上盯出一个空洞一般。

    欧阳毅咽了咽吐沫,终是说道,“下午的时候,司马翎带着唐次和那位花姑娘去世后山水榭,见到了。”他微微一顿,“鲛人。”

    江正泽瞳孔缩了缩,隐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终是沉声道,“看来他还是不死心。”

    “师傅。”江正泽上前两步,“师娘她。”

    “别说了。”江正泽打断他的话,冷笑道,“她既然不愿意出来,就永远待在那里好了,至于司马翎,你且看着点,不要让他弄出什么乱子。”说罢,闪身隐入昏暗之中。

    直到再也看不到江正泽的身影,欧阳毅才微微叹了口气儿,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扶桑园的方向。

    且不说欧阳毅与江正泽如何,回到扶桑园内,月姬已经换了一身素白的纱衣,水秀暗纹的薄纱下趁着冰晶蓝的内衬,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发的剔透无双。

    翠玲诺诺的站在一边,时不时偷眼看着倚在软榻上的月姬,心里猜测着,不知道那位唐先生今晚是不是会来,而来了,又是为何?

    庄子上的人都知道,这位月姬夫人是老爷去塞外巡视马场的时候带回来的,据说带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了,是老爷遍寻天下名医才捡回她的命的。

    老爷与夫人的关系像来不好,夫人独居水榭三年未出,二夫人虽然把持这家中大小,却不得老爷喜爱。这么些年,老爷素来清心寡欲,只这次带回了月姬夫人,仿佛是得了回春的枯木,爱得轰轰烈烈。

    翠玲偷眼看了眼月姬,只觉得心脏不由得慌乱的跳动起来。

    月姬之美,艳丽妖娆,仿佛是这人间最富贵的牡丹,美得让人恨不能醉卧膝下,便是连女子见了她此时的媚态,也会不自禁的脸红心跳。

    “你可是将话都带到了?”月姬皱眉看了眼天色,不由得皱了皱眉,伸出殷红的蔻丹,素手端着剪刀挑了挑塌前小几上的灯烛,火光瞬时亮了亮,也把她脸上的颜色提亮了几分。

    “都带到了。”翠玲应声,不由得侧头看了眼窗外,这时,一阵规律的脚步声传来,素白的窗纱上映着修长的影子,翠玲惊呼一声,回头看月姬,“夫人,唐先生来了。”

    月姬心砰砰直跳,猛地坐直了身体,目光幽幽的看着虚掩的门,果然,不过须臾,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唐次穿着靛蓝色的长衫出现在门外。

    刚刚他送了喝得烂醉的花凉回房,将她安顿妥当,喝了些醒酒的茶水,才得空过来。

    月姬看了眼翠玲,“你先下去吧!”

    翠玲应了声,从唐次身边走过的时候,依旧闻到那股淡淡的茉莉香气,不由得心荡神驰。

    月姬皱眉看着翠玲离开,直到素白的窗棂上看不到她的影子,才把目光落在唐次的身上,“先生近来可好?”

    唐次微微皱了皱眉,目光落在月姬脸上,心里不由得惊诧了几分,距离上一次见她,已经过了两年,两年间,她的面容变得越发的雍容华贵了。

    “无恙。”他淡淡的说,目光不经意的落在床边摆着的牡丹。

    牡丹雍容,品相上等,况且金边牡丹尤为罕见,向来江正泽是花了大功夫讨好她了。

    月姬翻身下榻,袅袅而来,唐次微微闪神,她已经挨到了近前,淡淡的迷迭香扑面而来,香不醉人人自醉。

    “先生。”月姬凄凄的说,眉眼中带着丝清愁,“我后悔了。”

    她猛地推开唐次,素手环抱其地上的花盆,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花盆重重落在地上,花径夭折,泥土飞溅得到处都是?,“先生,我后悔了。”月姬直直的看着他,眼中含着泪,素白的手攀着他的手臂,“先生,我后悔了。”

    这世间再是华美之物,若是淬了毒,便是佛口蛇心,当不得真心二字了。

    唐次低垂着眸子,片刻前还开得雍容华贵的牡丹已经被摔得支离破碎,就好像这世间最脆弱的美,转瞬,也许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伸手按压住胸口,那里传来一阵阵的抽疼。

    月姬跌坐在地,“先生,若是可以,我宁可不要这副容貌,若是可以,我宁愿随着先生,也好过如此。”世人只爱她绝世容貌,却不想,这一切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她遽然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唐次,那是个艳阳的午后,他从门前打马而过,分明已经过了挺远的距离,却遽然勒住了马头,回头木然的看着她,问了一句,“姑娘家隔壁的屋舍,可是要典?”(过去从有典房一说。类似于买房,手续从当铺出,多半是别人典当在当铺的屋舍。)

    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隔壁已经空落了许些年头的屋舍,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是呢。”

    那时,她还不叫月姬,那时,她叫娄玉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