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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凰 第82章 玉兰

    一晃眼,秦子城已化名为木羽,在石安县栖身月余。

    起初,他是借安家的屋舍疗伤,待他伤略好些,他义无反顾地跃入洪流,还了安大人的救命之恩。

    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自他从昏迷中醒来,石安县再未下过如猛兽般的暴雨,就是偶尔落雨,也不过是舒爽的如织细雨,天气竟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救起安大人,他又昏迷了一些时日,安大人一家仍是悉心照料他,待他转醒,将养些时日,恢复些许元气,安大人问他家在何处,他说自己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安大人便不再深究,留他在县衙中做个衙役。

    说是做个衙役,木羽心知肚明,安大人不过是想给他一个容身之所,他将安大人的恩情铭记于心。

    安夫人的兄长是在晟京做大官的,今年做了剑南道巡察使,又恰好巡视到奈州来,他有个独生女儿,取名林玉嫦,与安大人之女安月年纪相仿,又是姊妹,安大人将她领到县衙来,暂由安夫人教养。

    两个女孩儿在一处,安大人总是要吩咐差役随行保护,待木羽稍恢复些,因安月与木羽这大哥哥关系好,渐渐地,木羽便成了那个专门保护两个小姐的差役。

    约莫是中秋前一两日,安夫人特意请了个竹编手艺很好的师傅到县衙后院,那师傅教两个女孩编灯笼玩。

    两个女孩儿学了大半日,都对自己编出的灯笼十分满意,到夜里,还取了画笔在已成形的纸灯笼上涂鸦。

    木羽在一旁陪着姐妹俩,安月邀请他加入她们的画灯笼游戏,他便也拿起一只纸灯笼。

    他提起毛笔,静雅端庄的玉兰花枝渐渐成形

    两个女孩儿一个画了一条小鱼,一个画了一只小狗,二人争论着谁画得更好,谁也不服谁,于是便走向木羽,要找木羽评理。

    只是,当两个女孩看见木羽的灯笼,她们谁也不再提起前一刻还争论不休的话题。

    安月走得快,先一步看见玉兰花枝,她惊呼:“木羽哥哥画的,才是最好看的。”

    林玉嫦听见,也凑上前瞧,只看一眼,艳羡不已,“可惜了,只有墨色,倘若画成彩的,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能卖,画得不好。”

    秦子城原是想画一幅应景的月夜图,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一动笔,又莫名其妙画了一株玉兰。

    他画的最好的一幅玉兰,已赠与一位姑娘。

    那画上画的,正是他与那姑娘初见时的场景。

    让他家破人亡的,正是李家,当时下旨逼死他父亲、围杀他长兄的,正是她的父皇。

    他,本不该念着她的。

    三年前,大约是秦家出事后半年左右,逃亡的路上,一位慈祥的农家老妇对他有一饭之恩,他仍记得,他坐在老妇家中用饭,听见老妇抱着猫儿自言自语。

    “世道不太平呐,以为大晟要出个女皇帝,老身还鼓励双儿好好读书,没准日后也能做个女官,谁知时移世易呐。听说皇太女病重,不做皇太女了。”

    “新皇帝是个男人,他把皇太女下令办的好些个女学都关了。左家坡那女学,我双儿在那里还学会写字哩,不像老身似的大字不识。这回左家坡女学没了,我双儿日日躲在屋里哭,咋劝也没用。”

    “听上左家坡打听的货郎说,是有什么妖后祸国,说什么女子少读书的好。老身是听说那妖后心眼坏,老天底下女子这般多,也不见得个个能做妖后,不知道咋想的。”

    “朝廷的事,咱也闹不明白。猫儿呀,你说,你双儿姐姐也不好生吃饭,该咋劝嘛。”

    当时,木羽并没有插话,他只是默默听着老妇的话语。他那会儿还在心里冷笑,“夫妻二人十恶不赦,偏巧还是帝后,罪孽报应到女儿身上了。”

    “木羽哥哥!木羽哥哥!”

    “木羽哥哥”

    “抱歉。”

    秦子城愣神良久,安月与林玉嫦唤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相处的日子长了,林玉嫦早不像才来石安县那般害怕说话,她将木羽画过的纸灯笼拿在手上瞧了又瞧,红着脸问:“木羽哥哥,我喜欢你画的玉兰,这只灯笼,可以赠给我吗?”

    秦子城微有迟疑,而后爽朗一笑,“林小姐喜欢,拿去便是。”

    得到漂亮的灯笼,林玉嫦欢喜不已,她又道:“木羽哥哥,给这个灯笼取个名字吧。”

    “这幅画,你取什么名字?”

    林玉嫦的话触动秦子城埋藏于心的记忆,一瞬之间,他的脑海中回荡着某个姑娘的声音。

    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那天,她在御花园荡秋千,他陪在她身边,用他的画笔,将她的仙姿玉貌与柔婉笑颜描摹在画纸上。

    那天,他与她道别,他告诉自己,他定要建功立业,定要成为能配得上他的男人。

    那时的他们还是少男少女,那时的他们都不曾想过,此一别,或将成为永别。

    昔日的皇太女若有个闪失,民间不会听不见半句传言,她应当还病着。也不知是什么病,想来,有太医服侍,应当无碍。

    她与他之间,隔着血仇,他绝不该再想着她。

    他自己尚且前路未卜,且皇族派出的追兵还缉拿他多时,他没有工夫关心仇人的女儿,他应当忘记她。

    “木羽,你的旧伤,不会又复发了吧?”

    木羽哥哥迟迟不接话,林玉嫦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后退了几步,安月则以为木羽哥哥是身子不适,连忙就要转身出去寻郎中。

    “安月!回来。”秦子城叫住安月,就地找个理由解释道,“哥哥也想给这幅画取个名字,可也没念过几天书,实在想不出好的。”

    安月装回身,笑了起来,“你不说话,是在绞尽脑汁思考,你怕说出来的名字太土,我们笑话你。”

    秦子城破涕为笑,不否认安月的猜想,“知我者,莫若月儿。”

    解开误会,林玉嫦也甜甜一笑,“原来是这样,那就不取名字了。

    安月道:“她有我没有,不公平,改明儿你也给我画一个。”

    秦子城满口答应:好,听月儿的。”

    秦子城又陪着两位小姐说笑几句,不多时,安夫人提醒已到该睡觉的时辰,两位小姐才各自提着自己的灯笼回了屋。

    回自己屋后,秦子城闷闷不乐地擦了把脸,听见窗下有夜枭叫唤的声音,他打开窗户,一个身影跳进屋里。

    秦子城关好窗户,转回身看着对面的人,“叔父,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