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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神以凡 第一百零七章 长夜·惊变

    天无云,太阴耀,这一夜似乎还很长。

    埴首大概自忖必死,竟连这种辛秘都说了出来。

    不等傲纵横发问,他便接着说了下去。

    故事并没有太复杂。

    埴首家里几代都是穷人,虽然帝国不搞封君封臣的那一套,但像他这种累世的穷人,也基本没什么机会能在仕途上有什么成就,别说半步准贵,能当上圷令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虽然出身糟糕,但埴首运气好,年轻的时候,无意中在河里救起差点遇溺的贵族,而且是亲贵,亲贵的特点是什么?他们的贵族身份都是天生的,得来太容易,所以相比起功贵们来说,普遍都要单纯一些,而这位亲贵不但格外单纯,地位还特别显赫——埴首从他的衣着中猜得到他的身份不凡,却根本没想过,自己所救的人,竟是当今刹临帝亲弟,流霍儿颋覠。这可是上一等的顶尖贵族,虽然当时流霍儿年纪还小,还是帝子而不是帝弟,还没有正式受封颋覠,但却自有人把这个情记下了。没多久,就有人来提拔埴首当了个圷中小吏。虽然在那之后他没再见过流霍儿颋覠,但他的仕途倒算是一路平坦,不到二十年,就顺顺当当到了如今的位置。

    从累世草民一跃成为圷吏,又以堪称飞快的速度一路往上爬,毫无疑问,埴首自然成为了无数官家甚至贵族眼里快婿之选。最终他跟一位过气功贵的女儿结了婚。虽说是过气贵族,但考虑到彼时埴首才刚刚升迁到圵里任职,老丈人对他的看好也就不用多说了。

    婚后的埴首仕途果然通畅,但他和新婚妻子的感情却好不起来。原因说出来看似啼笑皆非,却暗含了某种必然。

    埴首的夫人自记事起就是官宦人家,从小虽然不敢说要啥有啥,却也很少在花钱方面有所限制约束,而埴首则不然,祖上穷了几代,人生的头十来年过的也是一样的日子,节俭克欲早已成为了他性格的一部分。两夫妻的观念分歧就为这个事也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了,帝国虽然也是男尊女卑的国度,但夫人自恃着贵族小姐的身份,并不肯作丝毫退让。两人本就缺乏基础的感情在这种争执和冲突中早就荡然无存了。只是期间由于生孩子,埴首升迁等原因,两个人长期分开,矛盾和冲突总算没有上升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然而三年前,埴首升迁森岗不久,埴守夫人罕有地带上女儿来这里看望丈夫,结果在路上又花了一大笔钱买了一大堆本地的特产,说是要作为埴首准备的礼物送给亲友。结果久别重逢的夫妻就为这个事再次起了冲突,而这次埴首一失手,把夫人从楼梯上推了下来,夫人当场死亡。

    埴首前后花了不少心思和唇舌,总算把这个事处理成夫人意外失足跌死,又把女儿送回了夫人娘家。本想着把这个事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没想到半年之后,诅咒就开始显现了。

    先是发现只要自己摸过的钱币都会奇怪消失,当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几次后,埴首去求助埴治的法师和博学士,结果一无所获,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驱使,埴首居然跑到自己的钱库里数钱,结果就是把多年的积蓄全部给“摸”没了,并触发了第一次的异化。自此之后,埴首就成了异化金属,不对,是异化金钱魔人。而随着吸收的钱币越来越多,他的异化身躯也越来越庞大,异化状态也是越来越稳定,现在除了每个月的那两个晚上外,他都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异化。

    剩下的事也没必要再细说了,总之,埴首把这异化视为亡妻的诅咒,坦然接受了这个命运。

    埴直神态平缓地把自己的故事说完后,沉默了好一阵,傲纵横才开口问道。

    “你没有尝试去解除这个诅咒吗?”

    “我问过很多人,甚至托人辗转问过法管部的一位袍法师,他们都表示受诅咒而异化成魔人的情况,极为罕见,袍法师也表示必须亲见,才能更确切的研究异化的原因,连原因都说不清楚,自然谈不上解除。”

    “连神官都没办法?”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但傲纵横也知道在这个世界,要说能耐大,还得数神官。倒不是说神官本身有多厉害,厉害是肯定厉害,但也不是稳吃法师的,关键是人家头上有神。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埴首,连贵族都不是,如果神官知道我异人的话,恐怕死得更快。”

    前面说过,异人和人类的相遇几乎都是以流血收场,而神官跟法师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们多少有点保境安民的责任,虽然他们不会主动出击,但各种生灵入侵人类世界的话,神官也不可能当看不见。

    傲纵横又沉默了一阵,“你这两只脚,还能接回去吗?”

    “没试过,恐怕不行。”

    “不疼?”

    “金属魔人是没有痛觉的,如果变回人身大概会痛得晕过去。”埴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仿佛断的不是自己的脚。

    “好像让你变成残废了,我还以为你能自己接回去。”

    “人都要死了,残不残废又有什么关系。”埴首似乎对死亡很淡然。

    “谁说你要死了?”傲纵横突然说道。

    “你不杀我?”埴首那一直没有表情变化的金色脸似乎也动容了,他不怕死,却也不想死。

    “我好像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杀你。”

    “为什么?”埴首很好奇。

    傲纵横密没有回答他,反问道:“异化之后,你杀过几个人?”

    “没有。”

    “在这个少女之前,没有找其它女人来陪你?她们没有发现你的秘密?”

    “直到我能控制自己的异化之后,我才买女人来陪我,在这之前还有一个女奴,她对我的身份应该有怀疑,但她不敢去试探,她也逃不出去,居然自杀了。之后我才买了现在这个女奴。”

    傲纵横一直盯着堺首的眼睛,突然转脸向着埴首卧室的方向,“你都听到了?”

    “听,听到了。”是那少女的声音。

    “你还想杀死他吗?”傲纵横问道。

    “我,我不知道。”少女犹豫了一下才回答。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在这个晚上以前,她对他充满了既恨又怕,每天活着最大的愿望就是跟埴首同归于尽。然而刚才听完埴首的一番长长的独白,她却发现自己对他的惊惧已经消失了,连痛恨似乎都消淡了许多,还有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情绪,似乎在滋长。

    傲纵横对她这个回答似不意外,又埴首道:“她曾经拜托我杀死你,现在却改变了主意,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让她成为你的新任妻子,要么给她一笔钱,把她送回你的故乡。但我提醒你一句,你未必再有这样的运气,能遇到一个能接受你异人身份的女人了。”

    埴首和少女同时看向傲纵横,又看了看对方,少女与埴首的目光触碰,又随即别过头来。

    “我,我愿意娶她。”说完这话,埴首似乎下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随即长出了一口气。

    傲纵横转过头来,看着少女,并不说话。

    “我,我……”少女似乎紧张得有点结巴了。

    “行了,我明白了,那接下来就没有我的什么事了。”傲纵横说完便待下楼。

    “等等。”埴首和少女同时喊住了他,“法师大人刚才说,找我是想要点钱?”

    “嗯,可你的钱都在你身上,你可别说把这只脚给我,我受不了。”

    “我还有点钱在行署里,我让人去取来。”埴首想要挪动,这才想起自己腿已经断了,只的将目光投向少女。

    “不必了,告诉我在哪里就行,我自己去取。”傲纵横边说边走下楼梯。

    “对了,你的那些守卫、奴仆,全都在你那地牢里面。还有,你这双脚,我觉得你倒可以试试把自己开炉把他烧融了再接上去,反正你也不会疼……”傲纵横越走越远,但他的声音,却似一直在两人的耳边传来。

    天有雾,太阴黯,这一夜不知道还有多长。

    荒野中,浓雾内,隐约可见七骑马正向东狂奔。

    一匹黑毛,六匹栗毛,能够拥有七匹马的骑队,已经不是普通富豪所能企望的了,更何况是六匹同毛色的,光这个阵势,已足见马上人的身份。

    六匹栗毛,死死把黑毛围在中心,很显然,黑马的主人才是这一行人核心。这六匹栗毛,也许只是拱卫他的骑士。

    只可惜,天昏雾重,实在看不清这些人的面目。

    “快快,翻过那个土坡,应该就到我们的戒哨站了!”当先一人回首催促道。蹄声骤急,也不知道后面的人是否听清楚了。

    虽然隔着小土坡,那方夜空处也隐隐被跃动的营火所照亮。

    营火,很亮。

    忽然间,一阵连七匹健马的马蹄声都盖不住的呼啸声,自后传来。

    与呼啸声同时而至的,是一股巨大的气浪。

    气浪,席卷向七匹健马的后背。

    残肢翻飞,有马的,也有人的。

    三名堕后的栗毛骑士以自己的生命,挡住了这波气浪,为其它人争取到冲上土坡的的时间。

    然而,还有第二股气浪。

    但在气浪卷至之前,三匹原本在黑马之前护卫的栗马,已经默默地退到黑马的身后。

    只要再挡住这一波气浪,主人就安全了,这是他们心中唯一的念头。

    然而,这一波气浪的威力,比刚才还要大。

    虽然有三匹栗马的舍命相护,黑马依然被巨大的冲击力整个抛飞,马上的骑士,自然也随之飞出,刚好越过土坡,重重地摔在坡面上。

    营地果然就在眼前,果然有冲天的营火。

    一面的黑底红徽的三角牻首军旗,正逐渐被疯狂起舞的火舌所吞噬。

    这是他看到最后一个景象。