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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凰 第15章 他的头颅

    “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殿下当年可是一舞动全城,如今却不得不如此扮丑。”

    烛光黯淡的卧房内,甘棠一面在地毯上整理自己的铺盖,一面闷闷不乐。

    她家殿下的舞姿,世上根本没有几个女子能比肩,许多年前的那些宫宴上,殿下为天子献过几支舞,引得多少当世大才为之赋诗。

    殿下不仅善跳中原乐舞、剑舞,还从胡姬那处习得胡旋舞,遥想当年,她舞姿曼妙,风华绝代。

    可如今,却过得这般憋屈,实在是叫人痛快不起来。

    “这才第二日便受不住了?殿下本就坎坷,你还要说这些。”

    浅黛方才是驱赶蚊虫去了,这会儿确认不会再有蚊虫搅扰公主,她才拿着油灯往内间而来。

    “就你清高,我承认你比我聪明,可你总拦我这拦我那,我也烦你。你既知殿下有心结,姓江的故意说那家的事,你还助着他。”甘棠心里也憋着一口气,现下她索性抱怨起浅黛。

    “谁助着姓江的,他既说起秦家,我也是想着兴许他真的知道秦二公子的下落。殿下心里挂念谁,你不知么?”浅黛警惕地看看门外与窗外,确认隔墙无耳,她才回到甘棠这头解释。

    “姓江的恨不能胡编乱造戳殿下的心窝子,你还以为他能说什么好话呢。”甘棠已整理好铺盖,她气恼地躺了下去。

    甘棠将脑袋埋进被窝,不想再与浅黛说话,锦绣床帐内的李嬅幽幽开口:“他是那老匹夫的心腹,未必是胡编乱造。”

    “殿下,我”甘棠立时坐起身,欲言又止。

    殿下的语气虽淡然,可甘棠陪伴殿下多年,她能感受到殿下内心的挣扎。

    甘棠顿时有些懊悔,殿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竟大意地以为殿下已然睡熟,她竟以为与浅黛悄声说话就不会吵醒殿下。

    若是她再谨慎些,万万也不能在殿下面前说秦家之事。

    浅黛以为李嬅要坐起身,便上前掀起床帐,李嬅示意浅黛停手,“别忙活了,都歇着。”

    浅黛松开放在床帐之上的手时,公主已然一言不发,于是乎,浅黛也很快摊开铺盖躺下。

    这一夜,单听那辗转反侧之声,床帐外的人便明白床帐内的姑娘难以入眠。

    只是,主仆三人谁也不再言语。

    有些事,越是安慰,便越能勾起伤痛。

    最好的法子,莫过于那伤怀之人自己放下。

    公主已然出嫁,其实浅黛与甘棠按规矩该睡在偏房,但她们商量后选择陪伴在公主身边。

    她二人命运相似,年纪极小便落入人牙子手中,她们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

    多年前,若非故去的太皇太后见她们可怜,将她们从人牙子手中赎出,她们也不能跟着公主进宫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自小到大,公主从未无理取闹,为人也柔善可亲,她们与公主的感情早已胜过寻常主仆。

    李氏皇族待她们不薄,如今公主正处艰难,她们唯一能做的便是陪伴公主左右,稍解公主内心的孤单与苦闷。

    再者,想到公主曾落入水牢,她们心有余悸,生怕一不留神便再陷公主于险境。

    ……

    惠风和畅、百花盛开的春日,十六岁的少女正在荡秋千。

    少女梳着飞仙髻,额饰精巧,她明艳温婉的面颊上画着恰到好处的淡雅妆容,耳下水滴状玉珰与花鸟纹齐胸大袖衫裙相互映衬,足蹬一双昌荣色莲纹翘头珍珠履。

    秋千一前一后荡漾,少女的浅粉裙摆随风轻扬,勾勒出灵动的涟漪。

    蝴蝶围着少女漫舞,少女抬头仰望天空,蓝天白云如少女的心情般明媚。

    “兰兰,画好了。”

    离少女不远的地方,一个俊朗少年将美好时光记录在画纸上,待画已成形,他拿着画纸,笑着朝少女走来。

    秋千渐渐停下,少女坐在秋千上,接过少年手中的画纸,细细端详。

    画纸之上,着色恰到好处,有百花争春的园子、有以花叶作装点的秋千,亦有少女发自真心的烂漫笑颜。

    “这幅画,你取什么名字?”少女极满意少年的画作,她笑问。

    “兰兰,我要走了。这画,我会带在身边。”少年与少女一齐坐在秋千上,少年的眼底闪过一抹阴郁。

    “你要走?”少女敛了笑意,换上一副担忧神色。

    “兰兰,我自知配不上你,所以我要到北境去。”

    “若你配不上我,为何会有定亲一说?”少女将画纸还给少年,她忽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年,“你听见什么了?快说给我听听。”

    少年牵住少女的手,温言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兰兰,如今我只是御前侍卫,两家长辈虽为咱们定下婚约,你下嫁于我,还是会被耻笑,我也不想受人指指点点,我必须到北境去,我要与父兄学本事,唯有建功立业,我才有勇气回来与你完婚。”

    “若你前往北境,你我长年累月都不能见上一面。我不许你走,何必在意旁人的眼光。”

    少女明亮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眼部娇嫩的肌肤染上红晕,“信不信,你迟迟不归,我不会等你。”

    将心爱的姑娘惹哭,少年心疼不已,然而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清醒,他道:“你并非是寻常女子,我说过要成长为一个有能力护着你的人,所以必须要去北境。”

    “阿城!阿城!”

    “秦子城,你要到哪里去?”

    蓦地,牵着少女的手随风而散,一眨眼的工夫,身后花园连同少年一道隐没在黑暗中,连天空也消失不见。

    少女看不见任何事物,她着急地往前扑去,扑了个空。

    少女重新能看见时,她眼前的景象已经不是花园,而是她自己的寝殿。

    少女看见熟悉的侍女,快步向前,“甘棠,阿城呢?他为何突然就不见了?”

    “咚”地一声,甘棠涕泪连连地跪在少女面前,“殿下,殿下”

    “你跪着做什么?阿城呢?”

    少女忙搀扶甘棠起身,“你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本宫帮你讨公道。”

    甘棠哭地没完没了,少女摇着她的身子一再逼问,她才道:“殿下,秦二公子他,他没了,他死在乱军之中。”

    “不可能,他方才还和我说话呢。”

    少女松开摇晃甘棠的手,哭着笑了起来,“别与我说这种玩笑,你骗不着我。”

    少女跌跌撞撞往前继续走,绕过重重宫阙,终于在不知是哪里的地方看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女朝浅黛走过去,看见浅黛的手里捧着一个黑盒子,少女慌乱问道:“你捧着什么?”

    “啊!”

    少女摘开盒盖,一颗鲜血淋漓、恐怖至极而又再熟悉不过的头颅出现在少女眼前,盒盖重重砸在地上,砸散少女的所有希望。

    “啊!”

    “不可能!”

    “不会的!不会的!”

    “殿下,殿下,醒醒,醒醒!”

    “殿下,快醒醒,婢子在这,婢子在这!”

    李嬅恢复些许意识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浅黛将她抱在怀中,甘棠也守护在她身边。

    “你们,可是真的浅黛,真的甘棠?”李嬅有些恍惚,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虚弱地抬起手臂,试图去摸浅黛的脸。

    “殿下,这是又做噩梦了,没事的,梦醒了。”浅黛温柔地握住李嬅的手,甘棠则取来帕子为李嬅擦去苍白面容之上的珠泪与细汗,说道:“殿下,我们是真的,我们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