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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谣 【24】护城河边

    她一身嫣红色衣衫,裙摆垂地,繁复叮当,长发如瀑,以雪白的丝带缀着垂在腰际。那嫣红色像桃花,被满院彤彤燃着的红灯笼衬着,格外柔和温暖。

    一个男人站在梨树下,上半身隐没在树的阴影里,看不清容貌,正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手缓缓抬起,欲撩起她的额发。见有人闯入,那男人敏捷地将凝羽护在身后,沉声吼道:

    “谁!”

    陆宁已赶到郁康身侧,气息甫定,却怔怔说不出话。骆海后脚赶了过来,劈手夺过郁康手中的剑,喝道:“你竟敢硬闯,好大的胆子!”

    凝羽瞧见郁康,欢声叫了一声:“郁康,我在这儿!”她声音依旧清亮,未听出委屈和哭腔,郁康方才一腔杀意这才渐渐平息,连忙道:“过来。”

    那男人低声对凝羽说些什么,放开了她。凝羽拎着裙裾走了过来,陆宁有些迷惑,一连三个问句:“不是说是花魁吗?这丫头是花魁?确定是桃花楼的花魁?”

    郁康道:“她调皮罢了。”陆宁更加迷惑,挠了挠头,但却下意识点点头:“也是,花魁哪能是她这个样。”郁康和他对视一眼,也郑重地点了点头,两人再望向凝羽,却又同时怔住。

    沉醉朱红色和辉煌的灯火金色的背景下,她一身轻柔嫣粉,拎着裙裾朝他们走来,这件华裳美若仙物,长裙曳地,玲珑的步摇荡在光晕里,她一双黑幽的眼眸暗藏笑意,或许是被郁康和陆宁怔怔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笑中又有几分羞涩,羞涩中又带着些许狡黠。

    “过来。”郁康心不知何故,跳得似乎快了一些,他急促地重复,并在凝羽将手伸来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陆宁咋舌:“你……”他本来想说“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然而舌头转了几个弯,狐疑地问道:“你真的不是花魁?”

    郁康脸色一沉,狠狠瞪了陆宁一眼,见陆宁眼睛都直了,上下不停地看着凝羽,讷讷说不出话。凝羽不经意瞟了一眼陆宁,随口道:“咦,这人好生面熟。”

    郁康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走,没有给陆宁气急败坏的机会。

    出了宅子,他才动气:“凝羽,你……”本想痛骂她一顿,谁知她毫不为意,笑嘻嘻地举起长袖:“哪,看看这件衣服,我穿是不是很好看!”

    他别过脸去,生硬地回道:“烟花女子的衣服,再好看又怎么样?”他心里顿冷,放开了她的手,独自朝前走去。世界仿佛天旋地转地眩晕起来,四周灯火如雪,细细缥缈,濛濛如雾,极致的喧闹中,他的心荒芜寂静。像极了他五年来独处的每一个迷惘的时候,什么声音都没有。

    “郁康,等等我嘛。”

    他猛然回头,发现凝羽落下好大一截,四周人皆用惊羡的神色看她。她丝毫不觉,微微嘟着嘴看着他:“这件衣服不好走,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多年后,他时常想起这个灯若游龙、流光溢彩的夜晚,他闭上眼,就好像回到那喧闹的长街,他伸出手,就可以握住凝羽的手。

    “我想去看灯谜会。”

    “还是别去了。”她穿成这样,只怕会招惹更多的目光。“这个时候临月楼也热闹,我们去城外河边。”

    凝羽随遇而安地点了点头,两人遂去城外,一直走到一处僻静河边。郁康撩起袍子坐在一株垂柳下,凝羽也随他坐下。护城河边也是灯火闪烁,人声喧闹,许多少女在河畔边放花灯,花灯随河水摇摇晃晃地飘走,明暗如银河里的星子,美如仙境。

    闹了一夜,他有些疲倦,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眠不休地浮现出那个跳回雪舞的身影,睁开眼,凝羽捧着脸怔怔地看着河面,熟悉又陌生。他道:“刚才没有受伤吧?”凝羽摇摇头,见他神情肃穆,不由心虚:“我只想教训教训那个有钱人。”

    “教训他了吗?”

    凝羽挠挠头:“他武功好得很,我可打不过他。”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凝羽轻轻摇了摇头,然而眼眸中蒙了层忧伤。

    “若不是我歪打正着地带着陆宁,恐怕今夜我救不出你。”郁康长长叹了一口气,“凝羽,他可不是个简单的有钱人。”

    “他是谁?”

    “我并没有十分把握,只是骆海这名字熟悉得很,若没记错,是湛都皇城校场副统领。”郁康皱起眉头,心中笼上一层忧虑,“能让骆海随身跟着的,也只有陆远霄了。”

    这件事一想起来就头痛。

    “陆远霄。”凝羽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很厉害的人吗?”

    “湛都陆家是十大家族之首,护国大将军陆远霄手握四分之一的兵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性子暴烈,矜傲好战,光是名号就能震慑宵小之徒。”郁康简略地组织着措辞,以防吓着凝羽,“我大概不用提,前几天你砸了他儿子的一尊笔洗——还是真迹。”

    凝羽挠挠头,眼睛里分明有种“他真的有这么厉害”的怀疑神色。

    郁康道:“凝羽,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情,清楚吗?”她乖乖点了点头,耷拉着脑袋,但是不时抬起眼帘瞟瞟他,观察他有没有真正生气。

    郁康不忍责怪她,停顿了一刻,又道:“以后就算想做这种事情,也要叫上我,明白?”她猛然抬起头,笑得灿烂:“好啊。”她顿时高兴起来,蹭蹭地挪过来,轻声问:“郁康,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害怕什么?”

    “既然那个大叔这么厉害,脾气又不好,你提着剑闯进他的地方,难道不怕他报复?”凝羽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好像惹祸的不是她。

    “我有白玉牌,临月楼会护着我。”郁康靠在柳树上伸了个懒腰,“说不定能把萧风照吓回来,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凝羽咯咯而笑。

    这明明是个好机会,他可以借此问问萧风照的事情,问问凝羽的家世背景,或是问问方才在那私宅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他疲惫得很,凝羽不说,他也不想问,甚至不愿想,许是今夜的月色温柔,护城河里花灯如游荡的火星子,垂柳留人,夜风凉爽。那游人的欢笑声甚远,仿佛永远飘不过来。多年来,他渴求的不过是一个心安而宁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